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邑考跟隨喜兒按原路返回御花園處, 在那裡偷偷拿下了一個落獨的侍衛,把他的衣物穿上了。
“我們現在往哪?”伯邑考警惕地盯着四周,聲音壓得最低, 問喜兒。
“往那邊那個方向……”喜兒指出位置:“……直走便可穿過御花園, 然後到那日進宮夜宴家臣們經過的那條路。”
伯邑考眼中一亮。
那日入宮赴宴的路他認得。
去到那裡, 估計單憑他自己, 也可以摸索出去了。
“我們快走……”
喜兒剛向前邁, 被伯邑考一把扯了回來。
喜兒一下撞回到伯邑考懷裡,一雙眼睛有些莫名,微微簇起了眉, 問:“怎麼了?”
“你愛不愛我?”
喜兒一聽,更是奇怪了, 說:“你知道的。”
“那你願不願意等我?”伯邑考摸上她的臉:“等我回來接你, 直取朝歌!”
喜兒心裡一落。
“你說過帶我走的……”一雙巧目盈盈期盼, 伯邑考的出爾反爾讓她一臉的難以接受。
“……爲什麼?”
喜兒退開來了。
她看着伯邑考.
她能感覺到他的心意已決.
她眼巴巴地看着,這一張平靜的帥臉, 末了,久了,她僵硬搖頭,擡眸:“你說過你愛我……”
“你的愛……就這麼地輕賤虛僞嗎?!”
伯邑考垂着眸子,看着別處, 不說話。
因爲這個女人是愛自己的。
反正, 她一定會放自己走。
伯邑考其實心有愧疚, 但是他擡眸看她那一刻, 喜兒就知道, 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
淚,自臉上嘩嘩地落。
喜兒好絕望, 看着他,腳步不穩地,退後着。
她多麼期盼,這個男人能夠不改初衷。
哪怕,是那麼一絲絲的愛意,或是,僅存一絲絲憐憫,讓他可以遵守承諾。
但是,她什麼都等不到。
因爲,眼前男人又垂下了眸子,他已經決定了。
突然,她笑了。
笑得有些傻,笑得有些自嘲。
一張精巧漂亮的臉上,紅脣欲滴,巧目嫣然。
一雙娥眉微微耷拉簇着。
雙眼紅紅,淚痕未乾,她聲音好低好低,說:“我以爲我不會再痛了……”
伯邑考一怔。
因爲那雙美目,眼神漸漸變化。
那種犀利,那種妖異,攜帶着幸災樂禍的冷冽。
那一瞬,伯邑考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突然出現的侍衛們重重圍住。
火把,沖天燃燒着。
殺氣騰騰,把御花園這一片徹底照亮。
伯邑考看到了青巴。
他心中驚惶恐懼,看周圍刀劍晃眼,再看妲己,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你!”
“我是愛着你的……”
喜兒走到青巴身邊駐着了。
嘴角冷冷,夭桃如花,剛纔傷心如她,反覆從來沒有存在過,調侃似的,求證:“你愛我麼?”
伯邑考慌張了。
他看侍衛們欲上前,驚懼後退。
看那喜兒,火把深處,臉上越發妖冶。
那一雙他從小看到大的,再熟悉不過的眼睛,現如今,正陰寒地眈着他,眼眸子裡,竟然是那讓人心中發寒的綠孽之氣。
“……妲己!”
伯邑考想起之前比干跟他說的事了。
難道,她真的被妖迷惑?!
他驚惶上前,末了,又被迫後退,摔在地上,看自己插翅難飛,對喜兒:“妲己!”
喜兒的下巴微微揚起了。
靜靜地看着他,長長的睫毛光影下,眼睛一眨不眨。
這個自己心愛的男人現在又再向她呼喚了。
而且,那雙帥目,如當年以往,情意是那麼地深切。
她該慶幸麼?
該慶幸自己終於又有利用價值了麼?
眼眶,不由得紅了。
她哽咽,問:“如果我沒有告訴你……皇上身邊那個蘇娘娘另有其人,你會帶我走麼?”
這是明知故問。
她看他驚詫擡眸,就已經知道他的答案。
是會的。
因爲如果她就是大王身邊那個最受寵的蘇妲己,那伯邑考父子就會不惜一切帶走她,然後大王朝堂震怒,下令圍剿西周和蘇戶兩族,那就逼得蘇戶必須和西周聯合起來,那他們身邊各支必定也唯西周馬首是瞻。
喜兒的笑容延展開來了。
那笑聲並不特別冷冽,卻聽得在場一衆遍體生寒。
這一笑,誰也沒料到伯邑考突然發難。
迅雷不及掩耳,他突然騰起,刃尖一亮,大臂一環,青巴來不及救人,一把長而尖利的匕首一下指在了喜兒白皙漂亮的脖子上。
“走開!”
殺氣,暴戾,盈滿了一雙帥目。
誰也沒有料到伯邑考竟然有利器在手上。
青巴一開始並不爲所動。
伯邑考手中利刃一帶,喜兒細膩的脖子肌膚上滲出了一道血痕來,青巴這才一下起手,衆侍衛急忙一退。
伯邑考發狠瞪着四周,一手圈緊喜兒的腰,匕鋒對着喜兒的喉嚨,退到花叢,腳往假山上一踹發力,往高處躍去,拔腿狂奔。
萎靡花瓣,隨風兒消散。
落葉枯敗,掉入湖中,漂浮不沉,隨水流離岸漸遠。
夜色中,高高宮闈上,一個男子躲避着一衆圍捕,擄着一個女子拔腿狂奔。
青絲飛亂,一身美服被大風吹得拂拂。
即便飛奔吃力,但是男子卻從不敢想過要把懷中所挾女子棄手丟去。
懷裡的女子太過於安靜了。
連基本的顫抖害怕都沒有。
正因爲如此,伯邑考不免對她的老神在在咬牙切齒,越發焦慮。
“你放下我吧。”
縱身一躍,負重落地。
伯邑考久困籠牢,身體殘弱,緊抱着喜兒,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喜兒差點就被他脫手摔出去了。
但是,她卻沒什麼慌張,而是淡淡:“眼見宮門在即,丟下我,你走得更沒有負擔。”
伯邑考瞪了她一眼。
他聽聞刀劍腳步聲漸近,一咬牙,站了起來,還是堅持把她架上。
眼前的男人,讓她想起了以前的那道時光。
他們在山上玩耍,進到了林子深處,被猛獸追,那時侯他也是拼命帶着她逃走的。
喜兒靜靜地看着他了。
現在的他,就跟那時候一樣。
眼裡滿是剛毅和倔強。
全身上下,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被累的,滿身大汗。
又一個跳躍,這回伯邑考堅持不住,真的把喜兒脫手甩出去了。
“……呃!”他嘴裡一下吐出了鮮血。
身上被鞭笞過的地方都已經爆裂。
喜兒反應過來,驚惶緊張爬來剛撫上他的手臂,冷光一閃,匕首最鋒利的刀尖就頂在了她的下巴下面。
那一瞬,四目相對。
伯邑考喘着粗氣,腥紅的嘴脣吐出低低兩個字:“走開!”
眼中的關切,滅了。
喜兒的手漸曲成拳,收了回來。
她小心地,在這半高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立錐之地。
伯邑考看她垂着雙眸滿是哀傷地蹲在那,移開了視線,抿起了雙脣。
她是真的還愛着自己。
伯邑考心裡的一絲絲內疚被無限放大。
聽聞後面窮追不捨,他依舊再挾喜兒狂奔。
但是那種心情,已經微微地,與之前很不一樣。
直到……
“你不是說過到這邊便是可以出去的宮廊麼?!”
樹木尖枝,即將凋謝的花瓣吹飛四散。
如樹皮顏色的小小雀兒在樹枝間輕快跳躍着。
落英繽紛,豔斂揚起,發散開來,遍灑舞者地上,空氣中淡淡迂迴着一種甜膩心神的惑人花香。
“在哪?”伯邑考跳下舞者地,不斷轉身審視周圍。
明明這裡就是那日看她跳舞的地方!
明明那天家臣一衆就是坐在這邊!
爲什麼,爲什麼看不到出路?
爲什麼周圍竟是深邃夜幕,一片壓抑漆黑?!
景物,在伯邑考不斷轉身時自眼前走馬變化。
甜膩的花瓣味道,滲人心肺,讓人越發心燥暈眩。
“你騙我,對不對?”
生死攸關,伯邑考暴怒了,對摔坐在旁側地上的喜兒咆哮:“對不對?!”
這裡根本就不是那個地方。
看似相似,但根本就不是那天夜宴羣臣的那個地方!
再次聽到追兵的聲音,伯邑考好崩潰。
他抱着頭,又哭又笑,焦慮不已,難以自制,蹲到了地上。
突然,他發了狂。
戾目兇惡,殺氣騰騰,他咬牙飲恨,揮長匕就往喜兒刺去!
喜兒驚愕,往後一退,一轉身,美服被踩,那寒光刃尖直指喜兒心臟。
那一刻,喜兒眼睛一瞪,呼吸一窒。
圍剿中的青巴聽聞一聲女聲淒厲慘叫,心一驚,往方向快速急趕,登上樓上,看到眼前一幕,不由得猛地由心一顫。
血色,腥味正濃,一滴一滴,滴在喜兒有着華麗花朵圖案的漂亮裙服上。
兩人相互對視着,伯邑考臉上是血色逐漸褪去的青蒼,滿臉的汗與驚愕。
喜兒的右手慢慢地鬆開了。
露出了一頭,是紮在伯邑考胸口的,泛着冰冷寒光的短劍一端。
“你……”
心,好痛。
連呼吸,都會覺得巨痛。
伯邑考的眼中,盡是震驚。
他沒有想到,眼前這愛着他的女人無聲無息竟也深藏着利刃。
更沒有想到,這利刃她毫不猶豫地就扎進了他的身體,紮在了她口口聲聲說愛着的男人身上。
他跪跌在她面前了。
喘不過氣來,他脣上發紫,臉上青筋猙獰着,卻露出了喜兒魂牽夢縈最熟悉的笑。
原來,將死的感覺是這樣的。
原來,被自己心愛的人傷害的感覺,是這樣的。
他的心好痛。
嘴上,不斷地涌出鮮血。
他栽下,倒在了喜兒身邊。
“……你知道……嗎?其實……我真的有想過……帶你走……”
這是伯邑考心底裡最真的一句話。
也是他最後留下的,唯一一句遺言。
眼通紅。
長長的睫毛不斷顫動着。
喜兒一手悽悽,摸到了已經不會再有任何迴應了的伯邑考的臉上.
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臉頰上。
“我……也是……”
脣瓣上,聲音低低地答着,風吹過,可惜,造化弄人,已經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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