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亭,遠遠看着一隊人押着一輛囚車走來。
宋玉立即起身,被燕榕一把拉住,她掙扎一番,未果,但見他的神色十分難看。
“朕答應你來,你別過份。”
“你……”
宋玉不悅,一旁的徐盛見了,立即上前打圓場,“那個小玉呀,看看就行,看看就行。”她拉了拉宋玉的衣袖,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惹怒了皇上,看也不讓你看。”
宋玉氣極,這廂車輪軲轆,囚車己近。
謝玄己然看到了她,立即抓上車欄,“玉兒。”他高喊一聲。
燕榕很想撕爛他的嘴。
宋玉尋聲看去,二人目光就此相遇。
他長髮散肩,手腳鏈套身,衣衫破舊,顯得一身狼狽,這還是那個風流倜儻的謝曼卿嗎?
記得初次相見,一席白衣,目如琉晶,眉如遠黛,薄脣朱點,淺笑如畫。
如今,只餘那笑容依舊。
“謝謝,你能來看我。”
他大聲說着,宋玉想上前,奈何被燕榕拽得緊,她暫且不顧心中疑惑,轉過身去,平息心情,“皇上,謝大人與我有恩,臨別之際,我只想與他說兩句話。”
她不能硬來,便放低了姿態,目光也帶着乞求。
“只說兩句?”
“是。”
燕榕盯着她的雙眸,那裡清澈如水,並沒有太多情感波瀾,他微微鬆了口氣,“朕與你一起。”
在場衆人額上一頭黑線,天保輕咳一聲,晨風皺着眉,小路子瞪大着雙眼,徐盛嘿嘿一笑。
都爲主子的舉動感到汗顏,堂堂一國之君,竟要偷聽人家說話,還那麼堂而皇之。
只有英武抱劍靠在亭柱上,默默無言。
徐盛不免朝他走近兩步,想說什麼,終是沒有開口。
這廂宋玉也是一愣,燕榕己帥先走了過去。
宋玉吐出一口濁氣,只得跟在他身後。
二人來到囚車旁。
謝玄好奇的看了燕榕一眼,揚了揚脣,“皇上,在下身子不便,不能向皇上行禮了。”
燕榕冷哼一聲,負手偏過頭去。
謝玄這纔將目光落在宋玉身上。
“玉兒。”
宋玉咬着脣,面對他,她又能說些什麼,千言萬語,只有一句,“你多保重。”
謝玄笑了,“別一幅愁眉苦臉的樣子,記得我說過的話。”
宋玉垂垂眸,輕點一下頭,嘴角若有若無的扯出絲笑容,這個在她最無助,最狼狽之時,陪在她身邊的人,給了她許多溫暖,她將銘記在心。
“其實去邊疆也沒什麼,無非日子苦些,沒有錦衣玉食而己,不過,還活着不是嗎?”
活着就是希望。
“你若想我,便擡頭看看天,同一片天空之下,我就在你身邊。”
謝玄說着故意朝燕榕瞟去一眼。
他背對着,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玉兒,你也保重……等我。”
最後兩個字他只做了口型,沒有出聲,宋玉倒明白了,愣了愣,隨即笑着搖了搖頭,“謝玄,你該懂我。”
謝玄也笑,有些固執的說道,“你也該懂我。”
燕榕聽着二人的話,打啞迷似的,他憤然轉身,拉起宋玉便走。
“你做什麼?”
“不是兩句話嗎?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宋玉瞪着他,只聽囚車再次啓動,她轉身看去,謝玄的笑容還在,目光也緊緊鎖在她身上,直到囚車遠去,不見蹤影,不知爲何,她心中一片悲涼。
“還不走?”
二人這般依依不捨,燕榕冷冷一笑,“朕己經答應了你的要求,你還要如何?”
宋玉回過神,緩緩轉身,朝他行了一禮,“宋玉謝過皇上。”
“你要如何謝朕?”
燕榕朝她走近兩步。
宋玉詫異,將他看住,實在不明白,如今他的糾纏又是爲何?那日將話說得如此狠絕。
難不成,他後悔了?
她突然自嘲一笑,燕榕反而怔住。
她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兩人便這般對視着,誰也沒有開口。
其餘人看着有些心驚。
皇上明顯目光不善,而宋玉冷靜得似變了一個人。
“皇上要宋玉如何謝你?”
“進宮。”
“不可能。”
“爲什麼?”
宋玉低下頭,忽爾又擡起,諷刺一笑,“皇上不是說過,不會讓宋玉進宮的嗎?”
燕榕眉頭一皺,“朕何時說過?”
宋玉聽他否認,心頭更氣,他何時也臉皮厚了,“宋玉自認配不上皇上,皇上如今這番態度,讓宋玉誠恐。”
“朕看你是因爲謝玄吧。”
宋玉深吸一口氣,轉身便走。
“站住。”
她未理會。
他上前兩步,拉住她的手,大聲質問,“僅四個月,四個月,你就變了?”
“或許吧。”她淡淡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你說什麼?”
宋玉甩開他的手,心口又開始痛起來。
“燕榕,我不知道,你爲何還要這樣?或許你覺得李太后的事己經說清了,知道我當初並非帶有目的接近你,你便覺得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嗎?”
“不可能了,你我之間,經歷了這些事,我不可能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燕榕聽言,緊緊將她看住,在他認爲這些都是藉口,可笑又不可思議。
他當真輕笑出聲,後退兩步,“宋玉,何須拿李太后說事,你果真是變心了,你真令朕失望。”
宋玉側過身,目光淡淡的注視着遠方,青山綠水依舊,人心卻早己不同。
變心了嗎?他憑什麼來指責她?變的那個人明明是他。
可她不想去辯解,就這樣吧。
二人不歡而散,分頭而行。
馬車上,宋玉的心情反倒好了起來,心頭大事了了,一身輕鬆。
她打開車窗,看着熱鬧的街道,一羣衣着鮮豔的少女從車前走過,她突然想到謝玄的話,嘴角露出了笑容。
徐盛趁機湊近她,“小玉,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宋玉想了想,她想回裡縣,但她沒有告訴她,這個“奸細”。
突然馬車經過蘇府,但見大門緊鎖,門上貼着一個告示,“此房出售”
她想到了千雪。
“停車。”
她跳下車,徐盛寸步不離,“小玉,他們搬走了。”說完,徐盛看向坐在駕車位上的英武,“你知道他們去了那裡?”
英武瞟了一眼,沒有回答。
“喂。”徐盛來到他面前,“你啞巴了?”
英武厲眼瞪來,徐盛挑眉一笑,“怎麼,想打架?”
英武嗖的跳下車,“少惹我。”
“我就惹你怎麼了?”
徐盛朝他吼去,英武卻將馬鞭丟到徐盛面前,揚長而去。
“你……”徐盛看着他的背影,緊緊咬着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你們怎麼了?”
宋玉看着這一切,暗歎一口氣,來到徐盛面前,“你二人還是這樣,總吵架?你要讓着他一些,畢竟阿秀的事,他心裡難過。”
徐盛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我知道他難過,可他不能總這樣……”
“你說什麼?”
徐盛吸了吸鼻子,又換上一幅笑臉,“沒什麼,我去打聽一下,蘇將軍大名鼎鼎,還怕找到不到他。”
說完,便跑去問路人,宋玉看着她的背影,皺起了眉頭。
半個時辰後,二人站在一所府邸,這是蘇譽的新住所。
難得蘇譽在家,管家將二人迎了進來,直接帶進了一間院子。
“將軍在裡面,二人請便。”管家說着欲退,被徐盛拉住,“千雪姑娘如何了?”
管家搖了搖頭。
“還沒有醒。”
“醒是醒了。”管家愁容滿面,“只是,兩位是千雪姑娘的舊友,還是去看看吧,或許,姑娘見了兩位,這病就好了。”
管家說得模凌兩可,宋玉己大步踏入屋子。
寬大的寢室,佈置得十分雅緻,一如千雪的性子。
淡淡的清香從香爐散出,屏風,木琴,書架,兩支木槿花插在花瓶裡,別有生機。
榻上一人,靠在玉枕上,蘇譽端着瓷碗,正在喂她吃藥。
“千雪。”
宋玉一喜,走上前去,“你醒了?”
然而,她並沒有反應,目光呆滯,神色僵硬。
這,是怎麼回事?
一旁站着小櫻,見二人進來,立即行了一禮。
“宋,姑娘,徐姑娘。”
“她怎麼了?”
小櫻以袖拭了拭眼角,“別看姑娘醒了,其實她什麼都不知道,不說話,不哭也不笑。”
二人驚訝,“怎麼會這樣?”
小櫻道,“宮裡的大夫說,姑娘中毒太深,又撞壞了腦子。”
“那就沒辦法了嗎?”
小櫻搖搖頭,“御醫每日都來,都沒有想出法子。”
說完看了看簾子後面正在低頭寫藥方的御醫。
宋玉聽言,一顆心又糾在一起,她緩緩來到榻前,蘇譽己經喂完藥,拿出帕子給她拭了拭嘴,又扶着她躺下,爲她蓋好被子,這才朝宋玉看來。
“你與她說說話,或許,她能記得你。”
宋玉鼻子一酸,立即拉上千雪的手,輕喚了一聲,“千雪。”便硬嚥起來。
蘇譽垂着頭,悄悄走了出去……
半刻鐘,宋玉來到院子,但見蘇譽站在遊廊上出神。
“爲什麼會這樣?”她質問。
他淡淡道,“她是福王之女,福王以其母逼她刺殺劉承。”
“我不是問這個。”宋玉緊了緊雙手,“你明知張靜姝是假的,還與她……一起欺負千雪。”
蘇譽閉了閉眼,神色莫落,沒有回答。
“你難道沒有責任嗎?”
“宋姑娘誤會將軍了,當時千雪姑娘說她有喜歡的人,將軍才離開的,將軍可難過了,後來皇上找到將軍商量大事,將軍便破罐子破摔,反正心上人也不喜歡他,便答應了娶那壞女人,是那壞女人屢次找姑娘麻煩,將軍這才趕走姑娘的,其實每次千雪姑娘遇險,將軍都讓奴去通知宋姑娘來救火,那個時侯,大家都不知千雪姑娘的身份,後來,將軍又派人悄悄保護千雪姑娘,未料姑娘狡猾跑了,才知姑娘去了西京……”
管家從一旁走來,將事情原由一一道來,“將軍現在也自責得不行,爲了千雪姑娘不吃不喝,都瘦了一大圈,後來,謝玄交待,千雪姑娘與那壞女人雖是姐妹,卻從小不對眼……”
“好了,你退下吧。”
蘇譽打斷了管家的話,管家知自己囉嗦了,默默的站在一旁。
原來是這樣,宋玉聽了心中一片複雜。
擡頭朝蘇譽看去,他目光深沉,久久注視着前方,一動不動。
原本還有指責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一個千雪,一個阿秀,因福王的野心毀了,傷了多少人的心。
宋玉沉重的走出蘇府,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結伴同行的男男女女。
“爲什麼,有情人都要經過這麼多的磨難呢?”
徐盛站在她身邊,心有觸動,“或許是上天的考驗吧。”
“可惜,有的人卻永遠等不到了。”
正在這時,一匹高頭大馬呼嘯而至,“籲”的一聲停下,馬上跳來一位羽林軍,朝大門急去。
管家迎了出來。
但聽羽林軍說道,“張御醫可在?”
“在,怎麼了?”
“德妃娘娘動了胎氣,皇上喚張御醫即刻進宮。”
“哦。”管家點點頭,立即吩附小廝去請張御醫,又喃喃問道,“宮裡不是還有其他御醫嗎?”
羽林軍道,“張御醫醫術高明,德妃娘娘一直都是張御醫把脈……”
二人還在說着什麼,宋玉不想再聽,大步朝前走去。
徐盛‘嘶’了一聲,拍拍腦袋,暗罵一聲不好,立即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