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強行從連結中喚醒,如果是一般人估計早就血壓飆升昏迷不醒了。這也算是我們二人被師父傳授造夢精髓的原因吧。
妹妹躺在行軍牀上一動不動,看着心率和腦波的讀數似乎都沒什麼問題。我甚至走上前去伸手探了她的呼吸,也一切都正常“她是怎麼了?”
“大腦負擔過重,意識回不來了”我看到細細的汗珠正從師父的頭上滲出來。
我看着妹妹微微顫抖的嘴脣,她睜開的雙眼逐漸沒了光,慢慢的要閉上了。
患有失眠症的人沒辦法進入睡眠,就算夢境連結也是醒着的,對於他們而言的夢境可能更像是腦海裡一段剋制不住的想象。就如同不讓人想象一隻雞的時候,人們一定會想到一隻雞。
我不知道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纔會放棄掉自己的思維,全心全意地沉浸在那個“想象”之中。這一下,徹底讓她的自我意識忘記了自己的來歷,忘卻了應該回到哪去。
“所以說……這不是實驗性啓動了對嗎”我伸出手想要撫摸妹妹的臉頰,但它不可控的在顫抖,我狠狠地繃緊肌肉握緊拳頭,血液被我從纏在手上的布料裡擠了出來。
我伸手抓住妹妹同樣緊握的小拳頭,輕輕地展開。
她的身體就像平時一樣一如既往地選擇了聽從我的安排般鬆弛了下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才注意到,這個被我從小帶大的小傢伙對我是如此的信任。我說的每句話提過的每個要求她從來都沒有過問過,只是果斷地去做,然後做好。
有一次爲了戲耍她,我跟他說重要的鑰匙被她同垃圾零件扔掉了。第二天早上卻發現她睡在了巷子的角落,身邊滿是拆成小包的材料。我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連忙搖醒她,騙她說鑰匙就在她身下而已。
她倒是恍然大悟似的嘻嘻嘻地笑了起來,一邊還跟我說對不起,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唉,傻樣吧……”我坐在她身邊,看着師父。
師父也在等待着我,我們心裡都清楚,夢境連結對夢主而言可能是幾小時甚至幾天,在外面看來也就是幾分鐘的維持罷了。一旦切斷,意識就徹底留在人工腦裡了。
“切了吧……”我討厭這種折磨的感覺,就算是保留連結又能怎麼樣呢。我不禁想到死於大出血的母親,她在夢裡消失的時候一定也沒什麼了不得的。
“切了,我重新上線去人工腦裡找她吧。”此時的我異常冷靜,眼睛裡早就沒了希望的光芒。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產生任何聯想,就當妹妹什麼都沒有發生,只要我可以通過五感感受到她,什麼形式存在的已經不重要了。說到底我根本沒辦法接受“死亡”這個概念。
師父站起身,走到我們面前緩緩蹲下。“去吧,等你再回來的時候,希望你不要開始憎恨築夢師這個職業……”
“朝花夕拾,斗轉星移。滄海桑田,真假不辨。”
一陣習以爲常的眩暈感襲來,我麻木地閉上眼。醒來時已經站在湖邊了。
想到現在仍然是闖入妹妹大腦的狀態,我只好背對着樹林坐在岸邊等待她發現我。
沒過多久,在那一聲我聽過無數次的呼喚裡,妹妹來到了我的身邊。
“哥哥~”
我連忙轉頭,她果然穿着和剛纔一模一樣的衣服,從同樣的地方走了過來。路上不小心被地上的樹根絆了個踉蹌,好幾片巨大的葉子也因爲震動脫落下來。看來這個世界多少還是有些不合“常理”的情況啊……
“你每次的開場白都不會變的嗎”我微笑着看她從遠方跑來。
“啊?什麼開場白?”已經來到我跟前的她一臉單純地問道。
“呃……沒什麼……”我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上一秒她已經在逐漸離開人世,下一秒又活靈活現地在我眼前。我實在是不敢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夢。
“櫻,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從那邊來的呀,找你找的好費勁啊!”楊櫻坦言。
“我是說……在來到這片樹林之前……”話剛出口我馬上意識到不對,這是夢境中最忌諱的問題之一!“沒事沒事,一會你帶我四處轉轉吧,我都在這做了半天了”我連忙岔開話題。
不能在夢裡問夢主他從哪來這樣的問題,夢境是突然開始的沒有源頭,也不能和正常的生活自然過渡。如果夢主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就會產生一種類似於失憶的恐懼,進而被驚醒。我現在在人造腦中,對妹妹而言她是無從“醒來”的,如果這個時候讓她意識到自己並沒有真正“活着”估計她會崩潰吧……
還沒等我說更多得話,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眼中的世界逐漸回到了師傅的實驗室裡。
“三分鐘,這應該是目前的極限了。”師父看着我說“你剛纔幹什麼了?系統突然有個巨大的波動,要不是循環週期到了系統都能讓你搞崩潰。”
我坦言剛纔不小心的提問,師父聽後大發雷霆
“你這樣會把楊櫻害死的!”
“我跟你說多多少遍,築夢師守則上的東西不是條條條框框!那是拿來保命的東西!”
“就你這個樣子我還指望你繼承我的事業,真是……”
我默不作聲,聽到那句會“害死”妹妹的話,我的思維就像凝固了一樣,拒絕思考妹妹現在的存在狀態。我感覺我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抗拒接受某些事情。
師父吼了幾句之後頹然坐了下去,長嘆了一口氣,語氣又重回溫柔。
“楊歌,我真的難受,我恨自己爲什麼不是醫生而是一個築夢師。我太無助了,我什麼也做不了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師父說自己無能爲力,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這麼直言不諱第承認了自己的無奈。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築夢學了些皮毛,其他本事啥也沒有,除了沒事看看過去的歷史我簡直一無所有。
“人工腦雖然不具備進化的能力,但是可以升級。平時多進去和她溝通吧,引導夢裡的她帶你探索她的世界,你去過的地方越多,夢境的維繫時間就越長”
“另外,絕對絕對不要讓任何人接入。也不要忘了那句引詞!”
師父說完這兩句話便轉身拆下了連接在楊櫻身上的儀器,輕輕抱着她小小的身子走出了屋子。
而我則馬不停蹄地上線完成連結。
因爲我對她足夠了解,沒過幾次就已經把她的世界探索出了新的面積。系統維繫時間也增加到了十分鐘。
每次我進入世界的開場都一成不變,她喊我,我回頭,看她被樹根絆個踉蹌,兩側樹上掉下巨大的葉子,大部分會落到地上,其中一片泛黃的會拍在她的臉上,然後她會揉着眼睛在我身邊坐下……
又一次進到人造腦裡經歷完這一套開場之後,我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明明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怎麼就如此的公式化?一陣不安感涌上心頭,我開始害怕自己接受了這死板的機械感,徹底承認了眼前的妹妹不過就是一個對大腦的謊言……
拉着她纖細的胳膊,我一字一頓地告訴她“我一定,要把你從這帶出去,無論付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