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穎拿了東西準備往外走時,地下室的門開了,一道光束自黑暗中破開,如劈了一條道來。皇甫穎一陣心驚肉跳,忙繞到藏書架那邊,隨手翻起了書。
“夫人也在?”耿雲溫柔的話音響在了身後。
毋庸置疑,是那兩個護衛的功勞。
一邊口頭答應讓她進,一邊又給他通風報信,他身邊的人,果然沒一個簡單的。
皇甫穎面色鎮定地轉過頭,說道:“嗯,我來找一本書,是不是不太方便?那我不找了,改天回皇宮拿也一樣。”
“是入宮。”耿雲糾正了她的口誤,輕輕來到她身邊,單手撐住衣架,獨屬於他的清香與男子氣息一瞬間將她籠罩,她垂下眸子,又聽得他道:“你已嫁了人,這裡纔是你家,回這裡纔是回。”
皇甫穎沒有說話。
耿雲又道:“要找什麼書?”
“《蘭辭》”皇甫穎說道。
耿雲轉身,從後邊的書架頂端的位子取下一本藍色封皮的書:“給。”
皇甫穎拿在手裡:“多謝。”
“與我不必這麼客氣,顯得生疏。”耿雲定定地看着她說。
皇甫穎始終沒有看他眼睛,把書本緊緊地抱在懷裡,道:“你忙吧,我先走了。”
耿雲沒接她的話,而是探出手,撫了撫她微涼的臉蛋:“我很高興,你主動來找我了,雖然只是拿一本書,但你能想到我……是不是我快等到你了?”
聽着他溫柔的告白,皇甫穎的面頰滾燙,身上卻一陣陣的發冷:“我走了。”
耿雲的眸子裡掠過一絲無奈,緩緩地放下了手。
皇甫穎悶頭朝臺階走去,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見他正朝剛剛被她取了東西的琉璃瓶走去,眸光一動,說道:“今晚一起吃飯吧?”
耿雲頓住了腳步,似是不信地轉過身來:“夫人在邀請我嗎?”
皇甫穎輕聲道:“我從宮裡帶了些新鮮鹿肉,一起嚐嚐。”
耿雲溫潤一笑:“好。”邁開步子,朝她走了過來。
望着那空空如也的琉璃瓶,皇甫穎暗暗鬆了口氣。
……
宮中的鹿肉也是鹿肉,未必比耿家的鹿肉好吃,耿雲卻依舊吃得香甜,時不時給皇甫穎夾菜,皇甫穎照單全收,顯得十分溫順乖巧。
女官瞧着夫妻二人相敬如賓的樣子,甚感寬慰,又廚房多燒了幾個好菜,還奉上了一壺梨花釀。
耿雲小酌了幾杯,看着皇甫燕的酒杯,道:“夫人怎麼不喝?”
皇甫穎端起酒杯,略略抿了一口。
用過膳,女官奉上清茶,耿雲慢悠悠地喝着,沒有離開的意思。
皇甫穎捏緊衣襟下的小瓶子,眨了眨眼道:“你……”
似是猜到她要問什麼,耿雲微微小島:“夫人喊我用晚膳,不是讓我留宿的意思嗎?”
“我身上還沒好。”皇甫穎低低地說道。
這句話,不免讓人覺得她是來了葵水,不方便。
耿雲笑了笑:“我不一定要做什麼,尋常百姓家的夫妻也是這麼過的,我只想抱着你說說話。”
皇甫穎的睫羽顫了顫,抿脣,片刻後,說道:“改天吧。”
耿雲的眸光微微一暗,整個人僵住,很快,又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好,改天。”
他站起身,扣住她纖細的腰肢,在她額上輕輕落下一吻:“我明天可以過來嗎?”
“明天……”
“吃飯。”
皇甫穎捏緊了手指:“嗯。”
耿雲心滿意足地離開。
他一走,女官就迎上來,一臉笑容地說道:“公主終於想通了,這樣纔對,駙馬是您的丈夫,與您共度一生的良人,二人甜甜蜜蜜的,比什麼都強。”
皇甫穎含糊地嗯了一聲。
女官說道:“不過公主,您身上不是完了嗎?怎麼還沒好?您是害羞才這麼說的吧?”
“嗯。”依舊是含糊地應着。
女官不疑有他,自大婚後,公主與駙馬共度良宵的日子幾乎能掰着指頭數過來,平時又極少談情說愛,會害羞再正常不過了。
“我想練字,你出去吧,不要打擾我。”皇甫穎說道。
“好。”女官明白她愛練字,爲了她,世子爺也整日練字,一手書法比三公的還精妙,當然,比起容公子,還是稍稍遜色一些。想到容卿,女官深深地嘆了口氣。
……
屋子裡只剩皇甫穎一人,皇甫穎繞到碧紗廚後,找了一套女官的衣服換上,頭髮也梳成女官的樣式,這樣依舊容易被認出,但或許連老天爺都在幫她,天上竟淅淅瀝瀝地飄起了小雨。
她拿了一把油紙傘,如此,便能遮住容貌了。
哪知她剛拉卡門,便與折回來的耿雲撞了個正着。
她心口猛地一跳!
耿雲蹙眉:“夫人?”
明明低着頭,還是被他一眼認了出來,皇甫穎怔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耿雲的眸子裡漸漸浮現起疑惑:“你打扮成這樣做什麼?是想去哪裡嗎?”
皇甫穎的喉頭如同被一隻大手掐住,再精妙的解釋也掩飾不了她面色的蒼白,她喉頭滑動了一下,鎮定地推開他:“讓一下。”
耿雲卻沒像以往那般放過她,扣住了她手腕道:“你穿成這樣,是要偷偷地去見誰?”
他並不是傻子,皇甫穎突然去他地下室已經夠令人生疑了,又莫名其妙地喊他吃飯,吃完了又一副恨不得立刻把他趕走的樣子,他會猜不出其中有什麼貓膩嗎?
皇甫穎不知該怎樣作答,因爲不論怎麼答,都掩飾不了她想偷跑出去的事實,至於見誰,她想,她死也不會說的。
耿雲的眸光落在她脖頸上若隱若現的紅繩上,脣角涼薄地勾了勾,擡起頭,扯下它來,見到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水晶吊墜,沒說什麼,又戴回了她脖子上。
皇甫穎幽幽地瞪着他。
耿雲問道:“想去見容卿是不是?”
皇甫穎撇過臉。
耿雲的大掌迅速握成了拳頭,眸中迸發出犀利的寒芒,令人如墜冰窖:“來人!”
“世子爺。”小廝來到門口。
“夫人身體抱恙,需要靜養,任何不得打擾,也別讓夫人受了累!”
“你……”皇甫穎驀然瞪大了眸子,“這是我的公主府!”
“也是耿家。”耿雲冷冷地放開她的手,甩袖步出了房間。
小廝喚來幾名孔武有力的嬤嬤,守住了皇甫穎的院子。
女官奔進來:“公主!這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們的院子被人堵住了?世子爺呢?”
皇甫穎沉默。
女官眸光一顫:“難道是世子爺派人守住的?”看清了皇甫穎的打扮,“您穿奴婢的衣裳做什麼?連頭髮也……你想偷偷地出府嗎?被世子爺發現了是不是?”
皇甫穎沒理她,站起身,在屋子裡踱了一個來回,道:“你能出去嗎?”
女官想了想:“不知道,還沒試。”
皇甫穎望向了窗外的紅豆樹:“你去一趟伍姨娘的院子,就說,本公主可以免去她的避子湯。”
“公主!”
“去,別讓我說第二遍。”
她聲音不大,語氣和眼神卻十分決然,女官心知無法說服她,恐自己不答應她會做出更傻的事來,便依她吩咐去了。
伍姨娘來得很快,擰着一壺美酒,與守門的婆子們小喝了幾盅。
到底是出身微寒,與這些人打起交道來絲毫不費力。
“聽說世子爺與公主吵架了,不知是爲了什麼事?”伍姨娘淺笑盈盈地說,讓人感覺,她想趁夫妻二人情裂而趁虛而入。
婆子們不喜公主總一副目中無人的做派、以及從不將她們世子爺放在心坎兒裡的做派,認爲還不如這個貌美如花的姨娘,儘管出身低了些,卻一心一意地向着世子。
婆子們毫不吝嗇地道出了聽來的消息。
“公主失寵了。”
“她喊世子爺前來吃飯,吃了一半,世子爺就走了,她哭都沒留住。”
“世子爺大概是看她可憐,又折回來安慰她,誰知她又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把世子爺給氣跑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講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
伍姨娘耐心地聽着,等到衆人都有些醉了,才輕輕地說道:“我進去瞧瞧公主。”
大家很寬容地放她進去了。
一刻鐘後,伍姨娘出來,在門口說了句:“呀,我荷包掉在公主屋了。”
婆子們醉醺醺地擺手:“去拿吧去拿吧!”
伍姨娘站在門口沒動,不一會兒,另一個“伍姨娘”出來了。
婆子們覺得自己好像沒見到伍姨娘進去,怎麼伍姨娘就出來了呢?婆子們揉了揉眼,其中一個膽子大的嚷道:“姨娘,等等!”
“伍姨娘”哎呦一聲,摔了一跤,摔進了草叢。
草叢裡,早已準備就緒的伍姨娘爬起來,朝婆子們走去:“怎麼了?有事嗎?”
婆子一聽這聲便確定是本人,笑了笑,道:“沒事,沒事,東西都拿到了?”
伍姨娘晃了晃手裡的香囊:“拿到了呢,多謝您了。”
“什麼您哦?折煞奴婢了!”話雖如此,婆子卻被哄得十分高興,不免又與同伴喝了幾杯。
伍姨娘提醒道:“我去讓人送些醒酒湯來,大家便叫世子爺瞧出端倪了。”
婆子們聽了這話,紛紛不敢再喝。
伍姨娘彎了彎脣角,去了。
“伍姨娘”撐着油紙傘,從角門出了耿家。
一出去,她便脫掉了那身外裳,露出自己的月牙白流仙裙,在僻靜的巷子裡飛速地奔了起來。
她明白騙不了耿雲太久,她必須抓緊時間,能逃多遠是多遠。
淅淅瀝瀝的雨,不知合適變成了傾盆大雨,她穿梭在雨中、在人羣中、在車水馬龍中,如一隻顛簸的小舟,被風浪捲起拋下。
一個攤販推着滿車柚子撞了過來:“讓開讓開!找死啊!”
皇甫穎嚇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水窪中的雨水瞬間浸溼了她衣裙,旁邊不知是誰的腳,一下子踩中她手背,被牛乳與花蜜保養着,連繡花針都沒拿過的玉手高高腫了起來。
疼。
可她沒時間理會這種疼痛,從滿是泥濘的地上站起身,匆忙地朝大帥府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好像已經快虛脫了,但道路依舊沒有盡頭。
雨勢沒有漸弱的跡象,她渾身上下已無一處乾燥的地方,每一步都帶着泥濘與雨水,沉重得彷彿灌了鉛。
再這麼下去,怕是走不到大帥府,她就會暈倒。
她停頓片刻,選擇抄近路。
近路要經過一條又髒又亂的貧民街,這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美麗姑娘而言,無疑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
她心存僥倖地祈禱着自己不會碰到那麼悲慘的事,然而偏偏不巧,她碰到了。
那是幾個剛剛走出賭場的賭棍,顯然是手氣太差輸掉了所有身家,一邊罵一邊想着怎麼回本,可他們沒有本錢了,這是最大的問題。就在他們焦頭爛額的時候,一隻美麗的小鹿跌跌撞撞地跑來了,她渾身泥濘、狼狽不堪,衣衫被雨水打溼,緊緊地貼在玲瓏別緻的嬌軀上,纖細、豐盈、翹臀……每一處都完美得像被上天裁剪過一樣,她的臉已經髒得什麼都看不見,可那瑩潤的紅脣,滴着雨水,像泥濘中的花瓣淌着露珠,充滿極致的誘惑。
這姑娘,一定能賣不少錢!
三人壞笑着,朝皇甫穎走了過去。
皇甫穎被三人逼到了牆角:“你們要幹什麼?”
她威嚴地看着他們。
三人不由地一愣,以爲是個懵懂無知的姑娘,沒料到會有這麼強大的氣場,三人面面相覷,猶豫着要不要放了她,可金錢的誘惑太大了,一番交涉後,三人還是將魔爪伸向了皇甫穎。
“如果是處子,能賣更多錢!”
“她看着應該二十了吧?這個年紀都嫁過人了。”
“摸一下不就知道是不是處子了?”
“是處子就賣到風月軒,不是處子就賣到怡紅院!”
三人猙獰地笑着,開始撕扯皇甫穎的衣裳。
皇甫穎一巴掌甩在了其中一人的臉上:“滾開!”
那人狠狠一怔,好歹自己也是這一塊兒有頭有臉的人物,居然在家門口被一個丫頭扇了耳刮子,傳出去,他還要不要混了?
“臭娘們兒!敢打你爺爺?”他揪住皇甫穎的衣領,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這一巴掌力道極大,打得皇甫穎嘴角開裂,半邊臉頰高高地腫起。
他又擡手,準備給她另外半張臉也扇上一耳刮子。
身後的兄弟捉住了他的手:“好了,老三,咱們是要把她賣到妓院的,毀了容誰還敢要?”
老三這才放過了她的臉,卻沒放過她的身子,擡腳,往她身上狠狠地踹了下去!
皇甫穎沒捱過打,不知道怎樣保護自己的要害,就那麼瑟瑟地看着對方的腳踹過來。
眼見那腳就要踢中她的脾臟,一支箭矢從側面一飛而過,戳穿了老三的肩膀。
老三瞪大眼睛,筆挺地倒在了雨水中。
另外二人見狀,哪裡還敢逗留?拔腿就跑!
耿雲沒追,走過去將皇甫穎扶了起來:“你怎麼樣?”摸着她嘴角的血絲,眸中閃過一絲狠厲,“你就那麼想見他嗎?爲了見他,瞧你把自己作踐成什麼樣了?說出去誰會信?這是我耿雲的女人!是南疆的公主!”
“知不知道那些人想對你做什麼?他們差點把你賣到青樓!”
“他們還要扒了你的褲子驗身,看你是不是處子!”
“一個弄不好,他們還要把你變成他們身下的玩物!”
“皇甫穎!我說這些,你到底明不明白?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這輩子就毀了,你明不明白?”
每說一句,他的語氣就加重一分,到後面,幾乎是從喉腔裡咆哮出的聲音,與他素來溫潤爾雅的形象大相徑庭,他額角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青筋暴跳,眼底的紅血絲彷彿要爆開……
皇甫穎看着他,瑟縮了一下身子,垂下睫羽,餘光瞄到一隻滿是泥濘的腳,她沒有說話。
嘭!
一塊石頭砸栽了耿雲的頭頂。
鮮血順着耿雲的臉頰流了下來,耿雲愣愣地看着皇甫穎,半晌,倒進了水窪。
他倒下不久,被箭矢貫穿的老三也支撐不住,倒在了他身邊。
皇甫穎扶着牆壁站了起來。
耿雲的眼睛還睜着,迷離地看着她。
皇甫穎捏緊手指,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雨中。
……
寧玥懷孕的事還是曝光了。
容卿在宮裡有眼線,被耿靈兒推到地上,疼得面色發白的樣子,當場便傳到了容卿的耳朵裡,寧玥一進門,容卿便將她按在椅子上把了脈,這一把脈,秘密便藏不住了。
“難怪小姐變得那麼能吃!原來是懷孕了!”冬梅說。
“還特別貪睡!”容麟說。
還總起夜,一晚上七八趟。
儘管服用了菩提子,知道她的身子已經適合受孕,但沒料到真的懷上了,這段日子又是和親又是給司空朔瞧病,還得應付耿家的各種刁難,實在沒注意到寧玥的肚子裡孕育上了一個小生命。
玄胤整個人都飄起來了,又激動又緊張……又傻,傻乎乎地瞪圓眼睛,看着寧玥,那一抹不可置信,完全沒回過神來。
他要做父親了。
這是真的嗎?
那個圓滾滾的小肚子裡真的裝着他兒子?
怎麼裝得下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寧玥的肚皮,似要把它給盯出一朵花兒來。
衆人都被他的傻樣逗樂了。
沒人去操心月份的事,反正有容卿保駕護航,根本用不着別的大夫,容卿一口咬定她是兩個半月的身孕,誰又敢多說什麼?大不了,等生的時候,搬到小莊子裡,養一段日子再帶回去,那時,誰又看得出一個月的差別?
小生命的到來,讓每個人的臉上都煥發出了別養的神采,從不飲酒的容卿破天荒地讓人溫了一壺梅子酒。
容麟湊近他:“少喝點,喝醉了,又發酒瘋。”
“我發過酒瘋?”容卿好像不記得了。
容麟囁嚅道:“就知道你忘了!”
哼!
“那我發酒瘋後幹了什麼?”容卿雲淡風輕地文
“你……”容麟揶揄了一下,紅了耳朵,轉過臉,“沒什麼。”
玄胤一直在房裡看着寧玥的小肚皮,手指在上面輕輕地點着,想戳又不敢,寧玥被他弄得發癢,想笑,可又覺得在他詭異的姿勢下,笑起來特別詭異。
“看夠了沒?”
這傢伙不是最愛看她的胸嗎?現在放着胸前的美景不看,專看白花花的小肚皮。
“玥玥,他真的在裡面嗎?”他不可思議地問。
寧玥笑了:“當然,你以爲我假懷孕?”
玄胤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纖腰:“這麼小的肚子,會不會把他悶壞?”
寧玥:“……”
馬援得知蘭芝懷孕後好像不是這種反應啊,玄昭也是,聽說孫瑤懷了孕,高高興興地笑了幾聲,誰像他,傻乎乎的,一直研究她肚子,這都半個時辰了……
“起來,我肚子餓。”寧玥推了推他。
玄胤這才放開了她,爲她整理好衣衫,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
終於有兒子了!
……
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了晚膳,秋管家稟報,德慶公主來了。
德慶公主老遠便聽到幽蘭院的笑聲,除了容麟的,也有“司空朔”的,奇怪,司空朔那麼冷豔高貴的人,也會開懷大笑的麼?
記憶中,他的確每天都在笑,卻總潤物細無聲似的——
德慶進了門,衆人臉上還洋溢着沒來得及壓下去的欣喜與興奮,桌上擺着比往日更豐盛的飯菜,並極少在他們飯桌上見到的酒水。
“你們在慶祝什麼?”德慶公主溫聲問。
衆人面面相看,總不能把寧玥懷孕的事兒捅出去,可除了這個,還有什麼理由值得他們擺酒席慶祝?生辰?紀念日?都沒有。
“慶祝……玄胤的病有救了!”寧玥笑着說:“大哥剛剛研製出了一種新藥,說是能治好玄胤,是不是啊,大哥?”
容卿面不改色地說道:“是的。”
“原來是這個,那的確是值得慶祝,爲什麼沒通知我,我也替你們高興高興。”她說這話時,眸光掃過了明顯也充斥着喜悅的“司空朔”,覺得對方的表現很怪,他不是最討厭玄胤嗎?現在玄胤要甦醒了,他該失望纔對,爲何……反倒比平常更喜悅三分?
就在衆人猶豫着如何把這個謊圓下去的時候,秋管家再一次走了進來:“六公主來了。”
寧玥的表情,在這一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
皇甫穎狼狽地站在門口,手裡拿着剛剛藏在腰帶裡的小琉璃瓶,見到寧玥推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出來,欣慰一笑,暈在了地上。
……
一刻鐘後,臥房,容卿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左手邊的大牀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皇甫穎,面前的桌上,擱着皇甫穎送來的琉璃瓶,而琉璃瓶中,赫然立着一顆他們找了大半年都沒找到的菩提子。
“究竟怎麼回事?”他沉沉地問向寧玥。
寧玥把劉貴妃獻計的事情說了,當然,劉貴妃並不清楚菩提子的事,劉貴妃讓她找皇甫穎要的是同命蠱。只不過人都有私心,如果皇甫穎真的有機會從耿雲身邊拿到一樣東西,她當然希望是菩提子,畢竟,救司空朔纔是主要的目的,德慶公主是個可憐的女人,也是他們的君,卻不是任何人的血親。
容卿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所以你就讓她去偷自己丈夫的菩提子?”
“不是偷,是拿。”寧玥小聲道。
容卿的眸光陡然一涼:“我是不是太慣着你了?”
寧玥的小身子抖了一下。
玄胤上前,將寧玥擋在身後,目光冰冷地望着容卿:“你兇玥玥做什麼?只准耿雲利用德慶,不准我們利用利用皇甫穎?再說了,是皇甫穎自願的,我們又沒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容卿氣得轉過了臉。
寧玥委屈地低下頭。
玄胤摟着她回了房。
寧玥的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懷孕以後不僅人變矯情了,連淚腺都發達了。
玄胤給她擦了淚,好笑地說道:“還是相公對你好吧?”
“嗯。”
大哥太過分了,爲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兇她!那種永遠只把她捧在掌心的感覺,一下子沒有了。
“別哭了,不是還有相公嗎?相公疼你,嗯?”他軟軟地哄着。
“你哪天要是也爲別的女人兇我怎麼辦?”寧玥一抽一抽地哭。
玄胤把她抱到腿上:“我像是那種人嗎?你就說我哪一次爲別的女人兇你了?沒有吧?以後也不會有,放心吧。”遞過帕子,“再哭兒子也傷心了。”
寧玥破涕爲笑:“他纔多大?還是個小肉糰子,哪裡就會傷心了?”
“怎麼不會?母子連心。”
“萬一是個女兒呢?”
“母女連心唄。”
寧玥被他逗笑了,之前還挺氣他惹了德慶那朵小桃花,這會子卻感覺他比大哥好多了,頓了頓,又問:“大哥真的那麼在乎皇甫穎嗎?”
……
皇甫穎幽幽轉醒,一醒,就扯到了身上的傷勢,疼得倒抽涼氣。
容卿推着輪椅過來:“你醒了?”
皇甫穎美眸一轉,目光落在他臉上,藏盡溫柔:“菩提子呢?沒摔壞吧?”
“沒。”容卿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你受傷了,誰打的?”
“路上碰到幾個地痞流氓。”皇甫穎摸上腫脹的臉頰,拿髮絲遮住,將那隻腫脹的手也收進寬袖中,不想自己這副醜陋的模樣被他看到。
“還有別的傷害嗎?”容卿問。
皇甫穎搖頭,不願說耿雲救了她。
“抱歉,連累你了,本來想找別人拿菩提子的,可還是找到了你。”
這算是變相地告訴皇甫穎,寧玥是受他指使的。
皇甫穎微微一笑:“你能來找我,我很高興。”
容卿含了一絲無奈地說道:“我在利用你,公主。”
“我知道。”皇甫穎無所謂地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你還好嗎?”
“挺好。”
“沒成親?”
“沒。”
“爲什麼不成親?你這個年紀,該成家立業了,你爹孃不逼婚嗎?”皇甫穎興致勃勃地問,絲毫不在意每一次開口,臉頰都疼得如同火燒。
容卿的眸光動了動:“沒有,他們不怎麼管我的私事。我還有個妹妹,她比較讓人操心。”
“我見到她了,是個招人疼的小姑娘……很調皮吧?”
“嗯。”
幾句話不離妹妹,皇甫穎聽出了寧玥在他心裡的份量,很慶幸自己沒有拒絕寧玥,笑着看向他道:“你自己呢?”
“我什麼?”
“你爹孃不逼你,你就不成親了嗎?”
“嗯。”
“爲什麼?”皇甫穎眸光波動。
容卿沒有回答。
皇甫穎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容卿……”
容卿沒有避開。
這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拒絕的手。
……
寧玥在玄胤懷裡找夠了安慰,心情大好地出了房間,一擡眸,見容麟孤零零地坐在屋頂上,剛下了一場雨,屋頂全是溼的,他如同坐在水窪中一樣。
寧玥忙走過去,望着他道:“容麟,你幹嘛?想生病啊?快下來!”
容麟沒聽到她的話,只目光灼灼地望着軒窗中,那一對交握的手,眸光一點點變得陰冷。
……
皇甫穎坐起身,不捨地說道:“我該告辭了。”
“我送你。”
“好。”
皇甫穎推着容卿的輪椅走到門口,冷風灌入,吹得她打了個寒顫,她又返回裡屋,從櫃子裡找了件披風給容卿披上:“你怕冷。”
容卿牽了牽脣角。
二人一同朝大門口走去。
路過西廂時,發現寧玥正仰着腦袋衝屋頂嚷嚷,二人順勢望去,見到了悶坐在屋頂上、眼神冷冽的容麟。
皇甫穎頷首,打了個招呼。
容麟卻捏緊了力碎千金的拳頭。
容卿慢悠悠地看向了容麟,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容麟冷哼着轉過頭去。
“走吧。”容卿收回了視線。
皇甫穎的眸子裡掠過一絲什麼,苦澀地笑了笑:“好。”
從幽蘭院到大門口,皇甫穎走得很慢,然而再慢,也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皇甫穎站在門內,遲遲不朝門檻跨去。
容卿突然道:“他很快就會發現你拿了菩提子,他會怎麼對你?”
皇甫穎淡淡一笑:“他不敢拿我怎麼樣的,不用擔心。”
容卿沉默,半晌,輕聲道:“我不會把菩提子還給你,你可後悔?”
“我什麼時候後悔過?”皇甫穎俯身,摸上他精緻的臉龐,“容卿,我死都沒有後悔過。”
這話,讓容卿憶起了什麼,面色微微地發白:“秋管家,開門。”
“是!”
秋管家爲皇甫穎打開了大門,想起小公子坐在屋頂上,氣得恨不得哭出來的模樣,秋管家就巴不得皇甫穎趕緊走得了。
“我走了,你保重。”
“我會。”
皇甫穎走出了大容卿吩咐了幾名護衛遠遠地跟着,怕她再遭遇不測。
誰料她剛一轉身,便瞧見耿雲渾身是水地站在夜色裡,他頭上的傷口都沒來得及包紮,還在一滴一滴地流着血,血染到身上,被雨水沖刷到地上,蜿蜒的長河,一路延伸到街角。
他目光冰冷,眼神犀利,脣角卻掛着淡淡的笑:“我來接夫人回家。”
皇甫穎心口一跳,下意識地想逃開,但一瞧見他滲血的傷口,又有些挪不動步子。
他伸過手。
她指尖微動,把手放在了他掌心。
他握緊,牽着她上了馬車。
偷了他的東西,放任他被人砸傷而不管,而他,頂着一身的血跡,彷彿在控訴她的罪行一樣。
皇甫穎的內心生出了一絲壓抑,道:“你的傷……要不要處理一下?”
“我以爲你巴不得我死掉算了。”耿雲冷笑着說。
皇甫穎無言以對。
一路,二人無話。
馬車停在了耿家,耿雲下車,頭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出新鮮的血液,混合了泥濘的血痂,被燭光一照,觸目驚心。
皇甫穎慌忙移開了視線。
耿雲笑得邪惡:“這點傷,夫人都看不下去嗎?那待會兒的,我豈不是要拿跟竹籤撐着夫人的眼皮子纔好?”
心,咯噔一下,皇甫穎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他將皇甫穎粗魯地拽下了馬車。
皇甫穎一個趔趄,撞進他懷裡。
他索性把皇甫穎打橫了抱起來,大踏步朝裡頭走去。
皇甫穎的心裡陡然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你要幹什麼?”
他冷笑着說:“幹我想幹的事,幹公主想幹的事。”
皇甫穎的印象中,耿雲一直是個溫文爾雅的俊公子,就連府裡的下人都對他讚不絕口,說他寬厚、仁慈、大度,不論她怎樣激怒他、冷落他、甚至有時會羞辱他,他全都一笑泯之,從未如今日這般霸道與冰冷。
“耿雲!你放我下來!你要帶我去哪裡?我自己會走!”
“你的腳,永遠不是朝我走來的,以爲我不明白嗎?”
“啊——”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
皇甫穎心肝兒一陣亂顫。
“啊——”
叫聲更慘烈了。
是伍姨娘的。
皇甫穎的臉唰的一下褪去血色。
耿雲涼薄地勾起脣角,朝懷中的嬌妻吹了口熱氣:“怕了嗎,夫人?我還以爲夫人會很享受的。夫人不知道我最討厭別人背叛我嗎?夫人喊她辦事,不就是想借我的手懲罰一下她?啊,她也該懲罰懲罰了,整日狐媚我,弄得我都沒多少心思去陪伴夫人。”
皇甫穎如墜冰窖,牙齒打顫。
二人來到了門口。
“我不進去!”皇甫穎掙扎着往地下跳。
耿雲將她緊緊地禁錮在懷裡,命小廝搬來一把椅子,坐下後,抱着她,強迫她看向院中的伍姨娘。
伍姨娘已經被剝光了衣裳,**裸地綁在木柱上,她身下,置放着一堆柴火,柴火上,又零星地放着一些荊棘。
柴火不緊不慢地燃燒着,她覺着燙,便雙腳在柴上蹦,可每蹦一下都踩到荊棘,一雙美麗的三寸金蓮被經此刺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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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算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她周圍,那些圍觀的男人,正那一種猥瑣到極點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絕望地喊着,突然看見了耿雲與皇甫穎,身軀一震!
“救命啊——世子爺救命——婢子再也不敢了——”
“公主……公主您救救婢子啊——公主——您快告訴世子爺,婢子是迫不得已的,公主——”
她哭喊着,嗓子都啞了,**的身軀在烈焰上炙烤,暴露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皇甫穎顫抖着身子,彷彿第一天認識耿雲,眼底的驚懼,久久不能消散。
“放了她……你快放了她!”她嘶吼。
耿雲不爲所動,大掌扣住她纖細的腰肢,咬着她耳垂道:“這是我想對你做的事,可是我捨不得,所以我讓她代替你受罪,你確定要放了她嗎?那你自己去,可好?”
皇甫穎雙目如炬地看向了他:“你是禽獸!禽獸!”
耿雲死死地抓住了她皓腕:“我禽獸?你是我妻子,卻爲了另一個男人背叛我,我卻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捨不得動!你跟我,到底誰更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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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想往後看嗎?不想看我這個月就結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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