雖說是組成紅萊的三大主島之一,月堤島的面積卻比九萊島小了不止一半,商貿業也沒那麼發達,多是一些紅萊本土的居民住在這裡。島上有許多淺淺的山脈,大片大片的櫻林綻放其中,在這微月份的花期中美的如夢如幻。
雷文剛一下船就遇到了一陣風,帶起大量的粉色花瓣吹過,彷彿下了一場雪。他伸手接住了一片飄飛的花瓣,脣角勾起了一絲微笑。月堤島不比九萊熱鬧,哪怕一貫喧鬧的港口也是安靜祥和的,此時被帶着花瓣的微風一吹,望着往來的行人與各自忙碌的商鋪,很容易就讓人生出歲月靜好的感概。
雷文大致打聽了一下白羽見的方位,得知那是位於月堤島更深處,建立在小山脈上的城鎮。港口並沒有直通白羽見的交通工具,所以雷文跟加拉卡爾只得靠自己的雙腿走過去,等真正到達那個位於櫻林之中的美麗小鎮後,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在夜色中飄飛的櫻花也是別有一番美景,這麼晚了反正也不可能再去拜訪那三位櫻花醬油世家,雷文所幸找了間舒適的小旅店住了下來,搞了兩壺清酒跟加拉卡爾一起坐在旅店的院子裡賞櫻,很是愜意。
旅店的院子裡有一棵年齡超過百年的茂盛櫻樹,枝繁花茂,風過時帶起如雪的櫻花瓣,在靜謐的月色下仿若畫卷。
雷文換了一身紅萊特色的浴衣跟羽織,將自己跟前與加拉卡爾跟前的小酒碗都滿上,而後端起小酒碗兀自抿了一口,“紅萊人說‘春觀夜櫻,夏望繁星,秋賞滿月,冬會初雪’,這春日裡的夜櫻,果然是不能錯過的絕色美景。”
加拉卡爾雖然不喜歡人類的食物,卻唯獨不排斥美酒。他在雷文身邊盤腿坐下,接過對方遞來的小酒碗一口喝乾,悶聲不說話。
雷文在賞櫻,加拉卡爾卻在看雷文。金髮青年的神情安靜而柔和,冰藍色的眼瞳如同風平浪靜的海洋,是加拉卡爾很少看到的模樣;他的手指無意識的轉動着捏在指間的小酒碗,有細碎的花瓣落在了他的髮絲中,衣襟上,酒碗裡,他似乎也沒發覺的樣子,毫不在意的就着酒中的櫻花瓣一飲而盡。
加拉卡爾的心中驀地生出一種渴望,想要上前去拂開雷文發間與衣襟上的細碎花瓣,想要拿過他手中的酒杯然後吻上他的脣,嘗一嘗他被染上了酒味與花香的舌尖。
這樣的*比起純粹的食慾來說似乎多了一些別的東西,加拉卡爾隱約感覺到彆扭,於是努力的壓下了心中的衝動,又跟雷文討了杯酒,欲蓋彌彰的抿着。
“說起來,卡爾你這次出去那麼久,是做什麼去了?”許是氣氛太好,雷文轉動着酒杯回過頭,突然問起了這個話題,“……總覺得這次再見你,跟以前有些不一樣啊。”
“你想太多了。”加拉卡爾低頭看着自己的酒杯,突然也有一片櫻花飄落,巧巧的落進了杯中的清酒裡。
“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強問的。”雷文聳聳肩,“不過這樣的改變,我挺喜歡的。”
加拉卡爾嗤笑一聲正要反駁,突然又覺得自己不該反駁這句話,於是訕訕的晃了一下尾巴,繼續喝酒。眼下兩人之間的氣氛好的近乎曖昧,他剛剛纔意識到其實雷文以前也像這樣跟他交流過,在自己將他視爲獵物時,他卻沒有僅僅把他視爲獵殺者。從一開始雷文就把他當做了可以交流的對象,所以雷文會有那麼多在食屍鬼看來非常大膽的舉動,不像普通人類那樣只會恐懼顫抖。
這樣的認識讓加拉卡爾心情很好,不過他不會告訴雷文,其實這樣的改變…………他也挺喜歡的。
愉悅的喝着小酒賞完櫻,雷文在微風與花香之中睡了個好覺,第二天精神抖擻的起了個早牀,準備下樓好好吃頓早餐,然後就去拜訪那三家聞名紅萊的櫻花醬油世家。
小旅店提供的早餐都是標準的和式美食,雷文正看着牆上的掛牌思考自己該點什麼,忽然瞥見身旁的小桌上坐了一位頭髮花白卻很有氣勢的老者,正獨自吃一份煎荷包蛋配白米飯。
老者的背脊坐的挺直,進食的動作不徐不慢,充滿了一種雷文無法形容的美感。他先用長筷將蛋黃的部分戳破,讓裡面半熟的汁液淌出來了一些,而後往戳破蛋黃的地方倒了一些醬油,又用筷子分出一小塊蛋白夾起來,略略蘸了蘸醬油與蛋黃汁,而後配上一口白米飯,一起吃進嘴裡。
老者進食非常安靜,連咀嚼都不曾發出一點聲音,他就那麼一點點的用蛋白蘸着蛋黃與醬油,每一片配一口米飯,吃的規規矩矩一絲不苟。他的表情淡然而平靜,手上的動作自然流暢,彷彿不管眼前的是普通的和式早餐還是豪華的刺身宴席他都會是這樣,心平靜和的享受食物所帶來的每一絲營養與美味。
明明只是一份再普通不過的煎荷包蛋配米飯而已,雷文卻看得莫名的饞起來,也跟老闆點了煎荷包蛋配米飯,用跟老者相似的方式品嚐起來。
老者很快就吃完自己的早餐離去了,雷文也像他那樣先將半熟的蛋黃戳破一點,倒上醬油,在取下蛋白蘸着蛋黃與醬油一起配米飯吃。這說不上是一種新奇的吃法,只能算是個人的習慣與喜好,雷文卻覺得彷彿體會到了一些新的東西,吃完之後兀自沉思許久。
思考了一會兒後,他向店老闆詢問了剛纔那位老者的去向,而後叫上了加拉卡爾一同離開。
“你今天不是要去那三大世家嗎?”加拉卡爾奇怪的問道,不解雷文這會兒爲什麼要追着一個一點都不好吃的人類過去。
“唔……如果我想的沒錯的話,他就是我們此行要找的人了。”雷文笑了笑,向加拉卡爾眨了眨眼睛,“不信的話跟上去看看?”
老者的去向是白羽見後山一家名爲‘吾妻亭’的餐館,這個姓氏正是三大櫻花醬油世家中的其中一位。雷文徑直去了那家餐館,直接說明了自己想要上等櫻花醬油的來意,店員便將他帶到了餐館裡面,讓他稍等一會兒,負責此項的人很快就會過來。
吾妻亭的建築風格是典型的紅萊和式,有着漂亮的推拉門與榻榻米拼成的地板。所有供食客用餐的房間都是圍繞着中心的小花園構建的,花園中佈置着精緻的人造假山與小溪流,溪流的角落中放着一個造型典雅的竹筒裝置,雷文知道那是名爲‘添水’的庭院裝飾,水滿之後竹筒會翻轉將水倒出,復位到原來的位置時竹筒底部敲打石頭髮出清脆優雅的響聲,既可以驅趕誤入庭院的動物,也能爲整座庭院增添一份生機,是非常符合紅萊人美學的裝飾物。
雷文安靜的坐在榻榻米上等待對方的到來,加拉卡爾卻有些呆不住,自行去庭院裡閒逛了。直到添水發出第三聲優雅的脆響,那位雷文早上在小旅店中見過的老者纔在侍者的陪同下才姍姍來遲,進入了房間,盤腿在雷文對面坐下。
“你從早上開始就一直跟着我了。”老者開門見山,饒有興趣的打量着眼前這個金髮藍瞳的異族人。
“我叫雷文,來自冰之境的。吾妻亭先生應該已經知道了,我來這裡的原因只是因爲櫻花醬油而已。”雷文微微躬身,按照紅萊的禮儀向老者問好。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老者並沒有接過雷文的話頭,而是問了一個眼下他最在意的問題。
他的確名爲吾妻亭,是這家餐館,也是吾妻亭世家第五任家主。毫不自負的說,他可以做出整個紅萊最香醇最正品的櫻花醬油來,每年經他的手所製作的櫻花醬油都會提前被世界各地的著名餐館與貴族預定,沒有門路的普通人根本見都沒有機會見到,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卻在早上打了一個照面後就確定了他的身份,甚至直截了當的找到了餐館這邊來,着實讓老者有些好奇。
雷文是怎麼看出他是製作櫻花醬油的高手,是吾妻亭的家主的?
“吾妻亭先生不覺得現在這樣的氣氛對於聊天談話來說太過僵硬了嗎?”雷文笑了笑,沒有立刻回答老者的問話,而是意有所指的看着他。老者頓了頓,露出一絲微笑,吩咐身邊的人上些茶與小點心,讓房間中原本有些緊繃的氛圍變得輕鬆愉悅了許多。
“實際上這大半都是我自己的猜測。”見對方放開了姿態,雷文也不再隱瞞,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在我的瞭解中製作櫻花醬油是件非常繁瑣且漫長的事。從收集櫻花開始,清洗,磨合,發酵,反覆的重複,一直到成品醬油完成一共需要一百餘道工序,其中每一道都需要足夠的耐心與時間來完成,缺一不可。”
見老者點了點頭,雷文於是繼續說,“櫻花醬油使用的都是天然的原材料,發酵過程也多依賴自然氣候,可謂是好壞都由天定,所以一流的製作者必定會懷有一顆深愛自然,感恩自然的心,他們不會將製作最好的櫻花醬油當做目的,而是真正的去品味,去享受那看似繁瑣且漫長的製作過程,帶着敬意將自然賦予人類的恩惠通過時間一遍遍的發酵,沉澱,最終變成了我們手中的櫻花醬油。這纔是最好的櫻花醬油,真正濃縮了櫻那短暫的花期與荀燦的生死,變成讓人讚歎驚豔的醇香,在舌尖上再盛放一次。”
“吾妻亭先生的身上有一種自然的氣質,舉手投足之間不卑不亢,不徐不慢,帶着對食材一視同仁的喜愛,這正是能夠真正享受漫長的發酵過程,深愛與感恩自然的人才會有的表現。老實說早上見您進食時我就這麼想了,如果是這個人的做出的櫻花醬油,一定會是最好的;又或者說正是因爲這個人能做出最好的櫻花醬油,所以他纔會有這樣的氣質。”
雷文說完,帶着笑意看向了有些詫異的老者,“我說的對嗎,吾妻亭先生?”
老者沒有言語,只是轉動着指間的茶杯,許久才從脣邊勾起了一絲微笑,像是妥協般搖了搖頭。
“雷文是嗎?你是我見過的客人當中,用最短的時間打動了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