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了悄悄的離開,沒有跟任何人道別。
我打車到了火車站,買到夜裡十點的火車票,離開車還有一些時候,不過我很累了,哪裡也不想去,我在候車室的椅子上靠着,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夢裡,我的電話一直在響。可我每每接起就斷,不知道是誰在找我,鬱悶。
醒來的時候發現電話真的在響,一看顯示屏,竟是優諾。我的第一反應是七七出事了,忙慌慌地接起來就問:“七七又怎麼了?”
那邊笑:“她沒事。林先生你走了嗎?”
“是的。”我鬆口氣,“我在車站。”
“這時候應該只能買到晚上十點的車了吧,”她說,“您要是願意,我請您吃晚飯,您在車站門口等着就可以,我打車去接你。”
“不必了。”我說,“我一個人在這裡坐坐就好。”
“你別介意。”優諾說,“藍並無惡意。”
“哪裡的話。”我說。
“謝謝你。坦白說,七七真的很幸運,遇到你。”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真誠。於是我也很真誠的答道:“不用客氣,有事可以隨時電話我,我手機二十四小時不關機。”
“好。”她說。
我掛了電話,繼續睡。不知道又睡了多久,被人拍肩膀拍醒,我睜開眼睛一看,竟是優諾,把一個白色的塑料袋往我面前一伸說:“餓了吧,我給你帶了吉野家的快餐,你對付着先吃點。”
“你怎麼來了?”我問她。
“你不肯出來吃飯,我怕你餓啊。”她微笑着說:“我找半天才找到你,原來你縮這裡睡着了。”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微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原來有女孩子可以有這麼美麗的微笑。
“這兩天確實累得夠嗆。”我坐直身子,打開快餐盒。不錯的牛肉飯,香味撲鼻而來,我頓時食慾大開。其實這兩天,除了沒睡好,也完全沒吃好。所以,這樣的快餐對而言已經是無上的美味。
優諾替我擰開礦泉水的蓋子,把瓶子遞給我。
“你是七七的姐姐嗎?”我問她。
“不是。”她說,“我說過了,我們只是朋友,我給她做過一陣子的家教。”
“你們的關係,我覺得有些奇怪。”
“是嗎?”她說,“林南一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你願意回答就回答,不願意回答不必勉強。”
“問。”其實看在吉野家的份上在她沒問出問題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打算好好地回答她。
“七七和你在一起呆那麼長時間,你爲什麼沒想過要送她回家呢?”
“我以爲她是外星人。”我說。
“是有別的原因吧?”她的眼睛看着我。
“是。”我說。
“我知道你不是爲了錢。”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嘆口氣全招:“因爲我女朋友忽然失蹤,我再也找不到她。我很寂寞,七七從天而降,我覺得一切都是天意,所以,忽略很多本該重視的東西。我很抱歉。如果我早一天去了解七七的真相,興許,她不會錯過見他爸爸最後一面的機會。”
“也許,這就是命運。”優諾說,“對了,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她從她隨身背的揹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我:“這裡面存了一些錢,是給你的。密碼是七七生日的前六位數字。麥醫生讓我轉交給您,請您一定收下。”
“不行。”我很堅決地說。
“我知道你不會要。”優諾說,“那我替你還給麥醫生好啦。”
我笑,說:“謝謝。”
一個不強人所難的女孩子,現在真是難找。
“現在像你這樣的人很少了。”優諾說,“我在網上聽過你寫的歌,《沒有人像我一樣》,很棒啊。”
“是嗎?”我說,“網上怎麼會有?”
“一搜你的名字就出來了。”優諾說,“不信你自己試試。有機會,親自去聽你唱。”
呵呵,看來網絡世界,誰都可以做主角。
我跟她要了紙和筆,把“十二夜”的地址寫下來遞給她,歡迎她有空去玩。她很認真地把紙條收起來。並陪我一直坐到檢票前,並送我到檢票口,這才離去。
七七有她這樣體貼懂事的朋友照顧,我覺得,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凌晨一點多鐘,我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我忽然很想念“十二夜”。想念我的吉它,想念那個小小的舞臺,想念胖胖的張沐爾和一直古里古怪的怪獸。估計酒吧到現在還沒打烊,所以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車去了酒吧,可是,當我到達那裡的時候,我傻了眼。
我用了一分鐘的時間來思考:也許我走錯路了。
我真的是走錯路了?
當我站在一間叫做“西部小鎮”的酒吧門口,看着裡面的燈紅酒綠,真的懷疑難道我是不小心去了趟天界,天上一天世間百年,回來之後就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或者只是他們閒着沒事給酒吧改了個名?
後者簡直比前者還要不可理解。
我站在酒吧門口使勁掐自己的胳膊,一個打扮前衛的中年人好心過來招呼我:“哥們,今晚纔剛開張。開業酬賓,歡迎光臨啊!”
我傻傻地問:“原來……原來的那家呢?”
“不知道!”他坦率地把手一攤,“價格合適,我就盤下來了。你是誰?”
對啊,我是誰?我不會像七七一樣,完全失掉記憶了吧?我是林南一,這應該是我的地盤,這是屬於“十二夜”的領域,難道不是嗎?
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不在的這幾天,怪獸和張沐爾盤掉了酒吧!
怎麼可能!!
我掏出手機撥過去。
怪獸關機。張沐爾關機。
我像一下子掉進黑洞,疑惑翻上來,簡直讓我窒息。
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腳步搖晃地回到家裡。好在家仍在那個家,我三萬八的沙發還在,圖圖疊的幸運星還在,七七的氣息還在。只是,只有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我還是沒有睡牀,我在沙發上蜷縮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出了門,我跑去找張沐爾,因爲他今天要上班,沒辦法躲着我。
在我不知道他情況下,他們居然賣掉了“十二夜”!反了!
如果不能在第一時間知道前因後果,我一定會瘋掉。
我衝進A大醫務室的時候張沐爾正假模假式地帶着聽診器,叫一個女生把舌頭伸出來。看見我,他像被雷打了一樣呆住。女生把舌頭縮回去,不滿地看着他。
“流感,”張沐爾反應過來,“準你兩天假。”
他扯了一張假條:“自己填。”
女生喜出望外地走了,張沐爾逃避我質問的眼神。
“這季節流感還真他媽的多……”他心虛地說,“你回來了?七七怎麼樣,交到她家人手裡了?”
“少廢話!”我啪地一拍他桌子,“咱們出去說。”
他跟在我後面走出來,在校醫院的門口,他點燃一根菸,狠狠地吸了一口。
“手機爲什麼關機?”我問他,“躲着我?”
他裝模作樣地掏出來詫異地看:“沒電了。”
“少來這套!”我兇他。“怎麼回事?”
“缺錢用。”他有點艱難地說。
“缺錢可以想辦法!”我說,“咱們還沒窮到需要砸鍋賣鐵的地步。”
“酒吧生意不好,”他說,“你還沒告訴我七七到底怎麼樣?”
“你們有事情瞞着我。”我詐他。
“沒有。”
“是不是怪獸家的廠子又出事了?”
“沒有沒有,林南一,你別瞎想。”他幾乎是在告饒,“你讓我回去上班行不?今天事情多,我們領導會檢查的,搞得不好,一個月獎金就扣掉了……”
“今天不說清楚你小子哪兒也別想去!”我揪住他,“看不起我是不是?好歹我也是十二夜的總經理,酒吧有我一份的!”
我的聲音響了一點,已經有人圍觀了。張沐爾惶恐起來,他一向膽子小。“林南一,你講點理行不行?”
“誰不講理?”
“這事跟你沒關係,”他說,“怪獸他……”
“是怪獸決定賣酒吧的?”我逼問,“爲什麼?”
“林南一你別管了!”張沐爾可憐兮兮地叫起來。
這一下,我確信,他們真的有事情瞞着我。但是問張沐爾,他是不會說的,我很瞭解,怪獸不讓他做的事情,打死他也不會做。
“你回去上班吧。”我說。
“你去哪裡?”他問我。
“你說呢?”我咬牙切齒地問他。
“不要去!”他莫名其妙地央求,“這事跟你沒關係。”
我已經懶得理他,但是他摸出了手機,要給怪獸打電話。
我衝上前一步把手機奪下來,兇巴巴地命令他:“別耍花樣!跟我一起去!”
本來,我沒有想到會有什麼事。也許怪獸真的需要錢,也許他對酒吧經營不再有興趣,這都很正常,我只是奇怪他們在賣之前居然不通知我。
但是張沐爾的反應,讓我覺得事有蹊蹺。木耳,我的老朋友,我知道他是不會撒謊的。如果他一撒謊,肯定有不同尋常的事發生。
上了出租車以後他就垂頭喪氣不再說話,但有一種隱藏的焦慮。“把電話給我?”他說,“我打回去請個假。”
“號碼多少我幫你撥。”
他喃喃地罵了我一句就沒聲音了。車開得離怪獸家越來越近,張沐爾也顯得越來越緊張。
“咱們別去了,把他叫出來問問不就成了嗎?”他小心翼翼地建議。
“閉嘴!”
車停了,我跳下去,張沐爾也跟着下來。怪獸家就住在一樓,但是樓道里有語音防盜門,我把他推過去:“說你來了。別說我。”
他央求地看了我一眼,我下大力再一推他,他的臉嘩地撞到門上,痛得變了形。
真像一出蹩腳的警匪劇。他用帶點怨恨地眼光看我,終於按響了門鈴。
一直沒有人應聲。
“沒人。”張沐爾鬆了一口氣似的說,“咱們走吧。”
我把他撥到一邊,用力按下門鈴,一聲聲,我忽然恐懼地想着那那一聲聲,在怪獸的房間裡尖銳地撞來撞去,沒有迴音,彷彿直接掉進黑暗裡。
“誰啊?”怪獸疲倦的聲音終於響起來。
“我,林南一。”
門猶豫了很久,還是砰地一聲彈開了。我三步兩步走到他家門邊,開始大力的擂門,張沐爾沉默地跟在我身後。
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裡竟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懼。
怪獸一把拉開了門,他的臉好象有些浮腫,很多天沒睡似的。
“哥們,怎麼回事?”我問他,“酒吧……”
怪獸作了個粗暴的手勢,意思是,閉嘴!
我火氣上來:“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說!”
“我要用錢。”他沉着地說。
“好,”我咬着牙,“就算這是理由,可是不通知我這件事我饒不了你。”
“你算什麼呢,林南一。”怪獸說,“你說走就走,一聲招呼都不打。你整天忙着別的女人的事,還管我們這邊那麼多幹嘛?”
“算了。”我知道他是誤會了,於是先消了氣,站在大門口吵總不是件事,於是我緩和口氣說:“我們進屋慢慢說。”
怪獸伸出一隻腳擋在門口,冷冷地看着我。
“怎麼了,”我來火地看着他,“是不是跟我沒得談?”
“沒錯。”怪獸說。
他話音剛落,我就用力踢到他的小腿上,他痛得一縮,我趁勢閃進門去。
有人拉着我的衣領把我拖回去,是張沐爾,“什麼事就在外面說不好嗎,”他結結巴巴地說,我使勁抓住他的胳膊只一帶,他笨重的身體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地上。
他從地上彈了起來,狠狠地照我臉上來了一拳!
接下來的事情就一片混亂,我的臉上火辣辣,眼前也開始模糊,世界開始搖搖晃晃,張沐爾還在不知死活,我的拳頭也落到他身上,一邊這樣打,我心裡一邊在迷迷糊糊地想,這到底是爲什麼?我們怎麼忽然成了這樣?
怪獸在一邊吼:“都給我住手!”我不管,揮着拳頭向他撲過去,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不管了不管了,就這樣大家鬧一場,散了乾淨。
“你們都別打了。”我忽然聽到一個聲音。
整個世界在一剎那安靜下來。
我掉轉頭,看到從怪獸的臥室,走出來一個很瘦、很瘦的女孩子。
我第一眼看見她,心就碎了。
是圖圖。
不用再看第二眼我也知道是她,她爲什麼突然出現,她爲什麼會在這裡,她爲什麼離開我,這些問題忽然都變得無關緊要。
重要的是,從她忽然消失後,她又忽然出現在這裡,出現在我的眼前。
“圖圖。”我百感交集地喊完她的名字,就呆在那裡。
她不看我,她的眼睛看着窗外。我卻還是恍若隔世地看着她,這真的就是她,只是,我心酸地發現,她變了,變得太多。
她好像很多天沒有睡好的樣子,面目憔悴,眼睛底下有大大的黑圈。下巴比以前尖,皮膚蒼白到近乎透明。她的頭髮燙成了大卷,但是發黃、乾燥,像沒有生命的野草,凌亂地搭在肩上。
這不是圖圖,可是,這還是圖圖,或者說,她只是以前圖圖的一個影子。往日歡樂的影子還留在她的眼角脣邊,可是她開口說話時,聲音飄乎而冷酷:“林南一,現在你都知道了吧。”
我茫然地搖頭,這談話裡有着我不敢面對的東西,我知道。
她微笑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走。你又知不知道,我走了以後,一直都住在哪裡呢?”
“這不重要,”我說,“你收拾好東西,我現在帶你回家。”
她堅定地搖頭,一下一下又一下,每搖一下,我的心都被痛苦和懷疑緊緊地扭成一團。我聽着她更加遙遠的聲音:“請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少他媽廢話,你跟我走!”我走上前去,拉住她的胳膊,天,她的胳膊何時變得那麼那麼的細,好像輕輕地擰就要折斷一般。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輕柔起來:“走吧,乖,我們回家。我發誓,什麼都不問。”
“是嗎?”她終於轉過頭來看我。她的眼睛還是那麼大那麼美,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充滿了霧氣,像一汪清晨的湖,我跌入裡面不知不覺。或者說,我一直就跌在裡面,只是我自己不知不覺。
“是的。”我說,“我什麼都不問。”
她忽然笑了,說:“你真傻。世界上有你這樣的傻瓜麼?”
說完,她掙脫我,慢慢慢慢走到怪獸身邊,輕輕摟住了他:“請你成全我們,不要讓三個人都難過。”
怪獸顫了一下,臉上泛起痛苦的表情。然後他伸出兩隻胳膊緊緊地擁抱了圖圖,抱得那麼緊,好像生怕她消失。
我呆呆地看。
我最好的朋友。我最愛的女孩。
世界上再沒有比這更讓人心碎的畫面。
我最後記得的情景,是我像一個瘋子一樣撲向怪獸,卻被張沐爾死死拉住。
圖圖的聲音像從天邊飄來一樣遠:“林南一,你現在,應該知道了吧?”
我終於知道了。
我知道了兩個很近的人其實可以有多遠,也知道了,一個人一直信任的東西,可以變得多麼脆弱不堪。可是,我還是不願意相信這樣的真相,對我而言,這不僅僅是失敗和恥辱,這關乎我對愛情的信任,對人生的希望,失去了這些,我該如何度過以後每一個漫長的日子,直至終老呢?
“我們要走了。”怪獸說,“明天我會帶圖圖回家,我們不會再回來。你可以安心了,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
“你他媽少跟我扯這些不相干的事!”我朝着他們咬牙切齒的說,“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你們先背叛我,不是嗎?”
“別把人都當傻子!”怪獸罵我,“你做了什麼你自己清楚!”
我指着我自己的鼻子,一頭霧水。
我做什麼了?我和七七,壓根什麼事都沒有,她還是個孩子,不是嗎?
我真懶得跟他們理論了!
圖圖放開怪獸,輕聲說:“我累了,要進去休息。”
說完,她轉身進了房間,門關上了。那是她堅決不願回頭的背影,用一扇木門隔開來的,我和她的兩個世界。
怪獸走到屋角,拎起我的吉它走向我,對我說:“我現在沒有錢給你,這把吉它留給你,欠你的我以後一定會還。”
“怎麼還?”我問他,我擡起手來,指着屋內,表情一定絕望得可以。
他面無表情:“你說怎麼還就怎麼還。”
“好。”我說,“那你把圖圖還給我。”
“放心吧,”怪獸說,“只要她自己願意,我絕不會阻攔。”
“走吧。走吧。”張沐爾一隻手替我拎起吉它,別一隻手用力拖我說,“我看大家都需要冷靜冷靜。”
我無可奈何地跟着張沐爾走出了怪獸的家。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我知道圖圖,我不相信她會愛上怪獸那樣的一個人,我不相信我會輸得這樣徹底。絕不信!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返回我的小屋,我好像已經丟掉了我自己,我用手枕着頭躺在地上,這間屋子裡的回憶在跳舞,快樂的、難過的、平淡的,但都是好的,有她在,一切都是好的。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她真傻,我想,她愛上別人,直接跟我說不就行了嗎?只要她覺得幸福,我無論怎樣都是肯的。
半夜十點的時候,我從地板上坐了起來,我決定要去做一件事,這是我最後的努力,不管有用沒有用,我一定要去做。
我拎着吉它,打車去了怪獸的家,不過,我沒有敲門。我繞到房子的後面,面對着圖圖的窗口,開始撥動我的琴絃。
第一首歌,當然是《心動》。
“啊,如果不能夠永遠都在一起,也至少給我們懷念的勇氣,擁抱的權利,好讓你明白我心動的痕跡……”
噢圖圖,你還記得麼,這是我們相識的曲子,我曾經在你的學校門口唱過,我憑着它找到你,我們度過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第二首歌《我想知道你是誰》:在你離開的第十二個夜晚,天空倒塌,星星醉了,漫天的雪燒着了,我的喉嚨唱破了,我坐在地上哭了,我好像真的不能沒有你……
噢圖圖,這首歌你一定不會忘記,這是你的成名曲。我們因爲它興奮也因爲她吵架,後來你離開我,我每一天都不曾忘記過你。
第三首歌《沒有人像我一樣》:世界那麼小,找不到你,我哪裡有主張,沒有人像我一樣,在離你很遠的地方,獨自渴望,地老天荒……
噢圖圖,這首歌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是我爲你寫的歌,也是我寫的第一首歌,我還沒有來得及問過,你喜歡不喜歡……
第四首歌……
在我的歌聲中,有很多的燈亮起來,有很多的窗戶推開來,我都沒有擡頭,我相信我的圖圖會聽到,我的姑娘會聽到,如果我唱到夜半,她還沒有走到我身邊,那麼,我知道我應該選擇什麼樣的結局。
是的,她沒有回到我身邊。
屬於她的那扇窗,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天漸漸地亮了,唱累了的我,終於帶着我的吉它和我帶血的手指還有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回到了我自己的家。
我就那樣地躺了很多天,什麼也沒幹,哪裡也沒去。某一天下午我聽到不遠的地方有很響的聲音傳來,我想起我很喜歡的一首歌,KnockOnTheHeaven’sDoor,這就是天堂的敲門聲了,我想,一切都很完美,到此結束,乾淨利落。
所以張沐爾衝了進來的時候,我還看着他微笑了一下,天堂里居然還有朋友,這一點,還算不錯。
我醒來的時候,手臂上扎着吊針,身上蓋着被子。
我用力把針拔掉,血一下子涌出來。
張沐爾奔過來,手裡端着一碗湯:“嚴重營養不良,”他看着地說,“兄弟,你差點掛了。”
“關你什麼事?”我說,“誰是你兄弟?”
“喝了吧。”他把湯放在牀頭櫃上,被我一巴掌打翻,嘩啦一聲掉在地上碎掉,湯汁飛濺。
“我再去給你盛。”他低眉順眼地說。
他轉身向廚房的時候,我喊住他:“不用了。”
他轉過身來,仍是不敢看我:“阿南,對不起。”
我嘆口氣,只是搞笑地想起了某電視劇的一句臺詞: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麼?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問他。
“事情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說。
“好吧,那你告訴我,是什麼樣?”我用虛弱的聲音對着他大喊,“圖圖愛上怪獸,怪獸愛上圖圖,然後她玩失蹤,然後你們什麼都知道,就他媽瞞着我一個人?”
“阿南,你別這麼衝動……”
“別說了!”我大吼一聲。他嚇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話。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問,緊接着又泄氣,“算了,你不必回答。”
他用我不能理解的憐憫眼神看我,一直看,直到我受不了地把頭扭向天花板。
“阿南,”他忽然小心地問,“你和七七,真的沒什麼?”
我暴躁得隨便撿起一樣東西向他砸過去。
七七,開什麼玩笑,她只是個孩子!
“原先我也不相信,可是……你在那呆了那麼久。”他說得有點艱難。
“你什麼意思?”我怒吼,“你給我說清楚!”
“不用說。”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很低,“有一天你會明白。”
說完這句話,他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這死胖子,居然也有如此決絕的時候。
我明白什麼?或者說,我需要明白什麼?我唯一明白的,是我不能死。
爲情自殺,呵呵,我多餘地想,那是十六歲女生玩的把戲,死了她也會看不起我。
但是我必須離開。我沒有任何理由在此停留。我去廚房,把張沐爾做的一鍋湯一口一口喝乾淨,他的手藝真是不怎麼樣,人蔘紅棗肉桂倒是塞滿了一鍋子,喝到最後一扣我差點吐出來,突然一身大汗,心底空明。
電話停機,銀行銷戶,房子退租,行屍走肉地辦起這一切來,居然有條不紊。
行李已經打包,車票已經買好,很快地,我在這個城市生活過的痕跡,將完完全全地被抹去。連同我以爲會地老天荒的愛情。
把手機扔掉之前,我有一絲猶豫。
我想到七七。
這些天來,她一直沒有打過我的電話,我猛地想到她,她的病情有沒有好轉?房子賣掉以後,她會住在哪裡?我想給她打個電話,卻發現,我只有優諾的號碼。
於是我打了優諾的電話。
那邊輕快地喊我:“嗨,林南一,是你嗎?”
“是。”我說,“七七呢?”
“她在睡覺。”優諾說,“之前她一直在找你。或許過兩天,我會陪她去看你,歡迎不歡迎啊?”
“噢。”我的聲音停在空氣裡。
“她最終沒賣那個房子。”優諾說,“而且願意定期去Sam那裡,她的記憶應該可以恢復,這真是個好消息,對不對?”
“嗯。”我說。
“她常常提起你。有時候說起你們在一起的片斷,那好像是她現在唯一願意回味的東西。”
“是嗎?”
“林南一,你怎麼了?”優諾說,“你怎麼聽上去像病了一樣?”
“沒。”我說,“有點累呵。”
“你們那裡的櫻花真漂亮,等我帶了七七去,你陪我們一起去看櫻花,好麼?”
“好。”我說。
“等七七醒了,我會告訴她你來過電話。”優諾說,“或許我讓她打給你。”
原來她過得還不錯。我嘆息,那麼世界上,總算還有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我把手機關機,扔進抽屜,它沉沒在圖圖疊的幸運星裡,消失不見。我出門,用手遮住臉,不讓任何人看見我的眼淚。
林南一,我們再也見不着了。我好像聽見七七的聲音在虛空裡向我喊。她明亮的、憂傷的眼睛緊盯着我,可是像流星一樣,刷,就消失了。
再見圖圖,再見七七。
再見,所有我愛過和愛過我的人。
請相信,離開並不是我真心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