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的橫空出世,不僅再無奏章彈劾王淵,就連楊廷和與楊一清的矛盾,都似乎突然之間消失無蹤。
皇帝確實可以強行調動邊鎮進京,但文官們也可以陽奉陰違。
一個字,拖!
兵部討論大半個月,別說制定具體方案,居然還在激烈爭執,只爲給這些即將進京的部隊,起一個威風八面的新名字。
戶部表示暫時拿不出糧餉,雖然劉六劉七之亂已平,但河北、河南、山東皆需賑濟。另外,貴州、四川、江西還有反賊未平,雲南那邊也開始鬧起來,這些都需要銀子去清繳。
比如四川,戶部剛撥了十萬兩銀子的軍餉。
楊廷和都已經跟朱厚照達成交易了,楊一清卻還在堅決反對邊鎮入京,上個月連續兩次以辭職來表達態度。
首輔李東陽是真撐不住了,屁股疼得厲害,平均每月辭職四五次。
掐着下班時間,王淵帶領嚴嵩出發,前往楊一清的府邸。
楊一清也是站在院中迎接,拉着王淵的手說:“王學士可是稀客,快請進!”
王淵介紹說:“這位是弘治十八年二甲二名進士,翰林院編修嚴嵩,嚴惟中,丁母憂剛剛回京。”
“見過楊冢宰!”嚴嵩抱拳道。
冢宰、太宰,都是對吏部尚書的敬稱。
嚴嵩留京爲官那幾年,楊一清一直在邊疆任職,他對嚴嵩沒有任何印象。
但既然是翰林院編修,也該做做禮遇的樣子,楊一清笑道:“原來是嚴編修,久仰才名,快請入內!”
三人坐定,茶水奉上。
楊一清大笑道:“多虧了王二郎的蠟印機,讓朝廷各部文書工作輕鬆許多。”
王淵謙虛道:“雕蟲小技,不敢居功。”
蠟印機在各大衙門推廣之後,剛開始吏員們歡欣鼓舞,隨即就有人把王淵恨到骨子裡。
楊一清自擔任吏部尚書以來,三番五次提出裁員計劃,結果上次只裁掉五個倒黴蛋。
等到王淵的蠟印機問世,立即給了楊一清裁員理由。僅在邸報發行系統,通政司、六科、提塘就裁官八員,裁撤書吏三十七人,還準備在各省裁撤官吏三百餘人。
科技進步,帶來官吏下崗潮。
王淵雙手遞過去一張報紙:“此爲鄙人所辦《物理學報》,還請楊尚書雅正。”
楊一清掃了眼報頭,笑道:“既是王學士編撰,想必格外精彩,定當認真拜讀一番。”
二人又東拉西扯一堆,嚴嵩全程插不上話,只能坐在旁邊當背景板。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淵終於轉到正題:“楊尚書,嚴編修已前往吏部報備多日,一直都等不到相應安排。”
楊一清笑道:“既是翰林院編修,還能有什麼安排?丁憂期滿,按照朝廷規定,官復原職即可。”
王淵也笑道:“可能是吏員疏忽,嚴編修暫時無法官復原職。”
楊一清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他當尚書首抓的便是吏治,希望提高各個部門的辦事效率。沒成想,自己的吏部鬧幺蛾子,居然連翰林院編修都敢攔着不讓復官。
“這幫賊廝,好大的膽子!”楊一清勃然大怒,至少在王淵和嚴嵩面前,他必須表現出憤怒的樣子。
王淵勸道:“楊尚書切勿動怒,可能只是一直疏忽而已。”
嚴嵩本來心中暢快,聽王淵這麼一說,也連忙附和:“無礙的,推遲幾日不算什麼。”
這玩意兒確實是自己理虧,哪有攔着翰林院編修不讓復官的?楊一清朝嚴嵩抱拳道:“嚴編修,我會親自過問此事,但有玩忽職守者定不輕饒。”
“多謝楊冢宰!”嚴嵩似乎不擅長拍馬屁,致謝都致得乾乾巴巴。
又是一陣閒扯,王淵和嚴嵩告辭離開。
來到大街上,王淵問道:“嚴編修住在何處?”
嚴嵩道:“城外旅店。”
王淵說:“既無落腳之處,不如搬到我那裡住。反正房間空得很,多個人住也熱鬧些。”
“已經很麻煩王學士了,不敢再多叨擾。”嚴嵩婉拒道。
王淵笑道:“京城的官房頗爲緊張,一時之間怕也找不到地方住,嚴編修就不要推辭了。”
翰林院修撰、編修和庶吉士,可以免費住工部安排的官方宿舍,但只在最初三年有此特殊待遇。嚴嵩早就過了優待年限,想住單位房沒門兒,只能自己找老百姓租房子。
別說嚴嵩,就連當朝首輔李東陽,也曾有過幾十年的租房生涯。
直到李東陽都當首輔了,皇帝才曉得他是租房子住,隨即賞賜其佔地三十畝的大宅。
順口一提,李東陽在歷代首輔當中,算是相對比較清廉的。翰林院同事送他一個銅盆,三十多年後再度相逢,同事發現他居然還在使用。
再來說住房問題,京城官房其實夠用,至少足夠內閣、六部、翰林院官員們居住。
但吏治實在敗壞到極點,有些官員離任之後,還一直霸佔着原先的房屋。甚至自己離京,卻把房子賣給別人,或者明目張膽的租出去。這種屬於違規操作,因爲即便買下官房,所有權仍舊屬於朝廷,在退休之後必須歸還給!
這些都是朱元璋定下規矩,甚至外放出去做地方官,爲防止貪污和裙帶關係,還禁止官員在任職地買房和娶妻。
到了明代中期,許多制度形同虛設。地方官買房佔地隨處可見,京城官房更是所剩無幾,窘迫到清廉重臣都需要租房子住的地步。
王淵熱情備至,嚴嵩難以推辭,於是就此寄住下來,等找到合適房源再搬出去。
在京城連番遭受冷遇的嚴嵩,受到王淵如此厚待,心裡的感激不言而喻,甚至主動幫忙編校《物理學報》的文稿。
環境很容易影響人,身邊全在研究數學和物理,嚴嵩也被帶起了好奇心,一有空閒便抱着《數學》、《幾何》和《物理》啃讀。
數日之後,嚴嵩等來複官文書。
不但官復原職,而且被授予散階“承事郎”,這是對其爲母守孝的表彰。
嚴嵩也沒別的表示,只端正無比的,朝王淵深深一揖。
這位愣頭青,明顯成了王淵的死忠,跟在王淵屁股後面搖旗吶喊那種。
與此同時,王淵收到天津來信。
棉紡作坊已經收到第一批棉花,正在開始生產棉紗。只不過,由於連續兩年遭受兵災,今年的棉花價格很高,而且各地商人爭搶激烈,即便提前訂貨都被人高價搶走無數。
照此情形,幾百架五錠紡車同時運轉,頂多兩個月就要把原料用盡,剩下的時間只能無限期停工。
這個問題非常尷尬,那幾百流民是王淵招去的。一旦無法開工,肯定要選擇離開,除非王淵讓他們帶薪休假。
王淵立即寫信給天津那邊,讓他們高價收購棉紗,而且要寫好合同,中途反悔必須支付十倍違約金——翰林院侍讀學士不怕打官司。
既然棉花不足,那就收購棉紗,改爲生產棉布唄,王淵打算研製新型織布機。
生產效率十倍提升那種!
被諸多因素一搞,明年的棉花種植面積必定擴大。正常情況下,棉花供過於求,明年棉價就會下跌,棉農受損又減小種植面積,每年都如此循環往復。
但有了超級織布機,再多棉花、棉紗都能吃進去,只看市場能否消化而已。
若國內市場不足以支撐,王淵就會考慮海貿了。
管他開不開海,先賣出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