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得小萍八卦,馬援把宮裡的主要路線摸了個七七八八八。出出東宮後,馬援直接前往紫荊路,那是從菩提宮到正南門的必經之路,容卿要去大帥府,就勢必會打那兒路過。
遠遠的,馬援瞧見了一支出行的隊伍,不確定是不是容卿的,他踮起腳尖看了看。就在這時,一個年邁老者迎面走來,把他撞了一下。
對方穿着黑色斗篷,氣勢威嚴,又從鳳棲宮的方向來,應該與皇后關係匪淺,馬援不便得罪他,怕打草驚蛇,福下身行了一禮。
黑袍老者甩甩袖離開了。
出於習武者的警惕,馬援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東西,發現既沒多什麼也沒少什麼,才放下心來,將一切當成了一場意外。
他很快再次擡起頭朝紫荊路上的那隊人馬望去,卻已經看不到半個人影了。
他暗暗嘆了口氣,說不定那就是容卿呢,自己卻生生給錯過了,該死的老頭兒!沒事撞他做什麼?又害他失手!
馬援舉步回往東宮,突然,一陣微風吹來,夾雜了淡淡的血腥氣,他眸光一動,來到一顆老槐樹後,就見太子雙眼瞪得老大,手指着天空,整個身子都躺在血泊中。
“太子殿下!”他忙走過去,蹲下身點了太子的穴道,企圖阻止血液大量流失,“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怎麼樣了?”
“誰?那邊是誰?”一名御林侍衛提着長劍奔了過來,看看馬援,又看看馬援懷中滿是鮮血的太子,大喝出聲,“大膽狂徒,居然行刺太子!來人!把他抓起來!”
馬援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便被當作兇手抓了。
太子遇刺的事在南疆皇宮引起了軒然大波。誠然,歷代皇宮都不是一個乾淨得沒有罪孽的地方,無論它的外表多麼光鮮亮麗、多麼海晏河清,潛藏在表象下的暗涌都如同看不見的洪水猛獸,悄然吞噬着一切在鬥爭中落敗的人羣。
可是,明面上的刺殺,自南疆王登基以來,還從未發生過,尤其,遇刺的對象還是他最中意的太子。
這簡直比瞿老遇害更令他難以接受。
南疆王叫來大理寺卿,讓他徹查此事,決不姑息任何一個叛徒,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兇手!
太子死在馬援的懷裡,形勢對馬援非常不利,更可悲的是,大理寺卿從馬援的身上發現了一個匕首,帶血的匕首。
這匕首是馬援的沒錯,但馬援不記得上面幾時沾了血,還是凝固沒多久的血。
怎麼會這樣呢?
他自從離開臨淄城,已許久沒用它殺過生了,別說血,連灰塵都該沒有才對。
馬援想到了那個撞了他一下的黑袍老者,雖不明白對方是怎麼做到的,又是拔出匕首、又是抹鮮血於刀刃、又是讓匕首回鞘,還全都發生在一瞬間……但直覺告訴馬援,除了黑袍老者,沒人有機會對他的匕首動手腳。
那人爲什麼要嫁禍他?難道他纔是兇手嗎?
如果是在西涼,馬援相信只要自己供出嫌犯,就一定有翻案的可能,奈何這是南疆的地盤,他作爲一個外來者,與本地官員對質的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任何人相信他的話。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
偏偏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就在馬援感慨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時候,牢房的走廊裡傳來了皇甫珊的尖叫。
“不是我!我沒殺害我父王!我沒有——我要見皇爺爺!讓我見皇爺爺——我沒殺我父王——不是我指使的!我沒有——”
皇甫珊被推進了隔壁的牢房,一個趔趄,摔在陰暗潮溼又散發着怪味的地上!
牢門被上了鎖,皇甫珊撲過去:“混蛋!快放我出去!我要見我皇爺爺!我不是兇手!”
侍衛們面無表情地走掉了。
皇甫珊踹了牢門一腳,又氣又難過地坐到了地上。
兩間牢房之間,以稀疏的木板隔開,馬援握住木板,看着她道:“珊公主,珊公主。”
皇甫珊聽到聲音,忙到他這邊來,焦急地說道:“你沒殺我父王對不對?”
“請相信我,我沒有。”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絕不會殺害我父王的!這羣王八羔子,自己抓不到兇手就栽贓到你頭上!還誣賴我指使你!那是我親爹啊!我腦子進水了,找人殺他?一羣蠢驢!蠢驢!”皇甫珊氣得猛踹牢門。
馬援不是一個感性的人,但也被皇甫珊無條件的信任弄得稍稍怔愣,片刻後,他垂眸問:“你姐姐知道這件事嗎?”
以皇甫燕的聰穎,或許能夠有辦法化解眼前的危機。
皇甫珊皺眉道:“她出宮了,還沒回來!”
西涼,中山王府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吃飯,明天就是玄胤出征的日子,這頓踐行的飯必不可少。除了葵水腹痛的琴兒,其他人都到齊了。
中山王的左手邊開始,依次是王妃、玄小櫻、玄昭、孫瑤、寧玥與玄胤,玄胤挨着中山王的右手邊,這本是屬於玄煜的位子。以往玄煜出征,它都空着,連玄彬都不曾坐上去過。如今,被一個庶子給坐了。
王妃的臉色很難看,碧清苦口婆心的勸導,在看見玄胤坐上中山王身邊的那一刻徹底打了水漂。今天玄胤就搶了玄煜餐桌上的位子,他日是不是要搶玄煜在軍中的位子?再他日,是不是要搶走玄煜王府繼承人的位子?
王妃的餘光盯着那張與蘭貞七八分相似的臉,越看,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會成真一樣,慢慢捏緊了筷子。
“母妃,你怎麼不吃了?”
玄小櫻眨巴着無辜的眸子,天真地問她。
王妃回神,眸光自餐桌上掃過,才發現所有人都拿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她清了清嗓子,溫聲道:“剛剛肚子不舒服,現在已經沒事了,小櫻想吃什麼?”
玄小櫻看了看對面的豌豆:“想吃那個。”
王妃伸出手去給玄小櫻舀豌豆,卻發現太遠了夠不着。
剛好,豌豆就在寧玥面前,寧玥拿起勺子:“我來吧。”
“不用!”王妃想也沒想地說道。
餐桌上的人俱是一愣,她語氣不算重,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至於聽不出她對寧玥的排斥。
玄昭困惑地看了自己母妃一眼,寧玥沒怎麼招惹她吧?她幹嘛?是碰到不順心的事兒了,所以拿寧玥撒氣?他一根筋的腦子,沒轉過彎來王妃是爲了他把主將之位輸給玄胤的事着急上火。
中山王是知道的,皺眉,看了看王妃,以爲冷她幾天她就會自己清醒,沒想到,越發收斂不住情緒,還對寧玥發了火!
王妃接收到來自兒子與丈夫意味不同的眸光,心裡一陣打鼓,她本意不是要給寧玥難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爲何突然那樣撂了寧玥的臉面,明明是個無辜的孩子。她張了張嘴,用溫和的語氣說了一遍:“不用,你吃吧。”
這算是給寧玥臺階下了。
宅子裡沒有犯錯的婆婆,只有不懂事的兒媳,不論婆婆做了什麼,兒媳都得受着,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然爲何要說三十年的媳婦兒熬成婆呢。王妃肯給寧玥臺階下,已是十分難能可貴,寧玥該順着梯子爬下來,不給王妃難堪。
可惜,這種情況在寧玥身上並不管用。
寧玥前世都沒受過婆婆的氣,這輩子就更不可能了。之前讓着王妃,不過是覺得王妃對玄胤還不錯,比起劉婉玉,王妃算得上一個稱職的嫡母。然而最近接二連三的事,讓寧玥看清了王妃的心思。王妃與劉婉玉本質上沒有區別,都見不得庶子比嫡子好過,玄胤那麼多年都是個廢物,王妃以爲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所以逗趣兒一般地養着。一旦玄胤的變化超出了她的掌控,她就會變得坐立難安。玄胤的變化是必然的,王妃的厭惡也是無法消磨的,不會因爲自己的忍氣吞聲出現絲毫轉變,既如此,幹嘛還要忍氣吞聲?
就在寧玥準備嗆王妃幾句的時候,玄胤開口了:“母妃,你對我有意見就衝着我來,不要拿寧玥撒氣。”
他說話時,語氣淡淡的,脣角微微勾起,似在笑,卻完全讓人感覺不到笑意。
餐桌上嗖嗖的,彷彿刮來一股涼風,整個氣氛都冷場了。
孫瑤抿了抿脣,看看玄胤,又看看王妃,已經喂進嘴裡的菜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她求救的眸光落在了玄昭的臉上,你弟弟跟你娘快吵起來了,總得說些什麼吧!
玄昭放下筷子,一拳落在桌上,不悅地看向玄胤道:“你怎麼跟母妃說話的?”
孫瑤捏了把冷汗,還不如不勸呢。
玄胤玩世不恭地勾起脣角,眸光卻如一泓湖水,深不見底,暗涌浮動:“怎麼,三哥也想插一腳?”
玄昭怒眼一瞪:“臭小子!不要太囂張了!再敢出言不遜,我揍得你爬不起來!”
孫瑤瞠目結舌,這倆人不是前幾天還好好兒的麼?爲了整垮三叔,多兄弟情深啊!怎麼一轉眼,又回到從前了?
寧玥倒是一點兒也不意外,倆人本性不壞,但性格不合,外敵入侵時能心無旁騖地抱成團,內部矛盾時也能毫不猶豫地翻臉。主將之事上,玄昭輸給了玄胤,心裡正窩着火,玄胤給他親孃甩臉子,無疑是撞到了他的槍口上,他不狠狠地戳玄胤一頓是不可能的。
他捋起袖子,站起身來:“臭小子,敢不敢跟我打一架啊?”
玄胤輕笑,不屑地說道:“上次斷掉的肋骨,這次再斷的話恐怕沒那麼容易接上了。”
提起被玄胤打斷肋骨的事,玄昭的臉青一陣紅一陣,論起拳頭就朝玄胤砸了過去!
中山王一把扣住了他手腕,沉聲道:“吃飯你也胡鬧!給我坐下!”
玄昭咬牙,冷冷地坐了下來!
玄小櫻有些被嚇到了,朝王妃伸出了小胳膊。
王妃把女兒抱到腿上,掃了衆人一眼,睫羽輕顫道:“好了,都別鬧了,吃飯吧。”
都敢當着王爺的面頂撞她了,玄胤已經不是從前的玄胤了。
玄胤玩味兒地冷笑一聲,握住寧玥的手放到自己腿上,這是大家看不見的,看得見的是他旁若無人地給寧玥夾菜,將寧玥空了一半的小碗堆出一個小丘。
如果把那個碗比作玄胤的心,寧玥無疑是那個塞滿他內心的小丘,誰敢給寧玥氣受,那就別怪他翻臉無情——這是衆人,從他那聲冷笑裡感受到的情緒。
中山王沒訓斥玄胤半句,繼續吃飯。
玄昭得了父王的命令,雖不甘,卻也不再吭聲。說到底,從小到大,真正敢與父王對着幹的只有玄胤而已,他們三兄弟都是極聽話的,至少表面上是的。唯玄胤總是三天兩頭把父王氣得半死,不是打架就是逃課,還頂嘴生氣離家出走。他以爲,父王特別討厭玄胤,而今一看,他怕是錯了。
一頓飯,寧玥與玄胤吃得飽飽,其他人,除了玄小櫻以外,大概都有些食不知味兒。
散席後,玄胤被中山王叫到了書房,玄昭留下來陪王妃,孫瑤與寧玥攜手出了文芳院。
“琴兒還不舒服嗎?我隨四嫂一塊兒去看看琴兒。”孫瑤如是說。
寧玥彎了彎脣角:“好啊。”
二人走了一段,孫瑤四下看了看,小聲對寧玥道:“玥兒,王妃和玄昭在生什麼氣呀?”那天玄昭從軍營回來就不對勁了,她叫他,他都不理,今天更是差點與玄胤打起來。至於王妃,就更明顯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雲州主將的事,三哥輸給玄胤了,心裡大概不舒坦。”寧玥如實說。
“啊,就爲這個呀!”孫瑤困惑地皺了皺眉,“打仗有什麼好的?又累又危險,還是留在京城舒服!”
孫瑤會這麼想並不奇怪,她生在書香門第,受的薰陶就是以文治天下,整個家族從上至她祖父,下至她妹妹,都不習慣打打殺殺,也不習慣身邊的人因戰亂而失去性命。玄家卻不同,玄家的兒子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與戰爭綁在了一起,他們註定爲西涼而生,也註定爲西涼而死。這一點,王妃在二十多年提心吊膽的王府生涯裡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孫瑤是新婦,尚無這樣的覺悟,也許過個十年、二十年,也會與王妃一樣,慢慢地接受。
寧玥嘆息着笑了笑:“可能他們的想法與我們的不一樣吧。”
孫瑤不再說話了,她心裡覺得好愧疚,明明玄昭是哥哥,這種危險的事應該由哥哥去做纔對,卻讓玄胤做了。
文芳院
王妃安慰玄昭道:“……我都想過了,現在雲州的形勢太強,上趕着過去反而是送死,等他們消耗掉一些南疆大軍了,局勢穩定了,你再請纓南下,這邊,就讓你二哥留守,到時候,軍功還是你的……”
“母妃!”玄昭站了起來,“你說什麼呢?我去雲州又不是爲了貪那點軍功!”
他承認他想要軍功,但絕不會爲了軍功而軍功,叫兄弟送死自己領功的事,他做不出來。
“小胤不會輸的。”
他也不希望他輸。
他厭惡玄胤搶了他上戰場的機會,可這不代表他會小肚雞腸地詛咒玄胤出事。
王妃不可思議地看着突然朝自己發火的兒子,自嘲地笑出了聲:“好好好,你們一個兩個都拿我的好心當驢肝肺,合着我礙到你們的眼了,你父王衝我發火,玄胤衝我發火,我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跑來衝我發火,我是怎麼了?八字跟你們犯衝嗎?我或許該學學你們祖母,搬到深山老林裡去,一輩子不在你們跟前兒礙眼!”
玄昭張嘴,語氣軟了下來:“母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錯了,你別生我氣。”
王妃氣悶地撇過了臉。
孫瑤隨着寧玥一塊兒探望琴兒,琴兒已經睡下了。琴兒沒了爹孃,北城那邊回去不回去也沒多區別,中山王希望將琴兒留在這邊,找個合適的婆家。上次在司空家時忙着對付三叔,沒來得及與衆人打照面,下次若再有聚會,該好生爲琴兒挑選挑選才是。
孫瑤離開後,寧玥去了繡房,拿出黎掌櫃從黑市高價收購的天蠶絲細細織了起來,天蠶絲數量有限,不夠織一件成衣,寧玥織了一雙手套和一件背心。早聽聞容卿造的兵器十分厲害,尋常盔甲根本擋不住它們的攻擊,這用藥物泡過的天蠶絲卻一定是個例外。前世她親眼見玄煜用青冥劍刺中了司空朔,那是削鐵如泥的寶劍,卻生生被天蠶絲軟甲擋在了外頭。
真正的天蠶絲萬金難求,她是根據前世的記憶找到了黑市,纔給買了一點,這一點點,就花了她十擔黃金。
她現在又從小富婆變成小窮人了。
縫好最後一針,寧玥回了上房。剛好,玄胤也從書房回來了。
寧玥將手套與背心放在桌上,轉而給他解釦子,脫了外衫:“父王說什麼了?”
“說了一些雲州軍的事。”玄胤張開雙臂,方便她給自己換衫,“說蘇沐是司空朔的人,讓我防着點。”
寧玥自然是認識蘇沐的,司空朔手下十大心腹,蘇沐便是其中一個,蘇沐年輕有爲、驍勇善戰,又秉性忠誠,深受司空朔器重,只要司空朔一句話,蘇沐什麼都乾的出來。不過此人有個致命的缺點,便是剛愎自用。除了司空朔,旁人休想凌駕到他頭上。
寧玥拿來一件乾爽的褻衣給他穿上:“兩個問題,一,蘇沐會不會輕易地把雲州軍的指揮權交給你?二,司空朔會不會讓他對付你?”
玄胤會率領一部分鐵騎南下,但對付南疆人的主力還是蘇沐的雲州軍,如果蘇沐不肯把兵權交出來,玄胤很難掌控戰局。
玄胤不甚在意地勾了勾脣角:“我自然有辦法逼他就範,至於司空朔,他應該不會趁機對付我。”
寧玥點頭:“也是,他想得到南疆的心比誰都迫切。他還指望你剷除勁敵後,他好坐收漁翁之利呢。”
“他想得美!”
寧玥微微地笑了,司空朔當然想得美,不過誰都不是傻子,想收玄家與皇甫家的漁翁之利,司空朔怕是沒那個本事!
“他終有一天會發現自己是養虎爲患。”寧玥說着,將天蠶絲軟甲套在了玄胤的身上,玄胤微微發愣,“這是什麼?馬甲?大熱天的,穿這個做什麼?”
“是天蠶絲軟甲,刀槍不入的。”寧玥淺淺一笑,將手套也給他戴上,“大小正合適,不必改了。”
玄胤的眸光微微動了一下,他雖對錢財沒多少概念,卻也明白天蠶絲有價無市、萬金難求,王妃曾想過給玄煜買來做一件,一直沒找到賣家,如今,卻被寧玥買到了,還買了這麼多!這丫頭,怕在把自己送給她的黃金全都花光了吧。
他低頭,額頭抵住她的,輕輕嘆道:“傻丫頭,花那麼多錢買這些玩意兒。”
寧玥眸子彎彎地笑了笑,是一個少女應有的美好:“錢沒了可以再賺嘛,而且你還給了我兩座礦山,你忘了?”
那礦山……還沒開採。
玄胤張開雙臂,將寧玥納入了懷裡:“玥玥。”
“嗯?”一定很感動吧,要說很多煽情的話了吧,寧玥心裡發笑,做好了被肉麻一把的準備。
“你是上輩子殺了我,這輩子來還債的吧!”
寧玥:“……”
好想掐死這傢伙啊!
……
天微亮,玄胤緩緩鬆開抱了懷裡柔軟的嬌軀,徹夜歡愛,她一定累壞了,他不想吵醒她。
哪知他剛剛拿起牀頭的睡袍,便見一隻素手繞過他腰肢,將睡袍拿了過去:“我來。”
“你醒了?”他回過頭,撞入一雙瀲灩動人的眼睛,似還殘留着歡好過後的媚意,讓人心神盪漾,他忍不住湊過去,將她抱進了懷裡。
寧玥輕輕一笑:“好了,要遲到了。”
“讓他們等着!”
這個男人,碰上她就理智不了,她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
寧玥去小廚房給玄胤做了一頓早飯——酸辣牛肉麪、涼拌海帶、桂花米酒羹,並一籠蟹黃灌湯包。
上次他去雁門關救玄彬,寧玥沒多大感覺,這一次,卻好像有些難受了,吃東西都食不知味兒。
“擔心我呀?”玄胤促狹地問。
寧玥搖頭:“我知道你不會有事。”區區一個雲州,她不信他守不住,那麼既然不是擔心他,這種難受的像被什麼東西給扯住的感覺又是什麼呢?
玄胤摸了摸寧玥腦袋,小丫頭是捨不得他了,偏她自己還沒發現。
早飯過後,玄胤洗了個澡,換上行裝。
這不是寧玥第一次見玄胤穿盔甲的樣子,然而前世她只是宮樓上遠遠地望了他一眼,只覺得氣勢逼人,卻未瞧得如此真切。他天生一副好皮相,五官精緻,濃眉斜飛入鬢,鳳眸狹長瀲灩,脣瓣嫣紅,豔若桃李,若只看這脣,比女子的還要誘人,而一旦對上那雙幽冷的眼睛,整個人都會如墜冰窖。
一般人穿上盔甲會顯得臃腫矮胖,他卻不然,身形越發修長健碩,氣質如帝王,坐在汗血寶馬上,整個天地的顏色瞬間被奪去,只剩他灼灼其華,耀目得人不敢逼視。
冬梅徹底看傻了,這真的是她家姑爺嗎?確定沒換人嗎?怎麼感覺安全不一樣了?
冬梅傻眼,蓮心比她更傻眼,蓮心伺候了玄胤好幾年,其實一早發現玄胤不若傳聞中那般不堪,所以後面玄胤一點點恢復武功時她沒感到多麼詫異,可是眼下……她真的好像……不認識玄胤了!
王妃遠遠地瞧見一個氣勢逼人的男子,熟悉的感覺令她爲之一振:“煜兒!是不是煜兒回來了?”除了她的煜兒,誰能這麼英武?不,確切地說,是更英武了。她就知道,她的煜兒大難不死必有厚福,一定會變得比先前更厲害、更霸氣!這下好了,她的煜兒回來了,玄胤那個小廢物不必去雲州了!
碧清拉了拉她袖子,低低地說道:“王妃,那是四爺。”
“什……什麼?”王妃當場愣住了。
玄胤被任命爲玄家軍赴雲州之主將的事在三天前便傳了出去,大家都在等着看玄胤的笑話。從小就是個廢物,整天打架鬥毆的,每次都得玄煜去給他擦屁股,長大後又娶了一個病秧子,雖說那病秧子鬧出了不少驚世駭俗的事兒,可架不住他依然廢物一個啊。
“玄家是真的沒人了嗎?這種廢柴都能上戰場,依我看,玄家離滅亡不遠了。”茶樓中,一名年輕秀才感慨地說。
一位老者接過他的話柄:“唉,玄家輝煌百年,到了這一代,算是徹底沒落了。煜世子被困,生死不明,玄彬受了重傷,正在回京的路上,玄昭倒是個英勇的,可惜有勇無謀難當大任,胤郡王……”言及此處,他搖了搖頭,“據說恢復武功了。”
“武功再好能好過煜世子嗎?煜世子都打不贏南疆,他能?”年輕秀才惋惜地搖頭。
“可是我聽說,他孤身一人把玄彬從敵營裡救出來了,想來,他應該不像傳聞中那麼不堪。”老者自我安慰地說。
年輕秀才仰天長嘆:“誰知道他是走的什麼狗屎運?唉,西涼連丟三座城池,臨淄、冀州、遼城,全都淪陷了,接下來該輪到雲州了,雲州一失守,我跟我老孃想再見一面都難了。”
茶樓二樓的廂房內,一名年紀五旬的氣度不凡的男人靜靜聆聽着百姓們的對話,他身旁的太監遞過一杯茶:“皇上。”
皇帝喝了一口,淡淡笑了一聲,問道:“愛卿覺得雲州一役勝算如何?”
他問的不是太監,而是身邊一位穿紫衣華服、戴銀色面具的男子,司空朔。
司空朔輕輕逗弄着桌上的小寵物,紅脣微啓道:“一半一半。”
皇帝冷笑:“你對玄胤還真是有信心啊!”那個廢物,照他說,去了就會被人虐成狗才對。
司空朔在棋盤上落下一枚白子:“蘇沐不配合,玄胤的勝算是一半;蘇沐配合,玄胤不可能會輸。”
皇帝的面色繃不住了,這分明是在告訴他,玄胤保定了雲州!怎麼會這樣呢?不就是一個成天給中山王府拖後腿的小紈絝麼?幾時……這般厲害了?
“能入愛卿之眼的人不多啊。”皇帝忍住嘴角的抽動,悶悶地說了一句。
司空朔又自己落下一枚黑子:“不過爾爾罷了,還入不得微臣的眼。”
“哈哈!”皇帝爽朗地笑了,“朕就是喜歡你這麼囂張!可惜呀可惜,你只是個閹人,不然朕可真想把女兒嫁給你!”
司空朔脣角微彎:“皇上擡愛了,臣沒這個福氣。”他摸了摸腿上粉嘟嘟的小豬,眼底閃過一絲寵溺的笑意。
隔壁廂房,女眷們也在談論玄胤的出行。
爲首的是司空家的女眷,全西涼都知道司空家與玄家是死對頭,哪怕上回的小宴邀請了玄家,可不代表雙方真的化干戈爲玉帛了。玄家的長子曾經是她們夢寐以求的對象,只要玄煜出現的地方,不管是出征還是凱旋,整個街道都會被她們給擠滿。
今天,她們再一次把地方擠滿,卻僅僅是想看對方的熊樣。
“我聽說他以前連一把弓都拿不起!”司空靜難掩嘲諷地說,“我的幾個哥哥全都比他厲害!我姐夫是從文的,卻也還是比他厲害多了!”
一位張家的千金道:“拿不起弓的話,怎麼打仗啊?我聽我爹說,雲州一失守,咱們就再也過不了遼江了。”
司空靜倨傲地說道:“哼,哪兒能指望他?他就是去好玩兒,去白撿軍功的!這場仗,說到底還得靠蘇統領!”
她們都是武學世家的千金,對於戰事的關注比尋常人精細許多。
“那他好不要臉啊!”一位姓李的千金說。
“玄家本來就這麼不要臉!”司空靜陰陽怪氣地說,那天母親想給她定玄家的親事,問王妃可喜歡她這樣的性子,卻被王妃婆媳烏龍地繞了過去。哼,玄家看不上她,她還看不上玄家呢!一羣沒眼力的東西!
衆人被她感染,都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個十分醜陋粗鄙的、連馬都坐不穩、劍也拿不穩、渾身發抖的懦夫形象。
噠噠噠噠……
東頭傳來馬蹄聲。
張家小姐趕忙推開窗子:“來了來了!快過來看!”
馬蹄聲漸進,大地被震得抖動,盔甲摩擦發出整齊劃一的聲音,肅穆!莊嚴!
樓閣內,探出了一顆顆好奇的腦袋,街道上,踮起了一隻只躍躍欲試的腳尖。
隊伍近了。
爲首的是一名身穿玄色盔甲的男子,他騎在汗血寶馬上,英姿挺拔。馬也戴着盔甲,頭頂一道蜿蜒閃電,與他胸前的血狼圖騰交相呼應,散發出一股強大的肅殺之氣。
喧鬧的人羣,一下子靜了。
盔甲遮了他容貌,只露出一雙野狼般冰冷而犀利的眼睛,眸光所到之處,令人顫慄。
千金小姐們全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從腳底慢慢地升到頭頂,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樣的人,如果拿不起弓箭,那便沒人拿得起。
這樣的人,如果上不得戰場,那便沒人上得了。
司空靜……瞬間啞巴了。
就在這時,那冷得不近人情的男子,突然扭過頭朝這邊看了過來,不知看到了什麼,冰冷的眸子微微彎出了一個弧度,空氣裡,閃過了一絲甜蜜的味道。
衆人愕然,他是在……笑嗎?他看到了什麼?
寧玥站在回春堂的二樓,朝他揮了揮手。
南疆,大理寺
皇甫燕從幕僚家中歸來,聽說了太子遇刺的慘案,即刻前往大帥府將容卿請了過來,容卿看了看太子的傷口,又看了看馬援的匕首,說了三個字——不是他。
短短三個字,救了馬援與皇甫珊的命。
沒人敢問容卿爲什麼兇手不是馬援,容卿很討厭跟一羣愚蠢的人解釋。也沒人敢問容卿兇手是誰,容卿很懶,不喜歡查案。
皇甫燕將馬援和皇甫珊帶回了皇宮,太子的遺體躺在牀上,太子妃坐在他旁邊無聲地抽泣。
皇甫珊撲在太子身上,放聲大哭。
皇甫燕的眼底沒有一滴眼淚,但整個人都被一種巨大的悲慟籠罩,只是忍着,不讓自己用這種懦弱的方式發泄而已。她要把眼淚攢着,攢到手刃兇手的那天!
馬援被她的隱忍深深地震撼到了,饒是男人,也沒幾個像她這麼堅強。
她將馬援交到了書房:“你可看見刺殺我父王的兇手了?”
馬援想了想,道:“我不確定他是不是。”
“誰?”皇甫燕冰冷地問。
“一個穿黑袍的老人,他從未央宮的方向來,他撞了我一下,我當時沒察覺到任何不妥,沒丟東西也沒多東西,只是是事後……”馬援頓住。
皇甫燕冷笑:“事後發現你的匕首上沾了我父王的血。”
“是。”馬援點頭,“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動手的,明明只撞了我一下而已,但我確定,是他動的手腳。”
這個男人真是膽大,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太子,還嫁禍給了他!想來,他入宮的事沒瞞過那老者的眼睛,老者行兇前應該就發現了他的行蹤,這纔敢對太子下手。
皇甫燕深深地捏緊了拳頭:“夙火,我皇甫燕與你不共戴天!”
夙火?真是個令人膽寒的名字。馬援皺了皺眉,問道:“公主,我們能揭發他嗎?”
皇甫燕搖頭:“暫時不能。”已經過了一天,該銷燬的證據,早被銷燬了。除了容卿,沒人能從他身上查到蛛絲馬跡,可容卿又從來不管這些閒事!便是今日讓容卿爲她父王驗屍,都費了她好一番功夫。再多的,容卿不會給她了。
“你先出去。”
“是。”馬援退了出去。
父王去世了,這意味着南疆的皇儲之位空懸了,一旦她的某個叔叔被立爲皇儲,她和母妃還有妹妹都要從東宮搬出去。
父王一輩子的心血都留在了這裡,她不能就這麼走掉!
皇甫燕拉開抽屜,鋪開一道明黃色的布帛,在空白處蓋下了太子的印章。
皇甫珊一進門,就見姐姐拿着父王的私章在蓋東西,她一愣:“姐姐!你做什麼?”
皇甫燕將空白的布帛卷好放入懷中:“未雨綢繆。”
她話音剛落,一名鬍子花白的老太監走了進來:“公主殿下,老奴奉皇上之命,前來收回太子的印鑑。”
皇甫珊瞪大了眸子。
皇甫燕面無表情地把印鑑交給他:“我正想着給皇爺爺送去呢,多公公便來了,有勞多公公了。”
多公公嘆了口氣:“公主節哀,老奴告退。”
他離開後,皇甫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鄭重其事道:“母妃就拜託了,守好東宮,等我回來!”
“你去哪裡?”皇甫珊抓住了她胳膊!
皇甫燕眸光一凜:“請纓北上,攻打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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