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到了皇道,便分開而行,周林送清漪入宮,蘇譽押着陳敏等人及宋玉去大理寺交案。
大理寺衙門座於御街,高大威嚴,自是裡縣那小衙門不能比的,宋玉等人暫居班房,四周皆是威風凜凜的士卒,衙役,虎視眈眈。
“小玉,我們會不會坐牢?”
宋寶及王家兄弟好生擔心,宋玉沉思片刻,搖了搖頭,“若是坐牢就不會來這裡了,應該與陳敏等人進大理寺牢房。”
說着便四下看了看,這裡好似衙役們休息的場所。
正說着,突見幾人走了進來,爲首那人身着官服,腰懸金魚袋,宋玉一瞟,便知此人官銜,於是攜李氏等人行禮。
高呈,大理寺卿,一高個中年男子。
“你是宋玉?”
高呈打量他們一番,目光落在宋玉身上,有些好奇,也有些鄙視。
好奇自是她敢假冒朝官,鄙視卻是這麼一個瘦小子。
“正是。”宋玉恭敬回答,“宋玉見過大人。”
高呈收回目光,朝身後之人一揮手,有人立即上前,拿出一份文書。
只聽高呈說道,“在上面籤個字,你可以走了。”
什麼?宋玉猛的擡起頭,有點不敢相信,她可以走了?
她眨眨眼看了看李氏等人,又看向高呈,高呈有些不耐煩,“太后娘娘有令,宋玉破案有功,假冒朝官之罪情有可原,便功過相抵,這是案宗,你簽了字,便可離開,但是不能離開汴梁,要隨傳隨到,直到陳敏之案結束。”
她無罪了?雖然有想到這樣的結果,但真到這一刻,還是不免驚訝,直到有人將筆塞進她手裡,李氏在一旁提醒着她,她這纔拿起眷宗,簽上大名。
“宋公子。”
這時,一灰衣男子來到她面前,笑着說道,“我是謝府的管家,鄙人姓謝,我家大人早有書信寄來,公子進京,一定請入府居住。”
謝府?宋玉又是一怔,想起臨行時謝玄對她說的話,“人人皆知,你是我謝玄幕僚,入了京,便可投我謝玄麾下……”
原來,他竟讓管家在大理寺相侯?
她能如此輕鬆脫困,必是謝玄幫了大忙,但是,瞧那高呈,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樣,分明對管家格外客氣,又似未將他放在眼裡,她深知,這天下腳下,權利相爭,風雲暗涌,黨派衆多,謝玄是紅人,自是樹敵重重,她什麼都不瞭解,更不願意捲入這些紛爭之中。
片刻時間,她的腦子己轉了七八個彎,她笑着朝管家一禮,“謝謝大人厚愛,只是宋玉鄉野之人,實在不配入住謝府?再者宋玉一家老小,也爲不便,宋玉這便告辭,待謝大人回京,宋玉再登門拜謝。”
言畢,不理管家的鄂然,又朝高呈一禮,便攜衆人離去。
宋玉等人找到一家客棧住下,這所不上星級的客棧,便花去了五兩銀子,他們才知汴梁物價貴得死,還說要去樊樓嗨皮,此刻估計連一罈酒錢也付不起了。
宋玉又得爲銀子發愁,隨身之物,最值錢的還是那套茶具,難道還要當了它?
倒有些捨不得了。
幾人圍坐在桌邊,也顧不得半月來的舟車勞頓,都盯着那茶具看。
“小玉,當了吧,反正木公子不在,說不準再也不會相見了。”
“是,我贊同。”
“唉。”宋玉嘆了口氣,“就因爲不會相見,留個記念也好。”
不過,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眼前最要緊的還是生計,如今是春季,離明年科舉,還有大半年時間,身上的銀子自是不能熬到那個時侯,便是出去找工,也不是一日兩日便成,再者這幾日火食住宿都成困難了。
“小玉,明日我便去碼頭找活做。”王家兄弟說道。
“我也去。”宋寶聲音堅定。
“阿玉哥,我會做針線,會刺繡,可以去繡房做工。”阿秀也獻計道。
“好姑娘。”宋玉拍拍她的手,怎忍心讓她去受苦。
正在這時,有小二敲門,“幾位客官,外面有人找。”
幾人一怔,他們剛來京城,誰會認識她?請進那人,還是謝府管家。
他竟一路跟隨至此?
但見謝管家讓身後的小廝拿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笑咪咪的說道,“宋公子初來京城,這是我家大人的一番心意。”
待打開盒子,卻是幾綻金爛爛的黃金。
幾人眼前一亮,當真是雪中送炭。
宋玉眼睛都直了,對上管家的目光,他也在打量着她,宋玉輕咳一聲,將盒子蓋上還到管家身邊。
管家詫異,“公子這是?”
宋玉笑道,“在裡縣,宋某曾受謝大人恩惠,怎能在麻煩大人,宋某不缺銀子,這東西還望謝伯收回去。”
管家還要繼續,宋玉便假裝黑了臉色,“宋某堂堂士子,無功不受祿,謝伯再這般堅持,是對宋某人格的侮辱。”
這文人士子的酸氣,她倒學了出來。
管家一窒,臉上有些尷尬,“這是大人交待……”
“阿秀,送謝伯出去。”宋玉打斷他的話,謝伯也知這些士子的傲骨,逼極了反而會使她難堪,也只得拱拱手,出了房門。
“小玉?”
幾人都不懂宋玉此舉,李氏正巧在門外遇上,“娘,你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
宋寶扶着李氏坐下,阿秀倒來茶水,李氏看向衆人,“玉兒做得對,那銀子不該要。”
宋玉目光一喜,母親懂她。
李氏拉着她的手,“京城雖是天下最繁華之地,也是天下是非最多的之地,娘希望你一步步穩穩而行,若錯過一步,皆是萬劫不復。”
宋玉笑了,“娘,玉兒明白,我們來京的目的,玉兒不會再像裡縣那般魯莽行事,玉兒幫謝玄查案,他幫玉兒向太后求情,玉兒與他兩不相欠,自是不會再受恩於他,以免他拿此威脅玉兒。”
李氏微笑頜首,“玉兒倒也懂得這些道理。”
再說清漪與周林一道回宮,一路上,周林說個不停,在得知皇上己歸朝,清漪心中激動,卻也不能表現出來,對周林的話也是恍惚未聞。
周林便轉身向采苓一陣詳問,才知裡縣之事,“原來那小子就是宋玉?”
“小王爺也知道?”
周林“切”了一聲,“又是謝玄身邊的一條走狗,怪不得一見便不順眼,原是這個原由。”
“小王爺,宋公子乃正人君子,你可沒見着,她審案多威風,連姑娘都讚歎不己,如今她是姑娘的朋友,你不可胡言,令姑娘不高興。”
采苓好意提醒,未見周林臉色難看起來,他嘀咕一聲,看了看清漪,暗忖,我等你數日,你且不多看我幾眼,難道我連一個窮小子也不如?
兩人各懷心思到了宮門,原以爲周林會離去,那知,他跟着進宮,說是要去見皇上,幾人都是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說起皇上,周林又義憤填膺,說了近日朝堂之事,恨得牙癢癢,直罵劉承等人是逆黨。
清漪聽了,心中一陣心痛,爲他,這以後的路該是多麼艱辛……
她迫不及待的想見她,卻是數日之後,才能單獨與他說上話。
太后賜食,她親自送往福寧殿,皇上的寢宮。
小路子幾人都是知道她與皇上的關係,便將宮人屏退,他朝她看來,身姿挺拔,一聲“清漪。”嘴角含笑,疏離卻不失溫柔。
清漪吸了吸鼻子,正欲下跪,被他扶起,兩人近在咫尺,她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一如既往,他不喜龍涎。
微微失神,他便放開她,不動聲色,離她兩步之遠。
她暗歎一口氣,的確,他們不該這般相近。
“今日西夏使臣己到,爲首的是西夏太子阿兀利,還有太子庶弟鷹王拓磊,禮部己迎於驛館,他們明日將入朝見聖。”
“使者來大燕,是爲邊關貿易之事,但條件苛刻,太后娘娘似乎不願答應……”
“清漪。”燕榕突然出聲阻止她說話,“你不用如此。”
“嗯?”
燕榕靜靜的看着她,怎麼不明白她的心思,他淡淡而言,“我與母后之間的事,你不該插手。”
清漪聽了,眼眶一紅,她這麼做是爲了誰?
她看着他,目光有些埋怨,那日他不告而別,今日又說出這般疏離之言,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這便是你不回信的理由?”她在指責他,裡縣短暫相聚,他說的是案子,她知,他是刻意,她想問,卻又害怕,此刻,她終於說了,聲音卻在顫抖,五年了,他們之間好似隔了一道牆,或許這道牆早在五年前就存在,在他們得知了彼此的身份,他可以做到抽身,她卻不能。
她仍事事爲他,可他的拒絕,讓她備感委屈,再也無法忍受。
“你的那些信,我交待過小夏子,不必寄來。”他說得真無情。
什麼?清漪聽言,竟是後退一步,難以置信的看着他,這無意是在傷心撤鹽。
五年來,她寫過無數封信,他從未回過一字片語,她爲他打聽宮中的一切,朝中的一切,誰與誰交惡?誰與誰交善?太后又重用了誰?甚至那家臣工的女兒出嫁,兒子娶妻,事無鉅細,只是讓他從中能着摸出朝堂風向,可是,他未回,她依舊寫,可誰知……卻是她一廂情願了。
是的,一廂情願,包括,感情。
清漪一時怔然。
燕榕垂了垂雙眸,負於身後的雙手,緊了緊,“你可知,這有多危險,我不想你捲入其中,更不願你受連累。”
“我不怕。”清漪倔強大聲說道,“我己得太后信任,我可以助你。”她目光堅定。
燕榕卻緊皺着眉頭,相比她的急促,他鎮定許多,“不可,你的身份,在宮中己數不易,你要做的就是保護你自己。”
他也堅定,不容她反駁,這份堅定與她一樣,都透着一種關心。
他知,她也知,只能是關心,僅此而己。
提到身份,清漪更是心中一痛,如針刺一般,這身份,便是她與他永遠無法越過的鴻溝,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早知如此,當初何必容許自己與他走得太近,那麼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