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知道,’一真法師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段深沉默了,如果這樣,即使一真法師真的是斛律婉蓉也無從辨認。
段深知道世上長得相像的人很多,甚至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的也有。有一種可能,一真根本就不是斛律婉蓉,雖然她們長得像。
“算了,以後不要再想斛律婉蓉了!”段深覺得心中很煩惱,他知道他是陷入愛河不能自拔,滿腦子都是斛律婉蓉的影子,斛律婉蓉的形像刻在了他的腦中讓他揮之不去。
“以後苦有時間,我向你學學劍術。”
“學劍術?”一真法師很驚愕,在她的印像裡段深是一名武人,不像不學無術的凡俗,他爲何突然地要向她學劍術?
“是啊,學劍術。”
“我哪裡懂得什麼劍術啊?”
“你們村裡人說你武藝高強,非等閒之輩。”
“謬矣!有名無實。其實我什麼都不是。”
“真的嗎?”段深被一真的堅決否認有些疑惑,難道村裡人在胡說嗎?”
“我就是一怒之下踢了幾腳周閻王,他們就說我有武功了。”
“啊,是這樣……”
看樣子一真挺崇拜段深,她怕他難堪,就將話又拉了回來,“假如段公子願意隨小尼切磋劍術,小尼還雖願意的。只是我的劍術並不精深,先生向我學是學不到真東西的。”
“這麼謙虛?”段深笑道,“不願意教我嗎?”
“先生如此善良小尼怎會不願意呢?”
“真正善良的人不是我,而是斛律光。”段深冷不防提及斛律光,想借機試探一真,看她有何反應。
“斛律光?”一真現驚異之色,這個名字,她已經不只一次聽到,她不明白爲何有人總要提到他?“他是誰?”
“他是北齊的大將軍啊!,他爲北齊的民衆傾盡全力,付出所有,立下汗馬功勞。”
“斛律——光……”聽到有人再次提到斛律光的名字,一真不覺認真地思索起來,“大將軍……”
“是啊,蓋世英雄,我們的北齊因爲有他,我們的敵人才不敢攻打我們呢!”
“斛律光……”一真法師像在記憶的深處猛搜這三個字,但結果卻是沒有,“我好像沒有聽說過。”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這首詩你知道嗎?”
“不知道!”
“第一句是敕勒川。”
“戰場吧?”
“是的,是戰場,那個地方的名字叫敕勒川在內蒙草原。這首詩就是斛律光的父親斛律金大將軍所作。”
爲了探試一真的身世,段深又提到了斛律光的父親斛律金。他耐着性子不斷地撥動她的心絃,在他的意識裡他認爲一真法師就應該是斛律婉蓉。他認爲,即使斛律婉蓉真的死了,真的沒有走出那個墳墓,那麼這一個名叫白雪的人就是斛律婉蓉的再生。如果她完全不記得她前世所經歷的事情,他也要引發她對前世的鉤沉。讓她醒然,讓她知道她的前塵往事。
“斛律金……敕勒歌……”
“斛律金……敕勒歌……”
一真法師反覆叨唸着這句話,像在提醒自己。
就在一真法師唸叨第三遍的時候,她的身子突然震顫了一下,然後她睜大了眼睛,望着窗外的千年古槐,像在回憶什麼。
就在那一瞬間,段深發現了一真法師的震顫,他知道他說的話已經觸動了一真法師的神經。他有些興奮,不知一真法師能不能找回她前世的經歷。
幾經搜索一真法師的記憶中似乎有這樣一個人也確實有這樣的一首詩,可是她的腦海中不是很清晰,有朦朦朧朧的感覺。她不敢確定她模糊的記憶中留存的生活殘片是否真實,
“你好好想一想,斛律金與斛律光他們是不是與你生活過?”
“生活過?”一真法師很迷惘,她顯得些木然,她剛剛覺察到斛律金的名字很熟,卻不能將斛律金安放在合適的位置。
“你還記得那個飄雪的早晨,你倒在了蘇老伯的院門口?”
“不記得,只記得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小木牀上,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
“你的今生也許就是從飄雪的那個早晨開始了,而你卻不知。”
“如此說來,那個飄雪的早晨我就開始了我的今生,前生怎麼樣我全然不知?”
“是的,你不知道你的前生如何,你只知道你現在叫蘇雪,法名叫一真法師。”
“哪一個會知道前生啊?”
“不是哪一個人都知道自己的前生,但有些人是知道的。雖然你不記得你的前生,但我卻知你的前生。你的父親叫斛律光,你的祖父叫斛律金,他們都是北齊的名將。”心急如火的段深將一切全盤兜出,他要徹底地告訴一真法師,你前世的親人都有誰。
“‘敕勒川’那首詩就是我的祖父斛律金所作?”
“是的!你說得很對,你就是斛律家的三小姐斛律婉蓉。”
“啊……”一真法師驚得身子直顫,她緊緊地盯住段深的臉,看他有沒有笑,如果他有笑,那麼他就在開玩笑。可是,段深並沒有笑,顯出既深沉又凝重的樣子。
“也許斛律光是我的父親……也許斛律金是我的祖父……不過這也就是也許,並不能確定。”爲了不掃段深的興,也爲了不讓他們的談話出現不和諧的節拍,一真法師決定將此事模棱兩可,“事實上,我倒願意這個大英雄是我的父親。”
這天晚上,段鋼僱的五輛車很晚纔到靜雲寺。
洗手吃飯,車伕們又急忙卸木材。整整的一個晚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最後,五名車伕都留宿在靜雲寺裡。
次日清晨天剛矇矇亮,一真法師就起來了。她簡單地洗了把臉上了趟茅廁就偷偷爬上了一輛馬車。她平躺在車上,身上還履了兩根榆樹枝。
昨晚,她從段深與車伕的對話中得知拉木料的五名車伕清晨就出發,無論如何她也要隨着這支馬隊一起進城。昨日段深鄭重其事的話讓她非常震憾。深深地刺激了她,她的模糊記憶中也似乎殘存着那三個字——斛律金。蘇老伯並非她的親生父親,蘇老伯一直在懷疑她是被強盜搶來的,強盜發現她已經死了就將她扔在了蘇老伯家的門口。昨夜她一夜未眠,思來想去,她決定去一趟鄴城。如果真如段深所說,那麼,到了鄴城也許她會找到她兒時的記憶。
這時,一真法師聽到了說話聲,知道五名車伕已經出了廟門,她一下子緊張起來,心中不停地禱告:“老天爺,千萬不要讓他們發現我!”
她躺在了中間的那輛車上,前後兩輛車對她是有掩護的,能遮住一部份視線。不意中只聽“咣”地一聲,馬車的軲轆動了,她的身子也隨着車軲轆的轉動強烈地震動了一下,五輛馬車很快就在清晨的冷風中急速地向鄴城方向衝去。
早飯時,遲遲未見一真法師的身影,段深有些惶然。他沉不住氣去佛堂邊的右廈找她。推門一看,沒人。
“人呢?”他覺得有點不對,順便到茅廁看看,哪有人啊!他驚出一身冷汗:“她到哪去了?”
他迅速地套好馬弄好繮繩使勁地揮了一下鞭子衝出了廟門,他知道他昨天說的話刺激了一真法師,喚醒了她模湖的記憶,一真法師一定去尋找斛律府去了。
“駕、駕、駕……”一路上他不斷地揮鞭吆喝,心中還得覈計那幾輛馬車的時速。
不多時他汗流浹背,他知道他要保護的不單單是一真法師這個嬌弱的女子,他保護的也許是忠臣的後代。
天大亮時,一真法師被她後面的車伕發現了,當時所有的車都停下了,段鋼下了馬,問一真法師爲何躺在車上,要去哪裡?
一真法師說,她去鄴城看望她的祖父。這樣的理由聽起來很充份,一個要看祖父的孫女有什麼不對嗎?段鋼聽後什麼都沒說命車繼續前行。
在京城的探花街十字路口處,一真法師說她的祖父就在附近住,段剛命五輛車全部停下,囑咐她,午時三刻在探花街他們現在分手的這個地方會合。
一真法師興匆匆地奔向探花街的南端,那個陽光燦爛的地方好像在招呼她,或者說,那個陽光燦爛的地方似乎就是希望的所在。她慢慢地踱着步,一邊走一邊尋思着,父親還健在嗎?母親是不是很慈祥?她覺得她就該有個小弟弟,這個小弟弟是不是已經長很高了?總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朦朧中的想像,她確實應該考查一下,她的想像是不是真實的。
強勁的秋風推着一真法師的身體,鬼使神差,她不知爲何走到這個巷口,又從這個巷口向東拐。大約走出二百米遠,一真法師停住了,眼前沒有白色的圍牆、紅色的大門,只是一片廢墟。再仔細看,沒有錯,她的眼前的確是一片廢墟,什麼都沒有。這說明什麼?她不曾有家,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沒有家。
她向右望了望,“洪武客棧”的小旗迎風招展,旗上“洪武”兩字清晰可辨。再看廢墟的左面,她清晰地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門匾:橫立刀行。
“橫立刀行……好像見過呀!”
正在一真法師搜索記憶的時候, “橫立刀行”的掌櫃開始叨唸他的生意口訣:“橫立寶刀,纖毛立斷,橫立寶刀,纖毛立斷。”
這幾聲吆喝,非常悅耳,讓她朦朧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
她快步地向橫立刀行走去,在橫立刀行的門口她問店掌櫃:“請問掌櫃,那片廢墟曾是誰的府邸?”
張掌櫃馬上睜大了眼睛,仔細瞧了瞧眼前的一真法師,驚恐地問:“你問那片廢墟?”
是啊!我在問呀!”
“你是……”望着一真法師灰色的法衣和禿頭,張掌櫃疑惑地問,“你問這個幹麻?”
張掌櫃已經好幾日沒有聽到有誰要找斛律府的人了,據他所知斛律府五十多口人都被皇上殺掉了,夷三族嘛,斛律家族已經滅絕了,怎麼這時還冒出個人找斛律府呢?怪了。
“我想找我的家……”
“啊……”張掌櫃嚇了一跳,臉色大變,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逃犯,是謀逆之賊,沾一點邊就會人頭落地,他哆裡哆嗦地小聲問“你是斛律府的人?”
一真法師搖了搖頭,道:“我不是。”
但她見說話時張掌櫃神情大變,一真法師覺得此處一定發生過什麼大事,馬上急切地問:“張掌櫃,你告訴我這個地方爲何成爲一片廢墟?”
“你不知道?”張掌櫃更加惶恐,小聲道,“不是被官府燒了嗎?”
“啊……被官府燒了?”一真法師心房震顫,心臟狂跳。眼前的房屋和大樹好像在傾斜。
好半天,她緩過氣來,覺得這事非同小可,也許她要找的斛律府就是她的家。
一真法師邁着綿軟的腿,向來時的路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她又停下了,她覺得她不能迴避那個慘烈的現實,她應該知道真相。她要弄清楚斛律府的人是怎麼死的?他們因何而死?想到此,她又轉身回來了。
“張掌櫃,”一真法師強忍心中的悲痛,向張掌櫃尋求真相,“被燒成廢墟的人家姓什麼啊?”
這時,張掌櫃認認真真地瞧了瞧眼前這個危險的人物,這個人物一定很有來頭,爲什麼她喋喋不休地問斛律府的事。在張掌櫃的眼中這個面目清秀說話文雅的人不像個壞人。如果他真的是斛律家的親戚,他應該告訴他此時的危險。
“法師,請問,你與斛律家有何關係?”
“沒什麼關係,”一真法師從張掌櫃的臉色看出斛律府一定是發生了大事,所以,她一定撇清這樣的事實:“她與斛律家的人沒有什麼關係。”
“如果你不認識才好,皇家正在搜尋斛律家殘餘的人呢!聽大叔的話,到哪兒都不要提‘斛律’兩字,那麼說會掉腦袋的!”
“啊……”一真法師大驚,如此說來在此居住的那個人家已經全部遇難了,她想認回他們已經不可能的了。不知爲何,她心中盪漾着悲痛的小淚水,她眼前一黑差點沒有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