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其實事情是這樣的……”袁先生立即開口。
但李二隨即打斷他。“我來說。”
袁先生立馬又閉嘴了。
“李老倌說得沒錯,我就是鎮西王的後人,我是鎮西王嫡長子的第三個兒子,在家中排行第七,在所有兄弟裡倒數第二。”李二沉聲說。
“所以你給自己取名叫李二。”蘇染頷首,“你這名字取得還真是夠刁鑽的。”
說着她再看看袁先生。“他哩?”
“他是我的書童。”李二回答。
啊?蘇染愣住了。
袁先生眨眨眼。“現在我能說話了嗎?”
李二點頭,袁先生就連忙衝蘇染咧開一個大大的笑:“沒錯,我就是他的書童!你應該知道的吧,但凡大戶人家的公子,讀書的時候身邊都要跟上一兩個書童的,不才我就是那個伺候在小公子身邊的小書童。”
“那爲什麼李老倌看着你的表情那麼怪異?”蘇染想不透。
袁先生頓時笑得十分的意味深長。
“這個嘛,那就說來話長了。不過細說起來,事情也很簡單,那就是——想當初,我家小公子可是西北一霸啊!尤其是我這個當書童的,那可真是一肚子的壞水。跟在小公子身邊,我爲小公子出了不少餿主意,幾乎把全府上下的人都坑了個遍。別說李老倌了,王府裡的其他人每次看到我,也都和他一樣的表情,避之唯恐不及。不過沒想到,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見到我竟然還是這麼擔驚受怕的樣子,明明我都已經改好了!”
蘇染眉頭一皺。她實在想不出這麼溫文爾雅的袁先生在西北那個地方稱王稱霸的模樣。不過,從他這些年偶爾展露出來那點吊兒郎當的德行,她也能窺見一點端倪。
袁先生頓時笑得更加得意。“其實小公子他也變了不少啊!嫂子你不知道,他當初和我一樣無法無天得很,根本不是這麼沉默的模樣。壯哥兒現在這樣根本不像他當初小時候,他這分明是像小公子他大哥!”
蘇染看看李二,就見李二點頭。“的確。”
蘇染抿脣。“你們這樣,是故意的?”
“也有遭逢鉅變,被狠狠打擊到了的原因所在。不過,也有一半的原因是故意爲之。”李二慢聲說,“當初家中出事,正逢我們又做了壞事被罰到番麥地裡去做事,沒想到竟然因此逃過一劫。後來知道王府回不去了,我們只能四處遊蕩,東躲西藏。一般一個地方我們最多隻待兩三年年就會換下一個。”
“可是在這個地方,你們呆了十年。”蘇染脫口而出。
話剛出口,她心口又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是的,忽然就叫她疼得捂住胸口。
還記得他們初遇的時候,他們不是正好在吳山村待了三年多的時間嗎?袁先生又對外宣稱自己是個外地來的落地秀才,那麼他們當時應該已經決定要走了吧?
可是因爲她,他們又留了下來,多住了這麼多年。
對於他們這樣四處躲藏的人而言,這絕對是一個十分危險的舉動。而且直到現在,這麼一步步的下來,他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也越發頻繁的在各個大場面上露面,這又給他們增加了幾分暴露的危險。可是,他們卻一個字都沒有和她提過!
蘇染突然十分自責。
如果不是自己,他們是不是早已經遠走高飛,根本就不會讓人找到他們?本來爲了能逃脫那些人,他們都已經自我改變到了這個地步了,可是現在……
正想着,一隻大掌輕輕按上她的肩膀。
“你不用自責,這事是我們自願的。”李二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袁先生也點頭。“是啊!我們本來也沒錯,憑什麼一直要躲躲藏藏的?現在,既然番麥都已經正式開始向各處推行了,那就說明給王爺他們翻案的機會來了,我們也早有心表露身份,這次只不過是正好利用了這個契機而已。嫂子你不要想太多了,事情真的和你沒有多少關係!”
這話說得……和她沒關係,可能嗎?這話他都不信,更何況是她?
李二淡淡的往那邊瞥了眼。“你可以走了。”
袁先生頓時垮下臉。“要解釋的時候就讓我進來,現在把我利用完了你就狠心趕我走,叫我出去對付外頭那些人!你好狠的心啊!”
李二沒有理會他。
袁先生自顧自的咕噥了半晌,終究還是慢慢出去了。
袁先生一走,現在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蘇染才又看着李二。“你之前說你這麼做是爲了我們,是嗎?”
“是。”李二點頭。
“你想做什麼?”
“我只是想能儘快有一個強有力的身份,能護着你。”男人沉聲說。
蘇染心頭又一陣激盪。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我知道了。”
低聲說着,她又不禁搖頭。“可你這樣做還是太冒險了。也太不明智了。”
“可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男人只說。
蘇染心裡頓時一軟,她走過去抓住他的手。“算了。都已經這樣了,再說什麼都沒用了。既然如此,那咱們一起面對吧!只是……以後你不能再騙我了,有什麼話直接和我說,別揹着我做決定。就算是爲了我好,那也不行!”
“嗯,知道了。”男人立馬點頭,又跟外頭院子正衝着陌生人們汪汪大叫的大黃小黃一個樣了。
現在,李老倌、知府知縣一羣人都已經趕過來了。
但是壯哥兒帶着大黃小黃守着大門,說什麼也不讓他們進來。袁先生也已經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和他們說了些什麼,好歹把這羣人都給勸了回去。
可是,這才只是開始而已。
官府的人一走,村裡人就接二連三的過來了。大家都對那件事好奇得很,都跑過來打聽消息。然而李二和蘇染兩個人關起門來不見人,袁先生在對付完知府知縣後,也回房看書去了,只把全哥兒安哥兒兄弟了推出來招待村裡人。
可是這兄弟倆也是一頭霧水啊,他們還想抓住李二和袁先生問個清楚哩!因此鄉親們當然也不能從他們嘴裡得到任何可靠的消息,大家都鎩羽而歸。
不過,等把找上門來的人都給勸走後,全哥兒和安哥兒就立馬簇擁着黃氏,幾個人關上大門,也來了一場全家人的大會。
既然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袁先生他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就都老實交代了。
“王府剛出事,就已經有人偷偷跑來番麥地告訴了我們,然後身邊的人立即給我們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就送我們出城了。我們剛出城門,追兵就已經趕到,封鎖城門開始搜捕我們的蹤跡。原本我們還想等送我們的人離開後,我們就跑回去王府看看的,可是眼下的情形把我們都給嚇到了,我們不敢再折返回去,只能靠着手頭一點微薄的盤纏一路往南走。”袁先生慢聲說起當初逃亡的經歷,臉上也帶上了幾分彷徨。
“我們兩個從小就沒賺過一文錢的男孩子,第一次淪落到那樣的境地,才知道生活有多艱難。爲了逃脫朝廷的搜捕,我們改名換姓,還故意對調身份,一路露宿荒村野店,吃不飽睡不好,又牽掛着王府的事情,日子過得很慘。後來還是遇到一對獨居的老夫妻,他們收留了我們。他們姓袁,我也就假稱自己姓袁和他們攀親戚,他們竟然也信了。他們的兒女都已經不在人世了,見我嘴甜,他們很喜歡我,就認了我做兒子,還把我的名字給記在了官府名冊上。也正是靠着這一點,我才得以參加科舉中了秀才。”
“後來那對老夫妻過世,我們葬了他們,就繼續往南走。每在一個地方停留上一段時間,我們就會離開,就是爲了避免被人發現身份。再到後來,我們稀裡糊塗來到吳山村,我做了村裡的私塾先生,也謊稱李二是我在路上撿的小廝——其實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給我們各自編一個身份,各個地方都不一樣,可是人們大都信了我的話。由此可見,其實我從小到大都一個樣,滿嘴謊話,只是因爲現在身上披着張段文識字的人的皮,大家就對我毫不懷疑了。”袁先生笑着,把那段逃亡的時光說得雲淡風輕。
一屋子的人卻都聽得沉默了。
黃氏已經哭得眼睛都紅了。
她傷心得揉揉眼睛,突然擡頭脫口而出一句:“這麼說,染姐兒當初選男人還是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