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學趙峰,邀請我去他家吃飯。當時正是星期六的晚上,第二天不用上課,趙峰提議喝點兒啤酒,說完就轉身出去買酒去了。
而我在百無聊賴之下,打開了窗戶,開始欣賞窗外的夜景。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忽然被打開了,一臉驚慌的趙峰衝了進來,拉着我就往門外跑。
他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臉色蒼白,身體顫抖。當我們終於停在一座公園的時候,我忍不住好奇地問:“趙峰,到底怎麼了?”
趙峰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朝自己家的方向看了一眼,顫聲說:“你站在窗戶旁邊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身後有點兒不對勁兒?”
這天晚上,趙峰的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出去之後,房間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趙峰的話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我不由皺起了眉頭:“我沒感到有什麼不對勁兒——你到底想說什麼?”
趙峰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他的手裡還拿着一打罐裝啤酒,自顧自地打開了一瓶,猶豫了一會兒,才說: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提過我家房子的事情……”
趙峰現在所住的房子,是兩年前他的家人買的,因爲這裡比較靠近趙峰上學的地方,房子的售價又特別低,趙峰的家人當即就把它給買了下來。後來,趙峰才知道這座房子的價格爲什麼那麼低了。
因爲,在這座房子裡,發生過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房子的前房主,是一位老太太,這位老太太的兒子整日忙於生意,很少有時間來看望她。後來,老太太得了急病,就死在了房子裡。可是,根本沒有人知道這件事,直到有一天,鄰居聞到一股莫名其妙的腐臭氣息……
趙峰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他知道這件事之後,馬上就告訴了我。我記得。當時我們並沒有感覺到這件事有多麼恐怖,只是爲那位老太太哀傷了一會兒,就轉移了話題。
趙峰爲什麼要在此時提這件讓人不安的事情暱?
“我以爲那就是事情的全部了,但幾天前我又聽說了那件事的後續發展。”趙峰喝了口啤酒,激動地說, “據說,那位老太太在臨死之前,把自己的照片全部燒掉了,並且留下了這樣一句遺言:‘你還記得我的樣子嗎?’按照這裡的風俗,老太太入殮的時候,要有遺像,可是,讓人氣憤的是,除了那些她燒掉的照片,她的家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有她的照片。不得已之下,她的兒子只好請了一個畫師,給老太太畫了一張遺像。老太太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腐爛不堪了,她的兒子只好按照自己的記憶描述她的樣子,讓畫師來畫。”
聽到這裡的時候,我還是不明白趙峰害怕的原因。 “怪事正是從老太太入殮之後發生的。在老太太頭七的晚上,她的遺像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而據那個畫師說,就在當夭晚上,有一個全身腐爛的鬼魂,抱着那張遺像找到了他,不停地問他:‘這真的是我嗎?這真的是我嗎?’。”
我越聽越覺得不安,打了個冷戰: “趙峰!你到底想說什麼?”
趙峰戰戰兢兢地擡頭向我看了過來: “剛纔,我買酒回來經過窗外的時候,突然看到有一個人影正抱着一張老太太的遺像,雙腳齊跳向你身後靠近——它爲什麼會盯上你?”
“你還記得我的樣子嗎?”這句話是被長時間冷落的老太太,在臨死前對兒子發出的良心拷問。她一定是在極度傷心的情況下離開人世的。她的遭遇雖然讓人吁嘆,可是,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它爲什麼會盯上我暱?
趙峰在看到我身後的人影之後,馬上就斷定那就是那位老太太的鬼魂,他壯着膽子衝進房間的時候,它已經不見了。而在這之前,它從來沒有出來過。那麼,事情已經非常明顯了——這個鬼魂,的確是衝着我來的!
但是,我根本不認識它,也從來沒有和它產生過交集,它爲什麼要針對我呢?我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問題。
“也許,是你身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它的注意。你的身上到底有什麼?”趙峰緊緊盯着我,焦急地說。
我一怔,勉強笑了笑:“我的身上哪有什麼能夠吸引鬼魂的東西。只有一部手機,還有……”一邊說,我一邊掏自己的口袋,當我把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之後,我和趙峰的臉色一下都變了。
我這才發現,口袋裡多出了一張紙。我是個學美術的學生,所以一摸那張紙,就發現那是一張畫紙。慌忙打開,藉着昏暗的路燈,我驚恐地發現,那是一位老太太的畫像。
油畫裡的老太太笑臉盈盈,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她的笑容中藏着一絲難以掩蓋的哀怨。
這一定是那位老太太的遺像!在趙峰;中進來之前,那個鬼魂把遺像悄悄放進了我的口袋。它爲什麼要這樣做?
想到這裡,我的心終於狂跳起來。
趙峰用驚懼的眼神看了一會兒這張遺像,忽然,他像是注意到了什麼,用力吸了吸鼻子,驚叫起來: “這張畫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非常相似!”
我一下瞪大了眼睛,隱隱約約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來趙峰家之前,我正在家創作一幅油畫,而我所用的顏料比較特別。這種特別的顏料,是我在一個同城交易網站上買來的。賣家曾說,這種帶有特殊氣他定製專用的,但他最近決定放棄繪畫事業,所以低價出售。正是他的話吸引了我,收到顏料之後,我馬上開始作畫。接着,就來到了趙峰家,顏料的氣昧,也就留在了我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說,是我身上的氣味,吸引了那個鬼魂?”說出身上氣味的來源之後,我馬上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趙峰激動地點了點頭: “只有這一種可能了。這張畫用的顏料和你用的顏料一模一樣,這絕對不是巧合。那個賣給你顏料的人,一定知道些什麼!”
定製專用的顏料,只有那個賣家纔會用,也就是說,他和那個畫遺像的畫師,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我急忙用手機打開那個同城交易網站,找到了賣家的地址。
他所住的地方,離我們所在的地方並不遠,我和趙峰攔了一輛出租車,向賣家的家進發。
半個小時後,我和趙峰就站在了一棟破舊的房子前面,這就是那位賣家的家了。奇怪的是,房子沒有大門,門洞就這樣敞開着。
房子非常大,沒有門鈴。我知道,就算我們大叫,房子的主人也應該聽不到我們的聲音,倒不如直接走進去。打定主意之後,我和趙峰走了進去。
一進大廳,我們吃了一驚,只見大廳的牆壁上都蒙着黑布。趙峰吸了吸鼻子,忽然臉色一變: “黑布的後面,好像都是油畫!”
我好奇地掀開了其中一塊黑布,就在這時,一陣冷風從門洞吹了進來,牆壁上的黑布突然全部掉落了下來,露出了黑布後面的油畫。
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因爲我和趙峰看到,黑布後面的油畫,全部都是那位老太太的畫像!
雖然我一眼看出那都是老太太的畫像,不過,油畫各自的細節方面還是不同的,乍一看,就像是無數個長相相像的人。讓我確定它們是老太太的畫像的原因,是它們臉上的笑容和我口袋裡那幅畫上之人的笑容一模一樣。
“你終於還是找來了,沒想到這麼快。”一個乾澀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
我和趙峰猛地回頭,就看到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正從樓梯上下來。
“你賣給我的那些顏料……”
我剛想說明自己的來意,男人就冷笑着打斷了我:“它找上你了,對吧?你來這裡,是想要知道它找上你的原因,那麼,咱們就別浪費時間了。我來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吧……”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畫師,這位畫師非常有天賦,他能夠根據別人的描述,畫出這個人心中所想的東西。有一天,一個富商找到了這位畫師,讓他幫自己的母親畫一幅遺像。
畫師沒能夠抵擋住高額報報酬的誘惑,應承了下來。富商一邊回憶自己母親的樣子,一邊向畫師描述,說着說着,富商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失聲大哭起來。原來,他最近很長一段時間忙於生意,對自己的母親樣子的記憶居然有些模糊了。
“‘我終於明白我媽爲什麼留下那麼一句遺言了,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臉了。’這就是那位富商當時對我說的話。幸好,最後遺像還是完成了,看到遺像之後,富商只是哭,什麼話都沒有再說。不久之後,他把自己的財產全部捐給了養老院,”男人嘆息着搖了搖頭,“他終於在悔恨中醒悟,而我,卻開始陷入一場可怕的噩夢。”
畫師完成遺像的第七天夜裡,正在作畫的他,忽然聽到門前有跳動的聲音。不一會兒,這聲音就停止了。接着,門被推開,一個渾身腐爛的人,抱着那張他畫的遺像跳了進來。
“這真的是我嗎?這真的是我嗎?”那個人影不停問畫師同樣一句話。
畫師馬上明白了過來,這就是遺像上那個死去的老太太,它發現畫師畫出的遺像根本不像它,於是來找畫師了。畫師知道,如果不畫出一幅和它相像的遺像,它會永遠糾纏着自己。
於是,在極大的恐懼之中,畫師根據老太太兒子曾經的描述,再次爲它畫遺像。
“可是,無論我怎麼畫,遺像上的人,都不像它,我所畫的遺像,掛滿了客廳的牆壁。每天夜裡,它都會抱着遺像來找
我,說着,男人苦笑了一聲,帶着我們來到了門前,伸手向臺階下一指,”你看,那就是它在門前跳動的時候留下的痕跡。“
門前有兩個腳印形狀的淺坑。那個鬼魂只能以跳動來代替行走,而這裡的臺階比較高,它一時跳不上去,於是就留下了這麼兩個淺坑。
聽到這裡,我總算明白了過來。兩年來,幾乎每天夜裡,男人都會受到那個鬼魂的驚擾,終於,他想到了一個擺脫它的好辦法,那就是放棄畫畫。
”我把顏料賣給你的時候,就已經想到,它很可能會盯上你,讓你幫它畫遺像。可是,這是唯一的辦法了。“說着,男人哭了起來,他揚起了自己的手。
我和趙峰這才發現,男人的那雙手,已經沒有手指了——爲了擺脫它的糾纏,他只能用斬斷手指來向它證明,自己無法再作畫。
當我知道自己被鬼魂盯上是男人所害,心裡非常恨他,但看到他的慘狀,才知道他的可憐之處。除了嘆息一聲,我沒有再說什麼,拉起趙峰就轉身離開了。
”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如果不是他找我畫遺像,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要恨,就恨他吧!“男人追上來,把一張那個富商的照片塞到了我的手中。
當我們離開男人的房子時,房子裡傳出了男人嚎啕大哭的聲音。
”今天晚上,它一定會再去找你。你該怎麼辦?“回去的路上,趙峰擔心地問。是啊,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就連天賦極高的畫師,都不能畫出那個鬼魂原本的樣子,我更是畫不出來了。那麼,擺在我面前的,就只有兩條路了。
一是忍受鬼魂的糾纏,可是,長久下去,我肯定會因此瘋掉:第二條路,就是像那個畫師一樣,把自己的手指給斬斷,但是,這樣一來,我就永遠無法再作畫了。
這兩條路,無論是哪一條,對我來說,都是噩夢。
和趙峰分開之後,我戰戰兢兢地回到自己的畫室,用十來把凳子擺了一個高臺,在上面作畫。這樣一來,那個鬼魂就無法跳上來,我也稍稍能放心一些。
夜色越來越濃重了。我坐在高臺上,仔細觀察富商的照片和那張遺像,想要找到兩者的相似之處,說不定真的能畫出一張和它長相相似的遺像來。
可是,畫着畫着,我猛地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兩年來,畫師爲它畫了無數張遺像,都沒有一張讓它滿意,我一定也無法畫出讓它滿意的畫來。
冷汗難以抑制地從我的額頭上流淌下來。就在這時,我聽到門外響起了雙腳跳動的聲音,接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後背一陣發麻,我的身體僵硬了起來。那個跳動聲慢慢接近,停在了我的身後,一股腐臭的氣味從身後傳了過來。
它終於還是來了!
巨大的恐懼之下,我努力集中精神,去看眼前的遺像和富商的照片。看着看着,我忽然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了畫筆。
一個小時後,滿身大汗的我,用顫抖的手把畫好的畫遞向了身後。我感到一雙木頭一樣乾枯的手把畫給接了過去,很快,身後再次響起了跳動的聲音——那個鬼魂離開了!
我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衝出了房門,向趙峰家的方向跑去。
”它、它就這樣離開了?“
趙峰家裡,一臉吃驚的趙峰用不敢置信的語氣問我。
我點了點頭。
”那個畫師用了兩年時間,都沒有畫出它的樣子,你是怎麼做到的?“趙峰忍不住叫了起來。
我輕輕搖了搖頭: ”其實,我根本沒有畫出它的樣子……“
當那個鬼魂來到我身後,我無意中看到了照片裡那個富商的樣子後,一個大膽的想法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我一共畫了兩幅畫,第一幅畫是那個富商的畫像,畫上,他滿臉笑容;而第二幅畫,就是那個鬼魂的遺像了,不過,我所畫的遺像,是它的背影,根本沒有露出它的樣子。
”兩張畫並排放在畫板上,背景我做了處理,咋看之下,第一幅畫上的富商,正盯着遺像上的人臉微笑,“我嘆了口氣,”那是孩童一般的笑容,只有面對自己的母親,一個人才能放下所有的防備,笑得像個孩子。那個鬼魂看到畫上的富商,在衝遺像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後,它終於無法否認,那張只有背影的遺像的臉,就是它的臉了。
趙峰目瞪口呆,遲疑了一會兒,驚訝地問: ”你怎麼就能確定,你所畫的笑容,只有在面對自己的母親時纔會出現?“
我知道趙峰爲什麼要這麼問,因爲他知道,我的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從小就沒有母親的我,怎麼可能會理解那種笑容?
”我很小的時候,就很羨慕那些有媽媽陪伴的人,所以,我經常觀察孩子和母親之間的反應。那種笑容,我渴望展現,所以它深刻地印在我的心裡。可惜,我永遠也無法展現那種笑容了……“
趙峰怔怔地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來,抹了抹眼角,向門外走去。打開房門的瞬間,我看到他拿出了手機。
”媽……沒事兒,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門外,響起了趙峰打電話的聲音。
尾聲
那個鬼魂,爲什麼要把那張遺像放進我的口袋呢?趙峰出門之後,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我疑惑地把那張遺像拿了出來,仔細看了一會兒,翻到了遺像的後面。突然,我一下瞪大了眼睛。
遺像的後面,有一行小小的宇: ”小宇,我幫你把它趕走了,以後要小心。“
”小宇“是我的乳名,只有我的媽媽纔會這樣稱呼我。原來,這張遺像並不是那個鬼魂放進我口袋的,是我的媽媽出現並趕走它,奪走了它手裡的遺像。
爲了讓我知道那個糾纏我的鬼魂的樣子,她把遺像放進了我的口袋。
她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從來不曾離開!
就在這時,一隻冰冷的手從身後輕輕撫在了我的頭髮上。我一怔,終於展顏笑了起來。
此時的我,一定笑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