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7

一個陽光燦爛的星期天,卜杏斜興致勃勃地去服裝城買了一件白色連衣裙,露着胳膊的那種。又去鞋店買了一雙涼鞋,露着腳尖腳後跟的那種。又到百貨公司買了一束花,塑料的,那時候還沒有賣鮮花的。路過一個理髮店的時候,又剪了一下流海,吹了一下長髮。長髮搭在背上,越發秀美。臉,略施淡粉,輕塗口紅,又修了眉毛。然後,笑眯眯地向路緣家走去。陽光照在她臉上,滿面紅光。

大家都已明白,她是要去幹啥。“求婚。”對,說得對。但也有人說,求婚應該男子向女子求婚纔對。一般情況下,是這個理。但卜杏斜例外,她這人,男人的性格,自己認準的事情,就是拼上命,也要做。管它該誰不該誰。況且,路緣那天已經給自己下跪了,表白道:“我愛你。”卜杏斜這次是對路緣表白的一個迴應。

路緣家的樓前,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坪。草坪上,有四棵柳樹,每棵都有一人多高,胳膊般粗。這是卜杏斜剛來路緣家時,撿了一根柳樹棍,折成四段,插在地上。想不到,無心插柳柳成蔭。現在已經是陰陰鬱鬱的一片。

卜杏斜站在樹蔭下,有些緊張,手輕輕地按了一下胸脯,長長出了一口氣,望着樓上,臉上溢出喜悅的微笑。她猜想着路緣開門後,她把花從背後突然捧出,笑格盈盈地看着他,路緣心領神會,一把把她抱起……她還設想另一種情景,路緣一開門,她一邊捧花一邊說:“路緣,我愛你!我要嫁給你!”然後擁抱,親他一口。路緣呢,感動得熱淚盈眶,緩緩跪下,激動地說:“我也愛你。愛你一輩子。”反正,不管哪種情景,都忒浪漫忒浪漫,忒心動忒心動。

路廣平愛養鴿子。路家窗前的鴿舍上,一對白鴿正在互相啄着羽毛嬉戲。卜杏斜以前經常餵它倆穀子,和它倆玩,對它倆太熟悉了。公的叫和和,母的叫平平,常常在鴿舍上親暱地秀着恩愛。卜杏斜向兩隻鴿子打了個招呼,兩隻鴿子忽閃着翅膀“嘎咕嘎咕”地迴應。卜杏斜想,她和路緣,日後就會像兩隻鴿子一樣,親暱恩愛。

草坪上,一隻愛斯基摩狗和比格狗在交媾,一羣淘氣的孩子拿着棍子,好奇地戳着狗的頭部、身子、腿……一邊戳,一邊喊:“鬆開。鬆開。”兩隻狗“吱吱”地叫着,乞求中帶着困惑往後退,就是不鬆開。孩子們緊追,卜杏斜情急之下,大跨幾步,擋在孩子們面前,“不要。你們不要。走開。走開。”

孩子們一鬨而散。卜杏斜看看狗狗,兩隻狗“狺狺”地對着卜杏斜鳴謝。卜杏斜會心地笑笑,一股甜絲絲的感覺躥遍全身。

趕走了孩子們,卜杏斜開始上樓,臺階一級兩級……滿臉蕩着微笑。到了門口。她又抿嘴一笑,輕輕地敲門。

沒人開門。

她眼珠子左右一轉,臉上依然笑容可掬,再輕輕地敲,還是沒人開門。卜杏斜有些驚詫,再敲,門開了。路廣平孓然一人,臉色沉重,但又馬上驚喜,“小卜。”

“路緣呢?”她把花藏在背後。

“進來。進來。”

卜杏斜站進門內,扭動着身子,有些羞澀,“讓他過來。”

“他……”

“出去了?”

“沒……有。”

“那他去哪了?”

“小卜。你還記得你來省城時路上相跟過的那個女孩嗎?”

“記得。她死了。”

路廣平閉了口氣,嚥了下唾沫,沉重地說:“那是路緣出得車禍。”

卜杏斜不顧一切地往臥室跑,邊喊邊找,“路緣。路緣。我答應你,我嫁給你。”但找了臥室,又找衛生間、廚房、陽臺……哪裡也沒有路緣,她又跑到路廣平面前,“伯伯,他呢?”

“你要堅強。”路廣平眼淚汪汪,拍拍卜杏斜的肩膀,語氣沉重。

卜杏斜眼淚汪汪地點點頭。

“他,投案自首了。”路廣平含着淚說罷,扭過了頭,擦流下來的淚水。

“他是後邊纔開車過來的,軋死那女孩的,是前邊的車。”

“車禍發生後,路緣心慌,害怕,把車倒了回去,看到你後,才又把車開前來。”

卜杏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身子歪歪斜斜地癱在地上。

路廣平艱難地蹲在地上,撫摸着卜杏斜的頭,“這麼些年來,他沒有跟任何人講過這事。他說,自從認識你,就愛上你了,他是爲你而活着。那天,你拒絕了他之後,他就一直悶悶不樂,心事重重。上個禮拜,他給我鞠了一躬,跪在我的面前,說了聲,‘爸。對不起。’我問他怎麼回事?他就講了肇事的經過。”

“怎麼會這樣呢?”卜杏斜悲痛欲絕,“怎麼會這樣呢?”兩手抓着地板,發出“噌噌”地響聲,指甲裂開,地板上留下三道血指印。

“對死者,也應該有一個交代。”路廣平閉上了眼睛。

卜杏斜馬不停蹄地跑到羈押路緣的看守所,想見見他,但看守所的人說,判刑以前是不能會見的。她知道看守所裡面那種難以形容的煎熬,一想起這她的心裡就不是滋味,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下。據說,男犯在裡面更有想象不到的事情會發生,牢霸出奇地壞。不僅想着法子整人,而且從整人的刺激中尋找樂趣。

等待,是一件漫長的過程;等待,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檢察院已經提起公訴,法院還在調查案情。何日開庭?還未定期。卜杏斜無心再去擺攤,整天悶悶不樂,呆在家裡。

卜杏斜學會了喝酒,當地產的一種高粱酒,六十三度,烈性。她一喝就是半斤,喝完酒,就睡。她想用酒精麻醉自己,但對於有心思的人來講,那也是一種痛苦,攪心攪肺般地痛苦。

命。突然間,她又想到了命。賈誠信背信棄義,將自己拋棄,還能用爲了找個吃公家飯的妻子來解釋;路緣呢?怎麼偏偏在自己下定決心要嫁給他的時候,他去投案自首了。這是不是自己就是沒男人的命呢?自己從來不信邪,不信命,敢在閻王老子面前揮拳動腳,大鬧地府。但這次,她真的信命了。

“人的命,天註定,胡思亂想不頂用。”一喝上酒,她就這麼喃喃。

有一天,她披頭散髮地又買了酒,要喝。一進門,卜某某從她手中奪過酒瓶,“嘭”的一聲摔在地上,“你怎麼這麼窩囊呢?咹?什麼‘人的命,天註定,胡思亂想不頂用’。咹?”

卜杏斜斜歪着身子看他,卜某某從來沒有這麼教訓過她。從小,寵着慣着,任性發展。“就是命。就是命。我命苦。苦命。”卜杏斜連珠炮般地吼道。

“什麼命?那是有時候是騙人,有時候又是安慰人的東西。我就不信命,人們都說我沒子孫。咹?你不就是我的孩子?人們都說我沒老婆。咹?你媽不就是我的老婆?長得多漂亮,比柳岸柳都強。”

“那是你的命好。”卜杏斜斜歪着腦袋,頂嘴。

“什麼命好命壞?根本就沒有命。要說有命,那就是骨氣。有骨氣了,就命好;沒骨氣了,就命不好。”卜某某沙啞着聲音,激動地說:“你忘了,那天,你說的,你要活得比賈誠信好,這就是骨氣。做了,成了,那就是命好。路緣,只是坐牢,又沒死,你就不能等他出來?”

一個農民,一個不認識字的農民,一個數數只能數到一百的農民,說出了這麼一番驚天動地的話,富有哲理的話。有很多很多的案例證明,上天總是公平的。關閉這扇門的時候,總會給你打開另一扇門。卜某某雖然不善數學,卻對人生哲理有着獨特地理解。

“不要在乎別人說什麼,關鍵是你要做什麼。”

我們不能再也不能說他沒有文化。什麼是文化?文化就是對祖輩智慧與美德的傳承與發揚,是民族的血脈,是人類的精神食糧。根植於內心,見諸於言行。就這麼簡單,也就這麼複雜。文化和學歷是兩回事。學歷高的人不一定比學歷低的人有文化,有素養。生活中,誰也不要看不起誰。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正是卜某某這一席話,醍醐灌頂,讓卜杏斜豁然開朗。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很多知識不僅在書本上能學到,言傳身教也很重要。卜杏斜想,爹說的對,路緣只是坐牢,自己要等他出來,和他喜結良緣。

一個月後,路緣被叛了六年有期徒刑,在一個縣城的農場勞動改造。

卜杏斜還是穿着那身純白色的連衣裙,還是那雙露着腳尖腳後跟的涼鞋,還是在那個理髮店,理了一個和上次一樣的髮型,還是拿着那束花,略施淡粉,輕塗口紅。卜杏斜心潮澎湃地走進路緣勞改的農場。

這是路緣入獄以後,她第一次見路緣。

手續相當複雜。在填寫關係一欄時,卜杏斜寫了“未婚妻”三個字。不管是農場的人,還是來探監的人,都好奇地看她,目光異樣又尖刻。尤其是來探監的人,好多都是精神沮喪,面容憔悴,丟人敗興……只有卜杏斜挺胸擡頭,興高采烈,尤其是捧在手裡的花,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光彩奪目。彷彿她不是來探監,而是來結婚的。再過一陣,她就可以和親愛的人,面對面地說:“我要嫁給你。”那熱辣辣的語言面對熱撲撲的笑臉,整個勞改農場都會喜氣洋洋,蓬蓽生輝。她這樣憧憬。

會見者和被會見者是不能直接見面的,中間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和鋼筋棍柵欄。卜杏斜坐在一個椅子上,面對着玻璃焦急地等待。

幾分鐘之後,路緣被一個民警領着走進。卜杏斜站起來揮舞着花束,淚水奪眶而出,“路緣。”而路緣沒有卜杏斜想象中的驚喜,也沒有激動,而是表情木然的點點頭,滿臉憔悴。

聲音是聽不見的。卜杏斜閃着淚花,拿起眼前的電話,第一句就是:“路緣,我要嫁給你。”一隻手繼續揮動着那束花。

“不。”路緣也拿起電話,搖頭,顯得非常冷漠,“你來看我,我感謝。但我不能答應娶你,我是一個犯人。”

“我等你。”卜杏斜的淚水像往下倒的一樣,堅定地說:“六年。不就是六年。”

“關鍵是我不愛你。”路緣咬着牙齒,手在痙攣。

“你說過,你愛我。”

“那是騙你。”路緣閉了一下眼睛,“你知道,我爲什麼讓你到我家當保姆?你知道,我爲什麼要跟蹤你?你知道,我爲什麼給你辦《營業執照》?你知道,我,我爲什麼說我愛你?……我實話告訴你,我是怕你知道我軋死了人,去告發我。所以,我不能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你騙我。你說的不是實話。”

“沒騙你。真的。”

“你的神態,你的目光……告訴我你說的都是假話。”

“那是我故意做的假象。現在,我不怕你告了。說實話,我壓根就沒有愛過你。”

“不。你是覺得你現在是一個犯人,怕我跟了你擡不起頭來,連累我,就編瞎話。我知道你是好人。出那樣的事,不全怪你。怪那場雪,怪拐賣那女孩的人,怪我去解溲……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卜杏斜痛哭流涕,聲音顫抖。

“但我肇事逃逸,六年。六年,我葬送了一個年輕人的生命,我毀壞了一個家庭的團圓,我打碎了一對父母尋找女兒的企盼。這就是罪啊!犯罪!”

“路緣。你不要自責。那樣不好。”

“你可知道。六年裡,我夜夜驚魂,歲歲不安,只要我一聽到警車的聲音,我就驚恐害怕,坐臥不安。現在,我坦然了。什麼也不怕了。”

“所以,我們重新開始。我等你娶我。”

“不。你要理智。”路緣暴跳如雷,把椅子往後一推,站起來。

“我很理智。”卜杏斜擦了一把淚水,渾身抽搐着。

“但我真的不愛你。”

“你說過,你愛我。”

路緣轉身,面對民警,“報告警官,這個人我不想會見了。”說着,走。

“路緣,路緣。”卜杏斜嘶聲力竭地喊叫着,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怎麼會是這樣呢?卜杏斜的心情壞到了極點。這真的不是命嗎?命,這個摸不着看不見的東西,難道真的主宰着人的生老病死,恩愛情仇……?命,你究竟是什麼東西?命啊,這些年來,我做錯了什麼,你爲什麼這樣對待我呢?賈誠信不誠信,我也不計較他了。可路緣,他愛我,我也愛他。本來,我已經想好了。等路緣出來,要和他大大方方,痛痛快快地談一次戀愛。摟他、抱他、親他……天天在一起,一刻也不離。依偎在他的懷裡,撒嬌,讓他煩,讓他膩歪……讓他打自己的屁股,然後天天給他洗衣做飯,給他生小孩,男孩、女孩……多麼平常而又幸福的生活。爲什麼又要出岔子呢?命,你讓我信你好呢?還是不信你好呢?命,我的命好苦啊!

回到家,丁醋香正給卜某某念信,信是卜難鬥寫來的,說地裡禾苗已經能鋤,讓他趕快回去鋤地。卜杏斜沒有給父母說她見路緣的事,鑽進屋裡,矇頭大哭。心中的煎熬,只有她自己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卜杏斜就把烤紅薯的爐子用三輪車拉到了統計局家屬院對面。父母要回老家,卜杏斜想賣上幾天烤紅薯,給他們多拿上點盤纏。

紅薯散發着誘人的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一些老熟人圍攏過來,嘰嘰喳喳地問卜杏斜這些天哪去了。還有人煽情,“可想死你了。”卜杏斜編了一個故事,說父母想她,她回老家來。有人接着說,老家的水土是不是不好,看你臉色不像以前那麼好看,還有黑眼圈。還有人說,是不是父母逼你回去相親來?看你的臉色,你沒相中?

正說着,幾個穿工商制服和便衣的人走過來,其中一位工商管理人員問:“誰是卜杏斜?”

卜杏斜喊:“我。”

“你以後不能在這擺攤兒賣烤紅薯了。”

卜杏斜指掛樹杈上的《營業執照》,“爲啥?我有《營業執照》。”

“以後,工商部門負責門店內管理,街頭由城建部門管理,你的《營業執照》被吊銷了。”

“你們不能想給發就給發,想吊銷就吊銷。”

“這是城市發展需要,希望你能配合。”

“吊就吊了吧。只要能擺攤兒就行。”

“烤紅薯污染空氣,影響市容,不能再擺了。”一個穿便衣,戴城管臂章的人說,“明天你就不要出來了。”

“都不讓擺了?”

“都不讓擺了。”

工商人員摘下掛在樹杈上的《營業執照》,卜杏斜覺得頭昏眼花,頭重腳輕,看着那一干人,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本想扶住三輪車,一失手,摔倒在地上。

衆人一下子亂了套,有的說趕快掐人中,有的說趕快攔車去醫院,還有一位老太太追上工商人員,攔住,“你們惹下禍了,你們想走,沒門。”工商、城管人員大吃一驚,又折回來,幫着把卜杏斜送往醫院。

半路上,卜杏斜就醒了。怎麼也不去醫院,但送她的人還是堅持去醫院檢查檢查。醫生檢查後說,病人沒啥事,就是勞累過度,心力交瘁,遇上突發打擊,機能失常,需要靜養。

命?卜杏斜真的開始認爲自己命不好。這又不是當官,擺個攤兒,掙點辛苦錢,還不能。

卜杏斜回到家裡,猶如刀子絞心,趴在牀上,大哭一場。卜某某坐在牀邊,牽着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閨女,爹沒什麼本事,不能幫你。要是城裡呆不下去了,你就回村裡。”邊說邊淚如雨下,情不自禁,“現在農村政策好多了,有地種着,起碼能吃飽穿暖,還能賣些餘糧,錢也夠花。”

“爹。”卜杏斜撲在卜某某懷裡,激動得稀里嘩啦地哭下個淚人,邊哭邊說,“路緣進去了,我不能留下他們父子不管啊?”

卜杏斜已經拿好了主意。既然天不絕我,我要在這裡等路緣。她有種感覺,路緣那天說的話,不是發自肺腑的,是說謊,騙她。從他那躲避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是爲了她好,不想連累她。所以,她要等他。

丁醋香在一旁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唉!”卜某某嘆了一聲氣,流下兩行淚,撫摸一下卜杏斜的脊背,一步挪二寸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丁醋香也緊跟在後,問:“咋辦呀?”

“命。命啊!”

卜杏斜把卜某某和丁醋香送到火車站。回到家裡,屋子裡空蕩蕩的,她忽然想起了搬家。烤紅薯攤也不能擺了,房租又貴,關鍵是一出門就看見賈誠信家的房門,心裡就不是滋味。 ✿ тт kдn✿ ¢Ο

幾天後,卜杏斜搬到了郊區一個農家院。房子不大,二十幾平方米。像她這樣的房子,在這個院子裡大大小小有八九間,租出去幾間,還有幾間空着。

卜杏斜租了一輛三輪車,開始往過拉東西。她想,這下和賈誠信沒有交割了。從此,徹底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再惹誰。單等路緣出來,兩個人恩恩愛愛地過日子就行。想着想着,就進入了無限美好的憧憬之中。

卜杏斜剛把牀擺好。突然間,聽到“來人吶,啊——啊——來人吶……”地叫喊聲。卜杏斜一翻身爬起來,跑出院裡,是對面房間裡傳來地聲音。她透過玻璃看到,一個孕婦正仰面躺在牀上,兩手抓着牀沿,披頭散髮,滿頭大汗,痛苦地喊叫。“是要生了。”卜杏斜大吃一驚,跑去叫房東,房東不在。又叫其他的住戶,都是鎖着門。情急之下,卜杏斜跑到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卜杏斜和出租車司機把孕婦攙扶到出租車上,讓孕婦靠着自己。陣痛中,孕婦歉意地說,本來預產期還有半個月,不知怎麼突然間就要生了。

“哪個醫院最近?”卜杏斜問司機。司機五十多歲,見過世面。

“南郊區中心醫院。”

沒走多遠,那孕婦又尖叫,“啊——我要生了。”

“怎麼辦?”卜杏斜又問司機。

司機加大油門,問孕婦:“能不能堅持?”

“不能。不能了。”

“脫去她的褲子。”

卜杏斜照做,估計是羊水破了,褲子溼了一大片。

司機打着雙閃,鳴着喇叭,在車流中穿行。不時地喊:“有孕婦。有孕婦。”不知道外邊的車能不能聽見,但都紛紛避讓。

在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前面的一輛車停下。出租車司機急剎車,伸出頭去大喊:“讓開點,有孕婦生小孩。”

前車司機回頭,“紅燈。”

出租車司機,“媽的。”腳踩油門,緩緩地頂上去,把前邊的那輛車頂開,自己箭一般地開出去。

“危險!”卜杏斜喊。

“顧不得了。”

說話間,幾乎和綠燈方向駛來的一輛車相撞。司機一個急轉彎,避開。

孕婦依然 “啊啊——”地叫着,“不行了。生了。”

“怎麼辦?”卜杏斜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看司機。

“讓她躺下。”

“啊啊——”

“我看見小孩子的頭了。”卜杏斜朝着司機大叫,急得滿頭冒汗。

“脫下你的衣服,放在座上,用手接孩子。”司機喊,“慢點,平接。”

卜杏斜照做。脫去上衣,上身只留下一個乳罩。要在平時,卜杏斜絕對不會讓一個男人看自己裸露的身體,但現在不一般,兩條生命,與自己息息相關。她已經不在乎自己了。

伴隨着孕婦的叫喊聲,孩子突然出生。卜杏斜託在手裡,孩子“哇”的一哭,卜杏斜長長出了一口氣。

“男孩?女孩?”孕婦問。

“女孩。”

“快把孩子包好。小心風。”出租車司機頭也不回地說。

卜杏斜用自己的上衣把孩子包好,孩子的哭聲清脆而響亮。

“給,剪刀,剪斷臍帶。”

車停在醫院門口,司機:“你抱着小孩先進,我扶大人。”

卜杏斜抱起小孩,光着上身,往醫院跑。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什麼也不顧,只管抱着孩子跑。

半個小時後,一位醫生從母嬰室出來說:“孩子母親說,謝謝你!”

“我的衣服呢?”卜杏斜穿了出租車司機的一件男上衣。

“不能穿了。”

卜杏斜下樓梯的時候,和埋頭往上跑的賈誠信撞了個滿懷。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卜杏斜把牙齒咬的咯咯響,用憤怒的目光盯着賈誠信。賈誠信也盯着卜杏斜,倆人轉了個圈,卜杏斜然後猛地跺了下腳,各自朝各自的方向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