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終於又回到了那個“家”, 三年了，兩人第一次在家裡重聚。
很乾淨，很整潔, 好像在等待剛剛出去的主人。
房間會感覺寂寞嗎？在這空蕩蕩的三年。
這樣的場景總會讓人很奇怪, 因爲潛意識裡, 重逢應該是在鋪滿灰塵的家裡, 那樣比較應景, 見到她之前也想着她會有何種的悽慘模樣。這一切都是幻想，她過得很好，房間也很乾淨。
離開他, 對她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影響。
自己好像一個多餘的人，甚至在懷疑自己之前的努力還值不值得。
“坐呀, 愣着幹什麼？”她從鞋櫃裡拿出一雙嶄新的男士拖鞋放在他面前, 她自己已經換好了, 就站在玄關的臺階上笑意盈盈地看他。
薄朝巖低垂着眼眸，把鞋換上, 拎上包走進去。
走進去幹嘛？這裡已經不屬於他，不，一直都不屬於。
他惡意又可憐地想。
竟然有點拘束感，陸周羽從廚房端了水果盤和水過來。
回到家以後她嫌礙事就把披散的捲髮鬆鬆的綁在腦後，露出一截細膩白皙的脖子, 她的頭髮變長了, 髮型也換了, 臉上的妝容更加精緻自然又恰到好處, 這段分離的時光沒有給她留下一點點痕跡。
相反地, 她更有女人味了。
薄朝巖不願意去深想，可是這點實在太明顯。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她坐在沙發的一側問他。
薄朝巖輕輕“嗯”了一聲, 他提前修完了學分，完成了實習和論文，這次來了就不打算再走了。本市有幾家跨國公司都想把他簽下來，他沒有答應，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答應。
看他始終悶悶不樂的樣子，陸周羽逐漸也冷下神色。
他們互相不關注對方，他不知道在想什麼，陸周羽把手機拿出來劃拉。
好像剛纔在出租車上稍微好了一點的氛圍又煙飛灰滅了。
靜謐包裹着他們，有時候會有這樣的情景發生，安靜，然後突然一起開口。
“其實……”
“我們結婚吧。”
兩人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驚訝到，陸周羽睜大眼，聲音有點顫抖。
“你剛纔說什麼？”
薄朝巖的眼神清澈又堅定，又變回當初的那個大男孩了，好像又多了男人的擔當。
“我說，陸周羽，我們結婚吧。”
似乎是嫌自己不夠莊重，他皺起眉頭，蹲身在包裡找什麼，很快找到了把它拿出來。
然後在陸周羽的恍惚中單膝跪地，把那海藍色的盒子打開，天鵝絨的黑色絨布裡半插着一枚戒指。
很樸素，沒有一點花紋，只有內圈有幾個字母。
L&B
她知道那是那家男人一生只能訂製一回的婚戒作坊裡出來的。
突如其來的求婚，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臉上的期待和堅毅，陸周羽的嘴脣顫抖，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喉嚨裡被擰緊了發條，竟然一個字都出不來。
她深深呼吸了幾口，一手按住狂跳不止的心，一手伸過去摸他的臉。
她好想跟他開玩笑說，這枚戒指怎麼這麼醜，我已經選好了款式，可是現在你定了咱們就沒有機會去買自己喜歡的那種了。
出口的卻是“好。”
那聲音簡直不像是她的，哽塞，委屈，願望實現，好多情緒混雜在裡面，所以這聲好音量微弱又顫抖得不像話。
好在他聽見了，他聽懂了。
莊重地，嚴肅地把她撫摸在自己臉上的手輕輕拿在手裡，把戒指取出來，給她戴到無名指上。
試了幾次都沒有戴上，原來他也在抖。
陸周羽心裡又是內疚又是心疼，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她出手阻止了他。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等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說。”
薄朝巖握住她的手，擡起頭直視她，他大概以爲陸周羽要說什麼感想或者表達思念什麼的，於是就這麼期待地看着她。
陸周羽不自然地把手抽回來，手背上還殘留着他手心潤潤溫暖的感覺，他緊張的時候手心容易出汗，她知道。
“我不知道能不能答應你，剛纔是有點衝動了，你聽我把話說完，如果你還願意求婚，那我會答應你，如果你想反悔我們就當剛纔什麼也沒發生過好嗎？”
在說出不能答應的時候他的臉色都變了，急忙想說什麼話，可是陸周羽搖搖頭，捂住他已經半開的嘴。
她的聲音好溫和，薄朝巖已經很久沒有聽她說話了，點點頭，輕吻她的手心。
她的視線卻不看他，在房間裡瀏覽了一番，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說出來。
“我跟你父親，”只說到這裡，薄朝巖的心突然痛了一下。他好想叫她不要再往下說，他幾乎能猜到，可是陸周羽這回已經下了決心，她側着頭不看他，神思恍惚地盯着黑屏的電視。
“你知道嗎？當年我惹了不能解決的官司，你父親說，他能幫我解決。”她的聲音乾澀，充滿自嘲。
“如果我不答應他的話，今天我們也不會見面。”
這些事卻是薄朝巖所不知道，他靜靜地傾聽她壓抑在心底已久的話語。
“然後我就陪他睡了幾次。”她閉上眼，剛纔還忍在眼眶裡的淚這時候卻自己滑落下來，薄朝巖握緊她的手想要乞求她不要再往下說了。
但是她只是安慰性地拍拍他的手，一鼓作氣接下去。
“真的很奇怪，越是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就越要折磨我，把我綁起來……”難以啓齒的話說不出來，聲音弱下去，又強起來。
“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除了在這件事上，處處提拔我，教我上層人的爲人處事，帶我認識很多對事業有幫助的人，我好像找到另一個自己，我，我喜歡那樣的生活。”
看得出來，看得出來你過得很好，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另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
他埋下頭去，戒指還掛在他的食指尖上，他把頭輕輕放在她的大腿上。
“我還打掉了幾個孩子。”後面的話已經沒有什麼阻礙了，索性就一起說出來。
“我已經很不堪了，而且關係這麼混亂。就算我現在願意跟你一起，你還願意要我嗎？就算我們逃離這裡，你願意一輩子默默無聞和一個大你八歲的女人在一起嗎？”
她的裙子上不知不覺溼潤了一片。
紅色的布料，被眼淚浸溼後變成暗紅色，好像他眼睛裡流出的血。
“痛嗎？”他抱住她的腿，親吻她的露出來的肌膚。
幼獸一樣，爲同伴舔舐傷痕。
陸周羽愣了一下。
“很痛。”她說。
“那我們以後不要孩子好不好，我去做結紮手術，我們不要孩子。”他靠在她的大腿上喃喃自語。
“可是，我已經失去和你在一起的資格了呀。”
“那你想要我嗎？”他突然擡起頭問她。
眼眶紅紅的，陸周羽心裡軟成一片，又疼又酸，這直接影響到她的淚腺。
從她眼睛裡滴下來的水珠正好落在他的臉頰上，然後滑落，看上去像是他的淚痕。
“你想要我嗎？”他又問一遍。
陸周羽想了想，還是點頭。
她就是很貪心。
不過現在，她的貪心讓她贏了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