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處尚未醒來,於是她轉向花漫天,等他解疑答惑,花漫天答非所問的道:“今日三大毒族齊集,且這三人,又是各自族中的最強者,我只是想試試,這小子體內氣息如此迅速的轉變,與三大毒族有沒有關係。愛睍蓴璩”
她追問,“那這樣算有關係還是沒關係呢?”
的確,就算雲知處汲取了這毒的力量,也不能就此證明什麼。花漫天語塞,橫了她一眼:“爲甚麼問我?”
花似錦一窒,忍不住小聲嘀咕:“不知道還這麼兇……”
花漫天瞪她,她趕緊把臉別開來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一眼看到地上的池畫月,居然不知什麼時候,張開了眼睛,嚇了一跳,急道:“大花花,癩蛤蟆醒了。轢”
花漫天眼皮也不擡的道:“剛纔放了這麼多血若還不醒,怎配做妖族長老。”
這哪裡是在回答,分明是在自擡身價誒……花似錦無語的瞥了他一眼,想了一想,從戒指裡取出一隻硃砂筆,然後拿出一件披風,撕去邊角,細細的分成四格,各畫出一個鎖靈符,鎖魂符,鎖神符,鎖力符,然後拋到池畫月身上,披風很大,隨便一拋就把“丹田”的位置覆的嚴嚴實實。池畫月本就被優曇波羅捆的緊緊的,又加上花漫天那一針,早動彈不得,她這帕子一拋,更是眼珠都不怎麼轉了,好生生的一個美男子,頓時變的像石頭一樣。
花似錦小心翼翼的打量幾眼,這才上前一步,道:“池公子。酤”
剛纔叫癩蛤蟆,現在又來客氣,可是現在他是階下囚,沒甚麼好計較的,池畫月一聲不吭的看着她,花似錦便道:“我家大花花……嗯,就是你們的長老花漫天,他說了,你交出那柄劍,就饒了你的性命。”
什麼叫他們的長老!他們明明是平級的好不好!池畫月不答,看着雲知處:“他究竟是什麼人?”
花似錦挑眉道:“他是什麼人,你難道瞧不出?”她轉向花漫天,嘖嘖的道:“怎麼妖族長老的水平,這麼良莠不齊的?”
花漫天多年來與她一搭一檔耍人早成習慣,隨口便配合道:“要在世間找到七個花漫天,本就不可能,你且將就罷!”
花似錦深以爲然的點頭,一邊眯着眼睛,池畫月淡聲道:“你們不必故弄玄虛,他就算是神仙,現在也不過是個凡人。”
鬥嘴花似錦卻從來不懼,笑道:“你是說,一個所謂妖族長老,還不及一個凡人麼?”
池畫月一窒,卻連別開眼都做不到,只能閉上眼睛,他鼻子脣角與眼角的線條都極尖,這一閉眼,便如女子一般份外娟秀,襯着華美銀髮,我見猶憐。
花似錦忽然想起一事,道:“對了,我體內的諦聽血鶯,究竟是什麼東西?爲甚麼已經被雲哥哥捏碎了,還會對我有影響?”
池畫月瞑目不答,花漫天坐在一旁,道:“錦兒,那‘竹筒倒豆’還多不多了?十根有沒有?”
花似錦心頭一動,急取了出來,池畫月其人也極精明,一聽這名字,便知是什麼東西,張開眼看了一看,不由得薄怒,卻仍舊抑着不開口,花似錦看在眼中,忽然心念一動,收起了金針,拿出一枚玉片。花漫天倒有點兒稀奇,道:“怎麼?”
花似錦一臉嚴肅的道:“我決定了,我以後一定要努力,絕對不再拖你們後腿。能用自己的法子解決的事情,我不會再依賴旁人,我要保護你們!”
一邊說着,便低頭刻符,速度飛快,細細的刻完了,看了兩眼,對花漫天打個手勢,花漫天微微一曬,隨手將顛倒飛盤的開口移到頭頂,花似錦便把玉符向空中一拋,看上去似乎瞬間變大了似的,天光透過玉符上的花紋映下來,便將池畫月整個罩在其中,符上花紋的中心,便映在他雙眉之間,一個指肚大的耀眼光點,讓他連眼睛都張不開。
花似錦這纔開口,悠然道:“池畫月,諦聽血鶯是怎麼回事?”
池畫月有心不答,脣舌卻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道:“那是用蟾蜍血煉製的鬼靈,帶有碧眼蟾蜍之毒,一旦進入血脈,就無法完全清除。”
一言出口,他竟有些驚駭。他雖然不像花漫天一樣,樣樣精通,卻也算上所學淵博,最擅長的便是傀儡術,因爲傀儡術跟符籙之學本就有共通之處,所以對天師符籙也算得上精通,卻從未想過符籙竟如此神乎其技,這小小女孩便如此無所不能,那花漫天豈不是神仙中人?
其實倒也未必。旁人通常會認爲花似錦的天師符籙習自花漫天,那花漫天就一定比她高明些,但實情並非如此。因爲花漫天一直認爲,苦學乃是下下之境,能在玩兒中出學出門道纔是最高境界,所以花漫天只是讓她明白了天師符籙的原理,後來因爲這東西很好“玩”,所以她一直在變着法子的玩,而做爲一個絕對稱不上勤快的師父,花漫天在成功把她領進門之後,絕不會再傻傻的親力親爲,而且在發現她玩的比較高明之後,就會把一切事情都讓她用天師符籙來解決……這直接導致了花似錦的符籙之學突飛猛進,也直接導致了天師符籙成爲長老閣最常見的東東,大到打架,小到照明無所不爲……
花漫天在旁聽着,哧了一聲:“怎樣叫‘無法完全清除’?真是危言聳聽!”他轉向花似錦,道:“錦兒,這就是所謂‘流毒無窮’了,但是你現在既然知道了這件事,找個空兒用鴆丹化了就是。”
池畫月眼中神色變幻,花似錦點了點頭,道“做人……不,做蛤蟆最要緊的是識時務,現在我來問你,你那劍是用星主石煉的罷?所謂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你不如就把你的劍送了我雲哥哥,把你的桃花線送給我這個佳人,怎樣?”
池畫月冷冷的道:“別說我不能送,就算我真的送給你們,難道你們就會饒了我不成?”
高階的儲物法器便是如此,若不是主人自願,就算殺了他也拿不到法器中的東西……花似錦皺眉,有點兒後悔刻出的是真言符,而不是聽話符,可畢竟天師符籙的基礎是五行,高明的符可以借重天地之力,可是用符控制人的思想,畢竟不像攻擊之類,是一種力量的較量,而是在取巧。池畫月身爲妖族長老,心志修爲都是上上,要控制他說實話,都有些爲難,何況是控制他的身體行爲,稍一不慎,就有可能被他掙脫出去。
於是花似錦一臉猶豫,道:“其實饒了你也不是不可以,我們狐狸家對長的好看的人從來都網開一面……比如你……”
其實她對這個一舉手就燒掉一千多人的妖精一點好感也沒有,只是想騙他交出那長劍,誰知話沒說完就覺衣領一緊,她被人一把抓住拎到了身後,然後雲醋罈一臉“那隻手不是我的”走上一步,坐在兩人之間,道:“你那三昧真火,是用甚麼辦法施展出來的?”
池畫月拼命咬脣,不想回答,花漫天淡笑道:“這有甚麼可問的?一定是某種火系的靈獸,九成應該是必方,想來是這必方早就有了修爲,卻被他不知用甚麼法子收去,所以馭使時不能隨心所欲,且三昧真火氣息駁雜不堪。”
他只是隨口說出,卻說的八-九不離十,池畫月竟是訝然,喃喃的道:“你怎麼知道?”
花漫天全不在意:“這有何難?難爲你這般諱莫如深。”
池畫月不由得沉下了臉,冷冷的道:“這麼多年你在人間獨領風***,真以爲旁人都不如你不成?”
花漫天微微一曬,某隻蛔蟲狐狸飛也似的插話道:“大花花做他的花漫天,你當你的癩蛤蟆,各人喜歡怎樣做是自己的事,你自己混的籍籍無名是你無能,跟我家大花花有甚麼關係?”
花漫天神色不動,看了她一眼,眼中寫着一句話“此言深得我心”……
池畫月薄怒道:“我有甚麼地方比花漫天差了?”
“這還用說麼?”花似錦比比兩人:“大花花坐在雲巔看風景,你躺在這兒挺屍,這就是差別哪!”
池畫月竟是面紅過耳,冷笑道:“那是旁人出手,與他有何關係?”
“旁人?”花似錦嘖了一聲:“你想承認你不如雲哥哥,卻不想承認你不如大花花,這種心理還真叫個死鴨子嘴硬哪……可是你難道沒想想,你帶了無數人來與我們五人對戰,我們每個人都要以一對二三百。可現在怎樣?你親手殺了全部自己人,只餘了你一個,有沒有愧疚?現在技不如人被擒,還有甚麼好說的?”
池畫月緩緩的垂下了眼:“你說的對,我的確沒什麼可說的。”
忽聽東方天籟輕唔了一聲,醒了過來,然後緩緩盤膝坐起,某姑姑趴在某雲肩上,探着一顆小腦袋關懷:“小東方,你好些了沒?”
東方天籟試着活動手足四肢,張了一對迷朦妖瞳看她,道:“似乎,還不錯?”
池畫月一直躺着,限於角度,看不到東方天籟的模樣,他這一坐一說,池畫月瞥眼過來,便是一驚,愕然道:“天火?居然有人用天火融
解了他身上的三昧真火?”
大小花花默契十足,一齊給他一個“真沒見過世面這也要大驚小怪”的鄙視眼神,他更是震驚,擡眼看着雲知處:“是你?”
雲知處當然不像狐狸那麼會演戲,只淡定臉點點頭,池畫月竟是面如死灰,喃喃的道:“原來如此……原來她的所謂仙骨,竟是應在你身上……我……”
他是碧眼蟾蜍之身,卻拼着一死,強修了火系的靈力,一直以來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可是不論如何努力,距離飛昇都只差那麼一步,讓他怎能甘心。所以這次池瑤池碧兄弟求上-門來,他纔會答允出手,可害的蟾蜍族全軍覆沒,到頭來卻是一個笑話……原來他們對付的竟是一個尚未覺醒的真神,而那所謂的仙骨,就算他們得到了,也沒有甚麼用處……
看着他的神情,也知他所想。雲知處微微凝眉,竟有幾分迷惘,情不自禁的看了花似錦一眼,花似錦方纔言笑炎炎,好似心無掛礙,他這時忽然瞥眼過去,卻見她正呆呆的看着他,目光竟有幾分淒涼,兩人目光一撞,她飛也似的別開眼去,倉促的抓了一句話來說:“嗯……大花花,我們要怎麼處理這隻癩蛤蟆?”
其實要處理池畫月的確有些爲難,若是殺了他,不知他身上的星主石,與雲知處有何意義,若是不殺,帶在身邊又不知何時會爆發……花漫天沉吟了一下,轉頭問池畫月道:“你取走星主石時,是第幾塊?”
池畫月已經心灰意冷,完全無心抵擋真言符的效力:“第四塊。”
“可曾留下姓名?”
“嗯。”
“那第三個,可曾留下名字?叫什麼?”
池畫月道:“藥王閣,搖光。”
果然是藥王閣主!幾人面面相覷,花漫天點了點頭,向衆人道:“我想帶他去一趟衆星之塢……我當時取走星主石時,是第二塊,取走第一塊的人在壁上留下了姓名,字跡看上去倒似乎是一個女子,只刻了一個名字,我記得是‘慕紫’。我取走星主石之後,也留下了‘狐靈山花漫天’六個字……我想去瞧瞧,是否還有星主石留下,或者取走星主石的人,都是誰。”他轉向雲知處:“你可要一起去瞧瞧?”
雲知處道:“花長老,這衆星之塢,難道可以隨意進入?你們再去一次,還能進入嗎?”
花漫天不想他竟如此敏銳,不由微微挑眉,卻仍是答道:“並非隨意進入,我想應該是做了限制的。我當年曾經試着回去過,卻連結界都進不了。可是那既然是一個結界,總不是天衣無縫,橫豎不會有危險,且再試一次。”
雲知處沉吟道:“多謝花長老……”他這些日子以來,對花漫天的性情也有些瞭解,也不多說,便續道:“只是,我還是不去了罷。我不知你們說的是對是錯,我也不知我身上有甚麼奇異之處,又預示了什麼……但我是雲知處,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我現在只想去彌留谷找尋神農鼎,學習煉丹術,儘快成爲八階藥王,其它的暫且不想理。”
花漫天點了點頭,道:“也好,水到自然渠成,順其自然纔是最好。”他拎起了池畫月,道:“暫借優曇波羅一用。”
雲知處道:“好。”
花似錦卻道:“等一下。”花漫天略停步回頭。花似錦從剛纔他說到衆星之塢,就在低頭刻符,好一會兒,才終於刻完,走上前來,把符貼到花漫天身上,符法極複雜,顯然並不是一時刻成的,早不知費了多少時間。花漫天低頭看了一眼,微微凝眉,花似錦正色道:“大花花,你一定要小心小心!你若傷到半根頭髮,我一定會哭死給你看的。”
花漫天習慣的就想說一句隨便你……卻不知爲何嚥了回去,一言不發的拋出趕月舟,躍了上去。
東方天籟坐在一角,輕聲道:“姑姑,那我們去哪兒?”
花似錦瞥了雲知處一眼,雲知處的眼神就等在那兒,定定瞧着她,花似錦微吃一驚,眼神一跳,卻又若無其事的笑道:“雲哥哥,不如我們還是去嵩山罷,可以見識一下,你說好不好?反正去彌留谷也順路的……就算我們不想去,小東方也一定會去的,我們怎能撇下他一個人?”東方天籟幾乎要感動的時候,她續道:“萬一他被人抓去抽筋剝皮……”
東方天籟做勢皺眉:“姑姑,你就不能幫我安排一個不太痛苦的死法麼?”嘴上玩笑,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她只有對自己人才會擔心,纔會胡思亂想,差別只是,有的人她想到卻絕不會說出來,有的
卻會直言不諱。
雲知處道:“好,你說怎麼,就是怎麼。嵩山論道大會強者雲集,本來也應該去見識一下。”他略斂睫感覺了一下方位,道:“顛倒飛盤快的很,其實也離的很近了……”
他再看了花似錦一眼,花似錦卻在垂着頭髮愣,雲知處一皺眉,忽然轉頭,向東方天籟道:“我教你這顛倒飛盤的馭使法門。”
東方天籟一怔,他早不容分說的教了,一邊道:“大師哥,我們錦瑟城會合,現在,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立刻去做。”
東方天籟挑眉,花似錦也悄悄擡眼看他,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問問……他已經站了起來,不容分說的一把抓住某隻小狐狸,便直接從顛倒飛盤上跳了下來。
此處離地,最少有數百丈,下面是什麼情形,壓根就不知道,這動作簡直跟跳崖求死沒區別。身周風聲唰唰,花似錦嚇的尖叫一聲,雙手抱了他腰,雲知處一把攬緊她,淡淡的道:“肯理我了?”
她在風聲中掙扎着開口:“我纔沒有……”
他低頭看着腳下地面,一邊小聲威脅:“還敢說沒有?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她竟啞然,沉默的抱緊了他,把臉埋在他懷裡,兩人便像兩塊石頭,瞬間直掉到了地面,雲知處看準了一個巨大的樹冠,身子斜掠,在那樹冠上微一借力,然後躍上另一棵樹,就這麼連躍了幾棵,便消去了下墜的力道,落下地面,看四周無人,他轉身便抱緊了她,一副興師問罪的口吻,道:“花似錦。”
他的懷抱是熟悉的溫暖,耳邊是他的心跳,擁着她的手臂穩定之極。花似錦竟有些鼻酸,喃喃的道:“雲哥哥,雲哥哥……我真的很怕,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好,”他毫不遲疑的答,一邊舉起手來,正色道:“雲知處對天發誓,不論發生甚麼事,絕對不會離開你……那麼,錦兒,你也不要因爲任何事情離開我,好不好?”
她愣了一愣,仰起小臉看着他,他神情十分堅持,鳳瞳清亮如昔,堅定如昔,眼底最深處,卻寫着一絲迷惘。一直以來,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着他往前走,誰也不知前路究竟是甚麼,若他真的是九天之上的真神,此時卻身在人間,那麼他的命運將會是兩個極端,要麼凌風乘雲,要麼萬劫不復……
可縱是萬劫不復又怎樣?花似錦毫不猶豫的點頭,伸出手臂重新抱緊他:“雲哥哥,不論是你人是神,不論發生甚麼事,錦兒永遠不會離開你。”
他微微笑出來,低頭吻她,柔聲道:“我的好錦兒……”
她乖巧的仰面,由着他的脣滑過她的眉眼臉頰,那般細緻溫存。良久,他才輕嘆出聲,在她耳邊低低的道:“錦兒,其實……我心裡很覺迷惘……我從出生到現在,一樁樁一件件,俱都清清楚楚,好也罷壞也罷都是如此真實,現在忽然有人告訴我,我不是雲知處,而是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我……我竟有些無所適從……錦兒……我的好錦兒,陪着我,好不好?永遠不要離開我……”
花似錦微怔,不論是誰,在得知自己身邊的人有可能是九天之上的神仙,都會覺得不安……可是,她竟忽略了,他纔是最該不安的那一個。他乍逢大變,父仇未報,母親又陷身仇人之手,苦習藥術,卻身不由已的捲入這命運的狂瀾……他不管是對着池畫月,還是對着花漫天,都是如此鎮定自若,甚至剛纔不容置疑的拉她下來,都似乎成竹在胸,只有此刻,他這樣擁着她,在她耳邊喃喃絮語,才顯出了幾分柔軟,他不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神仙,他只是錦兒的雲哥哥……他這般驕傲的人兒,他的軟弱與溫柔只會在她的面前綻現,她是他最親的人……
她心軟到不堪,用力抱着他,一次次的重複:“雲哥哥,我會陪着你,永遠陪着你……”
他微笑起來,用下巴磨挲她的秀髮,“好錦兒,只有你在我身邊,我纔會不懼所有,我纔會覺得,一切都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