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們……是不是見過面了?不要瞞我,我感覺得出來。他最近回到家眼神都不一樣,時常出神望着窗外,有時候連我在他身邊他都視若無睹。我知道你們必定是見過面了,爲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姊,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我們是姊妹,不應該有秘密的,但是現在我卻覺得我們好遙遠、好陌生,你真的還當我是你妹妹嗎?

“他現在時常把我一個人留在家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我好怕!比爸媽走的時候還要怕上千百倍。那時候我還有你,但是現在我卻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姊,你怪我嗎?怪我搶走了原本該是你的一切?我真的不是存心要這麼做的,真的,請你定要相信我!情就那樣子發生,我抗拒不了……你不要一句話都不說,你怪我好了,我寧願你怪我,但是求求你不要讓我失去現在的一切。好怕,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不要……不然我真的會死掉,拜託不要……”不再有話語,只有低泣和嗚咽,久久不已。

“明曦!”施夷光喊叫出聲,才記起這是電話錄音機的留言。

她在哭,怎麼會這樣子,不要什麼?她在怕什麼?

施夷光焦慮地捉着衣角扭絞,愈想愈不安。他對明曦不好嗎?明曦說他現在時常把她一個人留在家中,他怎麼能夠這樣做?知道明曦最怕黑,教她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大房子裡,她會受不了的。且明曦現在肚裡又有孩子,萬一出了什麼事情,誰來負責?

太過分了!他怎麼能夠這樣對待她?

心念一轉,施夷光立刻拿起話筒撥了一組號碼。

稍候,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粗嘎的女聲:“喂,這裡是綠莊,請問找誰?”

“我找吳名倫。”施夷光決定要和他說清楚。如果他敢欺負明曦,她絕對不原諒他。

“是先生啊?他現在不在耶!請問您是哪位?要不要留言?”

“他不在?”

電話那端隱約可以聽見另一個較柔細的嗓音。

“劉嫂,是誰打電話來呀?是先生打回來的嗎?”是明曦的聲音,她一聽就知道,但是聽起來怎麼有氣無力的?

話筒被劉嫂捂住,傳進施夷光耳中的聲音就有些模糊。不知道明曦說了些什麼?

“喂,請問哪位?”柔柔的嗓音中有些喑啞,像剛哭過。

距那時的留言也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了,她剛纔又哭過了嗎?要跟她說話嗎?施夷光猶豫不已。

“喂?”明曦搖了搖話筒。“劉嫂,電話壞了嗎?”

“沒有啊!剛纔還好好的。”劉嫂連忙否認,心裡卻有點不肯定,因爲心虛。如果被認爲因爲電話講太久而有點秀逗,她可能就不用幹了。

吳明倫這時剛好從門外進來。

“找誰的?”他問。

“你回來了,”明曦高興道。

“她說是找先生的。”劉嫂才說完,吳名倫便走到她們身邊接過話筒。

“喂,請問你是?”

聽到要找的人的聲音傳來,施夷光微愣,差點忘了一開始打電話的目的。

“喂,請說話。”吳名倫有些不耐地道,想直接掛了電話,卻有個感覺不讓他這麼做。對方必定是有話要說。

想了半天,考慮着該怎麼說比較好,施夷光終於緩緩開口:“是我——”

“是你!”聽出她的聲音,吳名倫既驚又喜地打斷她的話。

“是誰?”明曦疑惑地看着臉色驟轉的丈夫,心底有不好的預感。

是誰打電話來?在她接聽的時候爲什不開口,偏偏等到名倫來纔出聲?而名倫又一臉莫名的驚訝和興奮。

吳名倫看了穿着孕婦裝的明曦,若無其事地道:“一個老朋友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明曦生性多疑,懷孕以後疑心病就更重,連他都快被她搞到神經衰弱。“我回房間接。”

他欲掛下電話,卻叫電話裡的聲音阻止。

“不用了,我只說幾句話,你聽就好,什麼也不要說。”施夷光連忙道。明曦似乎在一邊,還是別叫她瞎猜的好。

“你說,我聽。”只要是她說的,他都願意聽。

“好好對待明曦,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愛。請愛她,並且好好照顧她。”施夷光說完就掛了電話,渾不知她的一番好意卻在電話的那一端變了質。

“你特地打電話來就是爲了說這”吳名倫不禁喊道。好一個愛妹心切的施夷光,她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男人就一定比女人堅強嗎?

明曦在一旁聽着他們短暫的對話,她當然只聽見吳名倫的隻字詞組,心頭的不安卻愈來愈加深。是她,一定是,爲什不找她談,而只找名倫?難道他們現在又重新來往了嗎?否則爲什麼不敢讓她知道?他們一起瞞騙了她多少事情?

“是她,對不對?”她臉色蒼白地問站在一旁的名倫。

“你在說誰?”吳名倫扭過頭,即使知道明曦猜着了,卻不願點破。

“真的是姊姊?”明曦連脣都失去了血色。

“若是她打電話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也常打電話去找她嗎?”

明曦聞言一愣。“你知道?她告訴你的?你們什麼時候又開始在一起了?”

她雖說過要姊來臺北看她,心底卻是探測的意味深,邀請的真意少。

“你不要隨便亂猜,我跟小施只是在臺北意外見過一面,倒是你一直以來都知道怎麼聯絡她,我被你瞞得像個傻瓜一樣。”不提還好,一提就有太多的事不說不快。

“我是知道,但那又怎麼樣,我纔是你的太太,我肚裡有你的孩子,我們纔是你應該要愛、要疼惜的人;但是你不是這樣,你的心思不肯放在我們身上,你以爲我爲什麼要回來臺灣?因爲我要看看有了孩子之後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少,我甚至還要看你有沒有心?你有,你好多情,但是卻仍然不是給我的……”明曦從身後抱住名倫僵直不動的身軀,將臉埋在他寬闊的背後,眼淚不住地掉。“愛我好嗎?求求你,請你只愛我一人,姊姊她已經不屬於你了。”

吳名倫冷硬的身軀抖顫了下,冷硬道:“原本,她纔是我唯一該愛的人,你只配得到我的恨。”

他甩開她,頭也不回地走出綠莊的大門。

如果不是明曦刻意將他灌醉在訂婚宴上,此時的他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而不是一個有着無限懊惱悔恨的罪人。因爲她,他失去了他的最愛。

“名倫,名倫,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恨我!”明曦哭喊着追出去,卻被突起的門檻絆倒。一陣痛,她盲目地看着逐漸染紅的裙襬。她流血了,應該是要痛的,她卻只記得名倫對她的恨。“不要恨!不要恨我……”

愛一個人有錯嗎?她只是愛他而已,爲什麼她的愛換來的卻是他的恨,讓她椎心刺骨的痛?

聽見戰火稍息,劉嫂探頭過來看看局勢,卻見到觸目驚心的一幕,險些沒嚇昏過去。

“太太!太太!你怎麼了?”

祝I夷光被通知明曦流產一事已是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天。下班後聽了錄音機的留言,她連夜搭車北上,匆匆來到明曦所在的醫院。

甫進病房,她停駐在門口,爲房內的低調氣氛所懾。

吳名倫站在窗口眺望着窗外,明曦則躺在病牀上,面無血色,甚至沒有任何表情。靜靜的,沉悶的,宛如戰後的死寂,沒有撩原戰火下的破敗,有的只是一顆顆滿目瘡痍的心。

施夷光深深地爲眼前此景所震撼。

聽到開門的聲響,吳名倫轉過身來,在見到施夷光的剎那,眼中寫滿話語,無言地傾訴而出。

施夷光看了他一眼,別開臉,奔向牀邊。“明曦。”

明曦遲緩地看向施夷光,乾澀灰白的脣輕微地開合:“姊,你來了。”

睽別兩年,再見面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與她,情何以堪?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施夷光心疼地撫上明曦消瘦蒼白的臉頰,懷疑自己所看見的。以前那個有着蘋果臉蛋的小美人明曦,笑容不離脣邊的明曦到哪裡去了?

心疼的不僅是她病弱的蒼白,更心疼她滿眼化不開的愁緒,原以爲她是幸福快樂的,爲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明曦淡淡地開口:“我流產了,寶寶不見了。”

語調平板無高低變化,彷佛只在陳述一個事實,聽不出任何悲傷的情緒。

施夷光察覺她的不對勁。“明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明曦抿抿乾澀的脣,又緩緩地別開臉去,不發一語。

“明曦……”她猜不出妹妹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兩年的時間應該還不致讓她們姊妹產生這麼大的隔閡,但是此刻,她真的覺得好無助,也爲她沒盡到保護明曦的責任自責不已。

明曦不說是因爲不想說還是不能說?那麼就只有一個人能來解釋這一切。她從牀邊站起,走向窗邊。

“到底爲什麼?明曦是多麼希望這個孩子的出生能改善你們的關係,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樣對待這麼一個全心愛你的女人?”

“我……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你怪我,我無話可說,我確實有不對的地方。”吳名倫將手插在口袋裡,避開施夷光責怪的眼神。

“什麼叫你無話可說?明曦是你的妻子,你爲什麼不肯好好照顧她,今天發生這種事,你難道一點愧疚都沒有嗎?那也是你的孩子啊!”明曦不該被這樣殘酷地對待!施夷光跑到他面前,執意爲妹妹討回公道。

“拜託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我,我承受不起。”吳名倫再次避開,他無法接受施夷光這樣看他的眼神;這樣的一雙眼他只看見滿滿的手足之情,再也容不下其它雜餘的成分。“我承認我有錯,但是——”

施夷光忿怒地打斷他的話:“但是什麼?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明曦用力地嘶喊,雙手捂住耳朵,關禁了一夜的淚水再也擋不住地決堤而出。“不要再說了!”

“明曦?”施夷光奔向牀畔,慌亂地想安撫她的情緒。她一味地想喚起吳名倫對明曦的責任心,卻忘了明曦剛失去肚裡的小孩。她太脆弱,而她自己也太激動。

明曦激動地不住搖頭。“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管我跟他的事了,你知不知道這對我是一種最大的諷刺?我愛的人是因爲他愛的人的要求才來照顧我、憐憫我。這是施捨,我再也不要這種無情的施捨了!我求你別再做這種殘酷的事,否則我真的會活不下去,你忍心連我最後的一絲尊嚴也剝奪殆盡嗎?”

施夷光怔愣住,心中的波瀾因她激動的話語而起。

“你在說什麼7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姊姊!”吳名倫按下明曦的手,她還吊着點滴,這樣亂動太危險。

明曦彷佛誰的話也沒有聽進去,雙手被制住,仍繼續道出心中的話,眼神是清明無比的。“你既然都已抽身離開這場滿是痛苦的局面,那麼就請你完全地離開,不要再重新陷入,甚至掉得比我更深、更痛苦。如果註定要以不幸收尾,少一個人痛苦不是比較好嗎?你又是何必呢?何必再來攪亂這一池春水。”

將明曦的話由耳聽進心中,施夷光感到無限地歉疚。她以爲她所做的對每一個人都好,其實反而傷人更深,她真的做錯了。如果明曦不說,她或許還會錯下去。

她跪坐在牀邊,等明曦漸漸平靜下來,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輕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以後不會再幹涉你們的事了,但是你要答應姊姊,不要讓自己受委屈,你也儘管放心,我跟他是絕不可能重新在一起,不是因爲你的關係,是因爲我自己,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真的?”明曦不置信地問道。姊真的有愛人了嗎?如果是真的,那麼她或許還能留住名倫。

看見明曦眼中的驚喜,即使不是真的,她也不得不點點頭了。“是真的。”

“你說謊。”吳名倫聽見施夷光的話,眼中滿是不信,心底卻隱約浮上一個人的身影,想起那天在臺北見到的那個男人。在施夷光更認真的重申之下,原來不相信卻也變成不願相信了。

她怎麼可以愛上別的男人?她只能愛他纔對——但,他現在卻已失去了讓她愛上的資格。

“好啦!你在這裡好好把身體養好,別讓我擔心好嗎?”施夷光將明曦的手放好,柔聲道。擡頭一看,看到吳名倫失神落魄的模樣,心虛地低下頭。說了這樣的話應該對彼此都好吧!

明曦點點頭,不可否認,有了姊的保證,她的確安心不少。“能夠這樣真的是太好了,他對你好嗎?我是說,你現在的男友對你好嗎?”

當年她搶去了姊的幸福,心底一直很過意不去。雖然姊什麼也沒說,但是這件事確實讓她們姊妹倆痛苦了好一段時間。如果再重新來過一遍,她還是會這麼做,因爲早在見到名倫的那一刻,她就無法自己地愛上了他。愛上自己姊姊的男友,她揹負的枷鎖何其沉重?即便是如此,她還是希望姊能幸福,尤其是在她搶走她一次幸福之後。

施夷光微愣,隨即掩飾過去。“很好、很好,他對我很好,也很愛我。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明天再來看你。”

明曦扯住施夷光的衣襬。“姊,我能看看我未來的姊夫長什麼樣子嗎?”

不能!施夷光差點脫口而出。她根本就沒有男友,說“能”等於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但是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瞥見一旁男人懷疑的眼光,她鎮定道:“當然可以……但是他最近很忙,我可能沒有辦法帶他來見你。”

到時再想辦法就是了,如果連隨隨便便一個男人都騙不到手,那麼就請人來幫忙串幾場戲;反正她說的是男友,又沒人規定不能跟這個“無緣的愛人”分手。

打定了主意,施夷光更加覺得計劃可行。

明曦和名倫婚姻不美滿有三分之一是因爲她,如果能讓名倫死心,讓明曦安心,事情應該會有轉寰的餘地吧!而她所能做的,也僅限於此了。如果她都這麼做了還不能對他們的關係改善有所助益,她也實在不想再陷入這場三人兩腳的混戰當中。

也許事情能到此得到一個結束而結果的好壞,不是她所能擔保的,一切就看造化吧……“我回去了。”替她將棉被拉好,她不再回頭地走出病房。

將門關上的那一瞬間,也把三年來的愛怨通通拋諸腦後。

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不慎撞上身後的來人,腳步一個踉蹌,一隻有力的手臂在她跌倒前及時扶住她。

“對不起,你沒事吧?”入眼是位穿着白長袍的醫師。

“我沒事。”施夷光藉着他的扶持站起身來,“謝謝你。”

她嫣然一笑,將滑落到手臂上的皮包背袋撈回肩膀,長髮在轉身離去時有飛揚的姿態。

年輕醫師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腦海裡一直盤旋着剛剛她那抹晨陽一般的微笑,久久無法回神。

砟@家昂貴的日本料理店裡,一男一女飲着清酒閒談。

“恭喜你又偵破了一樁大案子。”施夷光舉杯祝賀對面的男子。碰杯,一口飲盡。

伍康濤眼底掩不住的欣賞。“怎麼知道我又破了一個案子?”

施夷光吃了一口小菜,嚥下才道:“這家店很貴?”

“是有點貴。”伍康濤說,“問這幹嘛?你又不必付錢。”

說好了他請客,還擔心貴不貴?

施夷光手中的筷子輕敲了下醬碟。“可不是?請我來這麼貴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飯就表示你大概又領獎金了。伍警官能領什麼獎金,自然不會是文學獎。”

萬分佩服她之餘,卻也對她的話略有微詞。

“這麼講是太看得起我還是瞧扁了我?”以爲當警察的肚裡就沒有墨水嗎?

“不敢。”施夷光笑着打哈哈,卻慘遭暗器侵襲頭部。何人武功這麼高強,筷子也能當暗器?

敲了她一下頭,看看能不能把她敲笨一點。“你會有什麼事情不敢?”

“不敢的事太多了,數都數不清。”她撫撫被敲得有點痛的頭頂。

“那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戰,賭賭看我有沒有可能拿文學獎?”

“怎麼個賭法?挑戰我不敢接受,小賭一番倒是挺有興趣的。”

“就賭我有沒有辦法出口成章,七步成詩。”跟她卯上了,不爲別的,就爲警界爭一口氣。

“好,這樣吧!你隨口吟一首小詩來助興,咱們也不管七步還八步,吟得好,我就服你。”施夷光爽快道。

“那有什麼問題,就以這條魚爲題好了,聽仔細了。”伍康濤清了清喉嚨,出口吟道:“魚,在水中游泳。”

施夷光一口湯當場噴了出來,輕笑道:“你想害我嗆死啊!好個曹植再世,才高八斗。”

“嗆死活該,誰教你打斷我的詩意。”伍康濤抽了一把紙巾,抹去飛濺到他臉上的湯汁。“拜託,請你淑女一點。”

“還有接下來喲?那接下來是不是——魚,在水底呼吸,在水邊吃草?”她惡意嘲笑道。

“閉嘴,請轉我念完再做評論好嗎?”按着他又念道:“魚,在水中游泳;夢,於無水的天空浮沉,皆爲尋那水天一色的相逢。”吟罷一首小詩,他自負一笑。“怎麼樣,夠不夠格拿文學獎?”警察肚裡也是很有文章的。

施夷光聽完微愣,回神過來笑道:“真有你的。好,換我。”看了眼和桌上的東西。“你以魚爲題,我就以這酒瓶吧!”

感覺離文學的時代好久遠了呢!她沉吟了會兒,伍康濤故作不耐地催道:“想好了沒?”

“別吵,詩意是要培養的,聽着,詩來了。寂寞是我的名——”

“你芳心寂寞啊?”可輪到他笑她了!伍康濤逮着機會,不懷好意地大笑。

“這是擬人法,你懂不懂啊?再說架構文字本來就需要一點濫情和矯情。”施夷光不客氣地反駁。

“說的對極了,請繼續。”伍康濤拍手道。

施夷光滿意一笑,重新吟道:“寂寞是我的名。觥杯交錯乃爲惺惺相惜。飲吧!朋友,酒能填補未醉時候的空虛——來,乾一杯。”她斟滿一杯酒,笑顏燦爛。

伍康濤拿下她手中的酒杯。

“你怎麼了?”詩縱然矯情,卻也是吟詩人心底最直接的反應。他的直覺告訴他,有問題。

“你像警犭一樣,鼻子好敏感,可惜卻不怎麼靈,我在‘爲賦新詞強說愁’。”

伍康濤搖搖頭。“酒不要喝太多,尤其是悶酒。有什麼是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放下手中的酒瓶,施夷光輕嘆一口氣,強打起精神道:“有啊!幫我介紹一些未婚好男人吧!我想嫁人了。”否則明曦那邊永遠過不了關。

“你眼前不就有一個?”伍康濤半開玩笑道。

“你?”施夷光搖首。“任何適婚而未婚的男性都可以,就是你不行。因爲你值得更好的,別忘了我只是你的黃玫瑰,你的紅玫瑰還等着你去辣手摧花。”

早料到了施夷光會這麼說,明知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又道:“紅玫瑰遠在天邊,連個影子都沒看到,而黃玫瑰卻近在眼前。”

“咫尺天涯,摘不得。”施夷光淡笑道。

伍康濤有些懊惱。“但是截至目前,我卻沒遇見其它像你這麼深得我心的女子,在你身邊的感覺很舒服,我不認爲可以找到比你更好的。不如你當白玫瑰吧!我用我的鮮血將你一瓣一瓣地染紅。”

“然後等見到你真正的紅玫瑰時再來悔不當初?算了吧!現在遇不到,不見得以後也遇不到,說不定在明天,或者在待會回家的時候。人的緣分是很難說得準的,你還是耐心點,慢慢等吧!”其實她也可以找他幫忙,他會是一個很合適的人選,但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把他列入考慮。

朋友與情人,真正給人的感覺是絕不相同的,爲了防止日後被拆穿,最好還是別找伍康濤。

“你說的或許對吧!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結婚,而那時我又還沒找到我的紅玫瑰,我能不能摘你這朵獨自芬芳的黃玫瑰將就一下呢?”伍康濤認真地思考,輕浮地說道。

“真有那時,再說吧!”施夷光隨口說道,基本上她一點都不認爲會有那個時刻的到來。

“打擾了,上菜。”包廂的門突然被拉開,一名穿着和服的女服務生端了一大盤菜進來。

看向已經幾乎沒空位的桌面,伍康濤嘖舌不已。“你到底點多少啊?”

“不多吧!大概十幾樣而已。”施夷光屈着指頭數着,看到伍康濤聞言後的表情,她赧笑道:“對不起啦!因爲平常很少上這麼貴的店吃東西,有凱子自願給我敲詐,當然不會給他太客氣。”

伍康濤皺起眉,略帶開玩笑的意味說:“我看你還是當黃玫瑰好了。”

砥u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施夷光只差沒舉手發誓來讓伍康濤相信她說的是實話。“真的不用,現在時間還早,才八點多而已,我想在街上逛逛再回去”

“要不要我陪——”

施夷光將食指按在自己脣上,搖頭。“真的不用、請快滾、別、婆婆媽媽。”

她分段式,簡潔有力地重述已說過不下十次以上的話。

看她堅持地說不,伍康濤嘆口氣。“好吧!既然你堅持。逛完就早點回去,注意安全,現在晚上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良少年在路上飈車,自己小心。”

“你的職業病真的很嚴重,與我簡直不相上下。好啦!快滾吧!你不滾我也要滾了。”施夷光揮揮手趕人。

直到伍康濤離開,施夷光才邁步走到商店街的騎樓下閒晃。

繁華的城市,這時纔是最熱鬧的時候。

而這時在街道的某一處,一對俊男美女正從一家珠寶店走出來,穿制服的銷售員彎着腰恭送大財主離去。剛剛他們纔在店內購買了全套的鑽石首飾,全部的鑽石加起來起碼也有十幾克拉,整套首飾價格超過一百萬。

俊男美女出了珠寶店,美女柔弱嬌懶地將半身的重量放在俊男的身上,頭靠在他的肩膀,歪着身體走路。

“青嵐,你今天怎麼會突然送人家這麼貴的珠寶?好漂亮,我好喜歡,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才故意給我一個驚喜?你好壞喔!都不告訴人家,害我現在都不曉得該怎麼來表示我心中的感動。”美女倚在範青嵐身

上,又嬌又媚地耳語。

原來今天是她的生日。

“你剛纔不是一直說很喜歡這套首飾嗎?”範青嵐懶懶地道。

對於女人的要求,只要是物質上的,他從來都不拒絕;尤其是交易中的女人。即使他覺得這套飾品實在不怎麼好看,反不如施夷光曾替她挑的那一套白金鑲藍寶石,感覺有質感多了。

“對呀!好漂亮!”江愛咪已將首飾戴上,黑色的緊身絨衣包裡住她豐滿玲瓏的身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鑽石在燈光的反射下,閃耀非凡,像天邊的星子,甚至更明亮。一百萬耶!戴在身上說有多過癮就有多過癮。她突然摟住範青嵐的頸子,在他頸上重重的印下一個脣印。

“你好久沒來找我了,你今晚需要我嗎?”她還以爲自己已成了範青嵐的舊人。上次看雜誌大篇幅報導他和“高翔企業”千金來往相當密切,她那時真的氣透了。拿碩士了不起呀!裝成一副聖女的模樣,骨子裡八成也妄想勾引範清嵐。哼,門都沒有,她一定要想辦法把他獨佔,誰都不許來搶。

需要?他今晚想要嗎?江愛咪一問起,他纔想起這問題。他可以要她,但是卻不想這麼做,原本也沒想過今晚會來找她,在路上遇到了,似乎也就這麼順理成章地走在一塊。

如果她連身體都吸引不了他,他不認爲他與她還有來往下去的必要。

出乎意料之外的,他當機做了一個決定。“我不會再去找你了,你要多少,開個數字給我。”

江愛咪軟綿綿的身體突然僵住,花容失色地看着一旁沉默下來的男人,久久無法言語。她還是成了他的舊人了……他今天送她珠寶就是爲了和她分手嗎?

交易結束了,她的夢也碎了。好狠心的範青嵐!沒見識過他是怎麼與女人分手的,只聽說他的寡情,卻不知他根本就是無情。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吧!今天是愚人節嗎?”

“不是,我們之間只到今晚。不過你放心,我對女人一向不吝嗇,你要多少開個數字出來。”範青嵐淡然道。

“我不要,我只要你,我愛你,請你不要對我說這種殘忍的話。”只要有一絲留在他身邊的希望,她都要爭取。

“愛我?”範青嵐冷冷笑道。“你太傻了,我說過我們之間只談金錢和交易,不談情感,愛上我是你最愚笨的行爲,這樣,你還愛我嗎?”

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前一刻可以對你柔情似水,下一刻卻馬上能夠翻臉無情?江愛咪愣住了。

“五百萬,我要你付我五百萬,做爲我跟在你身邊四個多月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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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五百萬,沒想到你的野心這麼小。你跟我四個月,湊個雙數,我給你八百萬,你隨時可以到我公司會計部領取,但前提是,從此以後,我與你之間不再存有任何關係;當然,你要另謀出路我也不會干涉你。”他低首親吻了下她雪嫩的頰。“再見,江小姐。”

江愛咪當場淌出了眼淚,哭了出來。她一扭身,奔離開範青嵐身邊。

範青嵐深吸一口冬夜冷涼的空氣,擡頭看向霓虹閃爍的街道。今天沒有月亮,是被高樓遮蔽了,還是天氣的關係?

商店街的那頭緩緩走來一名面熟的人,她低垂着頭,又時而擡起臉湊近一旁的櫥窗,看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移開視線,恍如走馬看花。很令人好奇她究竟在看什麼?又看了些什麼?

範青嵐冷眼看着逐漸朝他這方向走來的女子,一開始的不確定在她的接近中漸漸消失,果然是她沒錯。

在確定的當下,他也爲自己的篤定感到驚訝,他憑什麼在根本就還沒看清她的長相時,就知道迎面而來的人是施夷光?

直覺嗎?這不是個令人滿意的答案。眼見着她就要與他擦肩而過,她沒看到他就站在這邊嗎?還是故意裝作沒看見?

無論如何,休想就此漠視他的存在。感覺她的及肩長髮輕輕拂過他的肩臂,轉眼間就要成爲過客,他悍然出手,拉住她即將遠去的身勢。

捉到了!

施夷光突然被這麼一拉,嚇了一跳,轉身過來。是誰這麼大膽敢隨便碰她?怒與驚在見到拉住她手臂的人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訝異與莫名。

她隨即扯出一抹笑容,咧開脣道:“嗨,老闆,怎麼又遇見你了?”

不是故意裝作沒看見的,範青嵐滿意一笑。“或許,這便是所謂冥冥中註定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