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覺得這縣丞當真與她認識的那人不一樣,藏得如此深,可他的話暴露了兩點,第一:他己承認背後有一股黑勢力,第二:這股勢力不簡單,縣尉犯了大罪,對她指證殺人一事,他毫不擔心,並信誓旦旦自己不會有事,那麼誰給他的這個信心?
宋玉嘴角微勾,轉身回到牆角,閉目養神,只要再見陳敏,一切還有機會。
清漪在蘇譽相護,陳敏的相陪下,去了安置點,她不是官,卻是代表着太后,身份尊貴。
一路有鐵甲護在左右,簇擁着,她漂亮,高貴,溫和,卻也讓人不能靠近,大家都遠遠的看着她,即好奇又畏懼。
她親自熬好粥,卻無人敢上前,她擡頭看着衆人,朝一個小孩朝朝手,小孩後退兩步,有護衛前去把小孩提來,小孩大哭,清漪不悅的皺起眉頭,輕斥護衛退下,拿出絲帕爲小孩拭去臉上的淚痕,又令采苓拿來一個大餅,放在小孩碗裡,小孩這才破泣爲笑。
這般,災民們才大了膽,主動上前排起了長隊,清漪鬆了口氣,拿起大勺,開始給災民的分粥。
“姑娘,讓我來吧。”采苓在一旁說道。
清漪搖搖頭,“這些是他……大燕的子民,我要盡我所能。”
周圍之人除了采苓沒人懂其深意,而采苓也只有默默嘆息。
“大人,宋大人爲什麼沒有來?”
一個小男孩幼稚的聲音響起,清漪愣了愣,看向一旁的陳敏,陳敏有些尷尬,拍拍小男孩的頭,也沒有回答他的話,示意小男孩離去。
“陳大人,看來宋玉做了不少實事。”
陳敏苦笑一番,“她本是貧苦人家出生,對百姓倒也熱忱,只是終究犯了大燕律法。”
“那大人要如何處置?”
陳敏想了想,“此事要移交大理寺,她曾收取王秉德賄賂,她假冒朝官其目的還有待詳查。”
“哦。”一旁的蘇譽插話道,“聽聞宋玉查出王秉德並非死於自縊。”
陳敏詫異,“蘇大人在何處聽來?”
蘇譽笑道,“今日起了大早,便在城內逛了逛,聞百姓有所議論。”
“嗯。”陳敏頜首,“原來如此。”片刻,他悠聲道來,“王秉德自縊有證有據,但本官一時聽任宋玉胡言,任她調查此事,誰知,才知本官愚昧,原來宋玉怕她收取賄賂之事被縣丞揭穿,便假稱王秉德是被他人所害,指責縣丞是兇手,本官竟被她玩弄於手掌之中。”
說完,長長嘆了口氣。
“如此說來,宋玉假冒朝官是爲錢財?”
陳敏笑笑,“本官也希望她是一時玩鬧,可那有這般玩鬧之法…….。”
這時,有衙役過來,說有老者求見於他,陳敏向二人揖手告退。
清漪與蘇譽看着陳敏走到一位老者身邊,老者要向他行禮,他扶着老者,說着什麼話,老者不停的拭淚。
“這位陳大人很受百姓愛戴。”
“嗯。”蘇譽輕應一聲,“從州城至裡縣,幾乎人人都在稱讚他。”
清漪看他一眼,覺得他語氣不對,“有什麼不妥嗎?”
蘇譽目光幽然,“沒有不妥,只是,陳大人受百姓愛戴,爲何還有災民暴動?”
清漪一驚,“那是因爲縣令王秉德處事不當。”
蘇譽淡淡道,“可惜王秉德己死,那些暴民也死了,銀車沒了蹤影。”
清漪眨眨眼,“蘇大人是否話有深意。”
蘇譽看着她笑了笑,卻沒有回答,“我去那邊看看。”
清漪點點頭見他遠去的背影,微有沉思。
清漪回到住所,天色還早,換了衣,淨了手,她便坐在書案後拿出一份空白奏章,采苓端着湯進來,“姑娘剛回來,又忙公事,姑娘若是男子定是大燕重臣。”
清漪笑了笑,“就你貧嘴,這裡縣的一切,我要儘快告之於太后。”說完低下頭,但下筆時卻是頓了頓。
“姑娘怎麼了?”
見她猶豫,不由得問道。
“在想蘇大人的話。”
“蘇大人怎麼了?”
清漪搖搖頭,提筆書寫起來。
采苓見了,“姑娘還是先喝湯吧。”
“你先放下,我寫完了便喝。”
采苓無奈,知道姑娘的脾氣看似溫和,卻也執固得很,於是她將湯放在桌上,退出了房間。
又過了一會兒,房門再次“咯吱”一聲響,清漪也未擡頭,“知道了,我馬上就喝,就你多事。”
她以爲是采苓,但是,卻未聽到采苓的迴應,一道身影從頭頂灑下,映在她的眼前,清漪這才覺得不對,猛的擡起頭來。
面前那人……
“怎麼了,不認識了?”
手上的筆滑落,弄花了奏章。
她愣愣的坐着,大腦一片空白,片刻才緊緊捂住嘴,流着淚,而臉上竟是笑顏如花。
清漪披黑色披風,緊張的跟在一人身後,步子雜亂,竟被自己絆了一下,一個踉蹌。
“清漪姑娘?”
一隻手臂及時扶住她。
她擡起頭來,“我沒事。”
對方頜首,“姑娘這邊請。”
兩人一路朝前而去。
來到一間小院,那人推開院門,清漪頓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大步邁入。
那人引着清漪來到一間正房門前停下。
“公子就在裡面,姑娘請進。”
“謝謝你,無衣。”
清漪覺得自己聲音在顫抖,無衣笑笑而退,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伸出手,推開房門……
“榕哥哥…….”
皇道上一輛馬車馳過,一抹倩影奔跑追趕。
“停車!”
少年厲聲呵斥,極快從車上跳下,大步向前,扶起摔倒在地的少女。
少女淚眼濛濛,臉頰凍得通紅,“榕哥哥。”
“大膽,敢對皇上不敬……”一太監出聲阻止。
“退下。”少年目光似刀的看向太監,太監諾諾而退,少女知自己失禮,嚅嚅脣,“清漪見過皇上。”正要施禮,被少年抓住胳膊。
少女忍不住抽泣出聲,眼中是濃濃的離別之愁,她手裡緊緊拽着一個香囊,香囊上的梅花,凌寒綻放,堅韌高雅。
香囊終於遞到少年面前,“榕哥哥保重……清漪會想你的。”
少年垂眸,過了許久才輕應一聲,“你也保重,在母后身邊,萬事小心。”
少女點着頭,少年的目光深邃如墨,他迅速把香囊收入懷中,解下身上的裘衣,披在少女身上,然後毅然轉身離去。
“榕哥哥……”少女依依不捨,又追趕了兩步,終是淚流滿面的站在大雪中,看着馬車越走越遠……
這是他們五年前分別的情影,五年了,她的榕哥哥回來了。
“清漪!”
這個聲音,她有多久沒有聽見,五年前,他對他人總是漠然冰冷,唯獨對她,冷冽不失溫柔,五年後,依舊。
清漪一個激靈,猛的回過神來。
面前那人,是他。
山中歲月驚豔了時光,當年卓犖少年,如今積石如玉,列鬆如翠,唯一不變的是那雙淡雅的雙眸,如星如辰。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榕……”
還未開口,便是淚流滿面……
牢房。
宋玉嗓子喊啞了,也沒能盼到陳敏相見,她又急又氣,不停的在牢房走來走去,宋寶三人睜着無助的雙眼看着她。
王虎道:“嘁,這衙廝好生可惡,待我出去定打他過稀巴爛。”
王彪道:“關了數日,也不過堂,到底是爲何?”
宋寶小聲道來,“獄卒不是說陳大人忙着應付欽差嗎?或許,過兩日,他便會來見小玉。”
“夫人?你怎麼了?”
阿秀的聲音傳來,接着是李氏不停的咳嗽聲。
“娘?”
“李大嬸?”
宋玉等人急急貼近牆壁,焦急不堪。
“阿秀,我娘怎麼了?”
“夫人她……”
“阿秀!”李氏阻止她說話,看着她搖搖頭,然後輕聲說道,“玉兒,娘沒事,是老毛病了。”
阿秀悄悄抹着眼淚,夫人身子本就虛弱,加上牢裡潮溼,夫人的咳疾己犯,每次都是忍着,實在忍不住了,便遠遠的躲在牆角,緊緊捂住嘴……
然而,李氏的情況宋玉怎能不知,以前在杏村便是如此,家裡窮爲了節省,娘犯了病,從來都是隱瞞。
宋玉握掌成拳,惱自己的無能爲力,怒這些見風使舵的小人,她嚯然起身,抓着牢門使勁搖晃,“我娘病了,快去叫大夫……”
沒人迴應。
“來人呀……”她繼續喊叫,聲音帶着怒火,“陳大人乃百姓敬重的清官,若有人病役在牢裡,爾等如何向陳大人交待?”
“陳大人愛民如子,便是有罪之人,也絕不會苛刻,況且我等只是疑犯,並未定罪,若讓大人知道爾等如此無視病人,定不會饒恕……”
“嚷什麼嚷什麼?”
宋玉的話總算引來兩個獄卒,他們在牢門外瞟了一眼李氏,見其蒼白的臉色,奄奄一息的模樣,心中也有些顧忌。
“去告訴大人,萬一真的出了事。”其中一人說道。
另一人想了想,“真是煩人……等着。”說着便朝牢房外走去。
陳敏回到寢室,極爲疲憊,剛換上便服,接過小奴端來的茶水,便有衙役進來稟報李氏生病一事,陳敏只覺心煩,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在書案後,慢慢的飲着茶。
“大人,可要請大夫?”
衙役還等着命令。
“譁”的一聲,陳敏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李氏有疾,爲何現在才報,速去請大夫。”
衙役先是一怔,適才看大人的態度,原以爲大人會拒絕,未料……衙役未敢多想,立即躬身而去。
片刻,陳敏再次端起茶杯,目光陰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