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藍,懶懶地徜徉着幾朵白雲,大地上是漫漫黃沙。沙子並不是金黃色,而是帶點灰暗的黃;也不是海灘上的沙那般細膩,而是摻雜着許多石仔和砂礫。一些較大的石塊則和遊客的腳印一起凌亂地散落四處。
烈日當空,蒸騰的熱氣中一點兒水分也沒有。三座金字塔聳立在遠處,中間的哈夫拉塔尖像是戴了一頂三角形的黃金帽子,顯得尤爲耀眼。
催淑英有點後悔來這裡玩,儘管塗了防曬霜,戴了遮陽帽,還是感覺身體被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太陽底下,陽光像壞小子的手一樣胡亂地鑽進她的衣服,肆意地蹂躪她嬌嫩的肌膚。
這個季節在首爾還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啊!
“喂,快看哪,獅身人面像!”旁邊的樸載沅一臉興奮,丟下愁眉不展的女朋友,拼命地按動照相機的快門。
催淑英早就看到了那座匍匐在沙地裡的巨大的雕像,初時也的確令她震憾,可是這種震憾並不持久,很快就被周圍灼熱的空氣消融掉了。
除了熱之外,她還感到煩悶和壓抑,總覺得自己站在一片陌生而虛無的土地上,隨時會陷進流沙裡。
“載沅,我不想玩了!”她說。
“呃?”樸載沅半蹲在那裡,把照相機貼在臉前,熟練地調整着焦距,“爲什麼?我們好不容易纔來到這裡呢!”
“可是……我……”
催淑英也不知道怎麼說,她不想掃男朋友的興,他是個埃及迷,沒事就在網上看金字塔和古埃及王朝的資料。而且爲了這次旅行,兩個年輕人攢了很久的錢。
樸載沅站起來,看見催淑英的臉色的確不怎麼好,就問:“你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
催淑英搖搖頭:“不是啦,就是不太喜歡這個地方。”
樸載沅朝四周望了望,看見遠處迷濛的沙塵,笑道:“沙漠是這樣的啦,我帶你去爬金字塔吧。”
“啊?”
“你知道嗎,吉薩的三座金字塔正對着獵戶座腰帶的三顆恆星,在金字塔的塔尖上許願,能被住在獵戶座的神靈聽到,願望就能實現。”
“是真的嗎?”女孩子總是對占卜、許願之類事情有着超強的好奇心。
“也許是真的呢!”樸載沅說,“不然古埃及人爲什麼要把金字塔造成這樣?這裡的神秘可多着呢,據說法老們都沒有死,而是靈魂暫居到了別處,保存着他們的木乃伊,就是爲了等他們復活的一天。”
催淑英對木乃伊顯然不怎麼感興趣,盯着遠處的金字塔說:“可是,金字塔不允許爬的啊,外面的牌子上寫着,私自攀爬金字塔要受一到三年的監禁!”
“你放心吧,看我的!”樸載沅見催淑英的樣子不再像剛纔那麼沮喪,朝她眨了眨眼,拉起她的手,就朝金字塔的方向跑去。
遊客很多,大多都在胡夫金字塔和哈夫拉金字塔前拍照。兩個牽着駱駝的阿拉伯人在兜售他們的駱駝,遊客可以騎着它們拍照。
樸載沅用英語詢問了一下價格,阿拉伯人說一百埃鎊。樸載沅覺得有點貴,問五十埃鎊行不行。阿拉伯人爽快地答應了,隨後便吆喝着讓駱駝趴下來。
樸載沅扶着催淑英一起騎上駱駝,阿拉伯人似乎很有經驗,一邊指揮着駱駝緩慢的走動,一邊讓他們擺出各種造型,比如伸手做出“抓”的動作,那樣在照片上看起來就好像他們手裡抓住了金字塔的塔尖。
催淑英的心情好多了。然而他們要下來的時候,阿拉伯人卻說要先收錢,而且要收兩百埃鎊。她的心情又變得不好了。
樸載沅開始跟阿拉伯人理論,但阿拉伯人卻不再說英語,而是一個勁兒地說阿拉伯語,偶爾夾雜一兩句英語,也是兇巴巴的。邊上幾個阿拉伯人圍上來,看起來是他們的同夥,說不付錢就不讓從駱駝上下來。
不遠處就有巡邏的警察,看見這邊的爭吵,反而轉過身去了。
催淑英扯扯樸載沅的衣服:“載沅,算了吧,就給他們兩百埃鎊好了。”
樸載沅卻不怕。他是攀巖愛好者,還練過跆拳道,身體壯實,就算真打起來也不會吃虧,何況他是佔理的一方,這些阿拉伯人明顯是欺負他們人生地不熟。他蹭一下從駱駝上跳下來,張開雙手說:“淑英你跳下來,我接着你。”
催淑英跳下來,被樸載沅接住。
樸載沅從錢包裡掏出五十埃鎊,用力拍在那個阿拉伯人胸口,然後拉着催淑英頭也不回地走了。
原以爲他們會追上來,沒想到阿拉伯人拿到錢,什麼也不說,扭頭去尋找別的遊客了。
“淑英,別生那些奸商的氣,我們玩我們的。”樸載沅生怕女朋友沒了興致。
催淑英這會兒反倒不像剛纔那樣不安了,說:“哈,我纔沒生氣呢!”
“那你想好許什麼願了嗎?”
“嗯,已經想好了。可是,這裡人這麼多,我們怎麼爬呢?”
“我們到前面去。”
樸載沅拉着催淑英轉到了最裡面的門卡烏拉金字塔。門卡烏拉是三座金字塔裡最小的一座,這裡的遊客很少。
金字塔邊上有個小房間,裡面有一位看守的工作人員。樸載沅走進去,說:“我想到金字塔上許個願。”
看守人員朝他看了一眼,就好像在看一個精神病一樣。
樸載沅從錢包裡拿出兩百埃鎊,遞過去。看守人員的嘴角緩慢地翹起來,露出一口被煙燻黃了的牙齒,然後用蹩腳的英語說:“十分鐘,上去,下來。”
樸載沅點點頭,回頭朝催淑英做了個鬼臉。
金字塔看上去很陡峭,但要爬上去並不難,平常經常運動的催淑英跟在樸載沅後面,除了熱之外,並不感覺多累。
剛爬到一半的時候,兩個騎駱駝的巡警發現了他們,哇啦哇啦地叫着,要求他們馬上下來。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爬下來。催淑英有點擔憂地說:“我們不會在埃及坐監獄吧?”
樸載沅說:“他們問你就說是我脅迫你上去的,要蹲監獄也是我一個人蹲。”
催淑英說:“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金字塔的看守員跑出來,把剛爬下來的情侶拉到一邊,悄聲說:“你還有沒有錢,有錢就沒事。”
樸載沅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
這時候巡警過來了,他們騎的駱駝不像拍照的駱駝那樣高大,只比一般馬略高一點,他一躍就從駱駝上下來了。
警察來到樸載沅面前,看見守衛朝他點了點頭走,便什麼也不說,只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摩擦着,做了一個全世界都懂的要錢的動作。
樸載沅打開錢包,又拿出兩百埃鎊。警察點點頭,只說了一句話:“別太久。”
警察剛要走,樸載沅把他拉住了,把錢包裡剩下的五百埃鎊全拿了出來,塞到警察的口袋裡。
警察一愣,然後開心地笑起來,拍了拍樸載沅的肩膀走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兩個警察騎着駱駝,在門卡烏拉金字塔周圍巡邏,把一些要朝這邊來的遊客趕走了,告訴他們應該去胡夫金字塔那邊拍照。
樸載沅鬆了口氣,一邊往上爬,一邊說:“這下估計能給我們半個小時,足夠你許願了。哎,你要許什麼願?”
“不告訴你!”催淑英側頭看見樸載沅一臉無奈的樣子,開心地笑起來。
高處的風呼呼地吹,帶來一絲涼爽。她擡頭去看,發現天上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雲層,陽光不那麼熱烈了。
他們很快爬到了金字塔頂,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了,一邊是黃色的無邊的沙海,另一邊是灰濛濛的城市,像灰色的森林。
哈夫拉金字塔就在前方,由於它處在吉薩高地的最高處,從視覺上看,彷彿它比胡夫金字塔還要高,但實際上,胡夫金字塔纔是最高的金字塔。
風越來越大,天上的雲層越來越厚了,太陽完全躲進了雲層裡,陽光從雲層間隙射出來,像從天上掛下來的金色的布簾。
騎駱駝的警察在塔下大聲地喊着什麼,由於風太大,聽不太清,好像在喊沙塵暴什麼的。
“你許了什麼願?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樸載沅毫不理會警察的呼叫。
催淑英看着遠處越來越濃暗的地平線說:“我希望我們的愛情像金字塔一樣永恆。”
“呵,還真是浪漫的願望啊!”樸載沅滿心幸福。
“你呢?”催淑英歪着頭問。
“我嘛……”樸載沅神秘兮兮地說,“我希望能見到獵戶座的神靈,如果法老能夠復活的話,就讓我見證他們復活的奇蹟吧!”
催淑英撅着嘴不高興地說:“你的願望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樸載沅樓主她的肩膀,剛想解釋什麼,忽然一陣很狂的風吹過來,黃沙呼一下鑽進他的嘴巴,他猛地咳嗽起來。
天空越來越暗,風呼嘯着,像無數的獅虎在遠處怒吼,地平線上起了一道灰色的高牆,正快速地朝這邊移動,不一會兒就吞沒了他們。
什麼也看不見了,四周只剩下飛舞的風沙。他們緊緊地摟在一起,在門卡烏拉金字塔的塔尖上。
突然,大地猛然顫動了一下,他們聽到轟一聲響,緊接着,頭頂一道極其耀眼的光柱射下來,射在金字塔的塔尖上,正好罩住了他們的身形。
催淑英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變得熾熱起來,飛舞的黃沙發出了紅光,像從火堆裡飛出的火星子,打在臉上的時候,就像子彈穿過。她感覺身體正在緩慢地消融,除了灼熱之外,也並不痛苦。當他們都變成一堆細沙,便轟一下散成了塵埃,只剩下一團模糊的意識。
她最後掙扎着擡頭看了一眼。雲層打開了三個窟窿,三道藍色的光柱落在三座金字塔的塔尖上,塔身燃起了熊熊烈焰。
接着,一切便陷入了黑暗。不,是連黑暗也沒有的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