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丹利公園裡大片盛開的玫瑰,讓黃粱想起了家鄉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一層層、一片片,像鋪陳的火焰,染紅了山,也染紅了天。
杜鵑花開的季節,他喜歡一個人跑到山頂,在花叢裡一躺,看着藍天和白雲。他的身下是花、腳邊是花、頭頂是花、掌中是花,四周全是花,他能感受到花的生命力,帶着蓬勃的生機,和火一般的熱情。
這些花爲什麼要開得這麼燦爛?明明它們的生命都很短暫啊!
天上的云爲什麼飄得那麼悠閒自在?明明風一來,它們就散了啊!
雲的背後是藍天,藍天的背後又是什麼?那裡還有生命嗎?
他癡迷於這種幻想,可這對鄉下孩子來說是奢侈的,也只有在爛漫的花叢裡,完全放鬆的時候,他纔有時間去想這些無聊的問題。
妹妹總是在傍晚的時候來尋他,帶着花香的風裡傳來她鶯囀的聲音:
“阿哥喂——你在哪裡呀——”
他隨手在花叢裡折下一枝花,捏着花莖,把花舉得高高的,在空中搖啊搖。妹妹就如蝴蝶般輕盈地穿過花叢,快接近時便撲過來,一下子撲進哥哥的懷裡,帶起漫天紛舞的花瓣,咯咯笑着說:
“懶哥哥,捉到你啦!”
……
黃粱彷彿做了一個夢。他有足夠的能力分辨夢境和現實,如果不是玫瑰的刺扎醒了他,他寧願一直活在夢裡。
瑪莎在指定的區域採摘玫瑰。雖然沃爾夫家的人有特權,但也不能胡來,畢竟是公共場合。
黃粱在玫瑰園裡一條無人的小徑上坐下來,周圍的玫瑰在晨風中輕輕搖擺,花香令人迷醉,他沉浸在莫名的幻想中。
風中傳來瑪莎的聲音:
“黃——你在哪裡呀——”
他忘記了玫瑰和映山紅不同,玫瑰身上都是刺。他聽見那鶯囀的呼喚,就像過去揪杜鵑一樣隨手抓來一莖,舉得高高,手心卻被刺出了鮮血。
瑪莎也像一隻蝴蝶,輕盈地穿過花叢,幾瓣被她帶起的玫瑰花瓣,跟着她的衣裙,在風中飛舞。
“啊哈,找到你了,我還以爲你走了呢!”
“送給你的。”黃粱舉着手裡的玫瑰說。
瑪莎的心咚咚跳起來,勇敢地仰起臉看着他。周圍的風忽然停了,所有的玫瑰的顏色和香味都凝固在遠處,只剩下他手裡這一朵,絢爛的,像天邊的火,上面還沾染着與花色彷彿的鮮血。
她從他手裡接過玫瑰,忽然看見他手心滲出的血,沿着玫瑰的花莖緩緩流下。
“啊,你的手流血了!”
瑪莎把玫瑰放進已經盛滿鮮花的花籃裡,抓住黃粱的手,小心地把一些留在皮膚上的刺拔出來,又輕輕地吹了幾口氣,擔憂地說:
“得把刺全拔出來,管理員那裡有工具,你需要包紮,快跟我來!”
瑪莎拉着黃粱去了玫瑰園的管理處。管理員是個老太太,看了看黃粱的手掌,說:“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摘玫瑰的,就算臉上被刺着,也不比你這樣讓人更吃驚!你這是在哪兒刺的,不會是在公共觀賞區域吧?”
瑪莎朝黃粱輕輕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老太太看了他們一眼,一邊用工具幫他拔刺,一邊說:“別想瞞着我,這裡的每一朵花我都熟悉。年輕人玩浪漫可以,但是要守規矩。我也年輕過呢!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這裡嗎?因爲我和我老伴兒就是在史丹利公園認識的,那時候這裡還沒有這麼多玫瑰,只有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我們在這裡幽會,每次他都給我摘一大蓬野花,他還說要給我建一座玫瑰莊園呢!”
黃粱就問:“這玫瑰園是你老伴兒建的?”
“這裡?”老太太愣了一下,“哦,不不不,當然不是。這是公共設施,沃爾夫先生出了錢,所以瑪莎小姐纔有摘花的特權。”
“那您老伴兒呢?”
“他呀,早就去見上帝了。我想他在天堂已經建好了玫瑰園,等着我去呢!”
……
趁着老太太和黃粱聊天的功夫,瑪莎用剪子小心地把那枝玫瑰的刺去掉,再用紙把花包起來。她發現這朵花開得特別豔,香味也特別濃,除了花香,她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的味道,但一點兒也不腥,反而讓玫瑰的香變得特別。她想起一句詩:
經過情人手的玫瑰,就永遠沾上了情人的味道。
老太太幫黃粱拔完了刺,把消毒藥水和紗布塞到瑪莎手裡,“給他消消毒,真做了人婦,可就不僅僅是浪漫了,除了玫瑰,還得會幹活!”
瑪莎假裝沒有聽懂,認真地幫黃粱擦洗手上的傷口,偷眼去瞧,發現他正在看她,她的臉便紅了。
……
從玫瑰園出來,已近中午。黃粱的手不能再騎車,瑪莎推着車,花籃掛在車把手上。經過他們相遇的地方,狄金森正收了魚竿。
“啊,今天的運氣不錯!”他指着魚桶樂呵呵地招呼,“收穫不小,到我那裡去吃魚湯吧!”
黃粱幾乎已經確定瑪莎不是第二領袖。雖然這時候他很願意陪瑪莎一直走下去,但他想和狄金森聊一聊,也許能聊出點什麼來,就算他不是第二領袖,對於梅以求他們正在探索的一些事情,他也十分關注。
瑪莎說:“我還要把玫瑰送回去,而且沃爾夫老爺那裡也離不開我。”她看着黃粱,“你去吧,不用管我,自行車我騎回去就好了,不過您的手……”
黃粱說:“哦,沒事的,你忘了我是醫生啦!另外……”他看着她,“謝謝你!”
瑪莎愉快地笑了。她和狄金森告了別,就騎上車走了。
“是個不錯的女孩。”狄金森走過來說。
黃粱看着瑪莎的背影消失在遠處那棵大紅杉樹下,才收回眼神,看見狄金森的桶裡有十多條小白魚,看上去和家鄉的白條差不多,不過個頭不小。
“真的只是吃魚?”他問道。
狄金森一瞪眼睛,道:“你還想吃什麼?”
黃粱笑笑,說:“一切服從安排。”
狄金森似乎沒聽出他話裡的話,問道:“你會不會做菜?”
黃粱說:“會一點兒。”
狄金森開心起來:“哈哈,太好了,今天可以吃到中國菜了!只有中國菜才配用‘美食’兩個字,別的頂多叫做‘食物’。至於加拿大……”他自嘲的搖起了頭,彷彿加拿大的吃的連食物兩個字都稱不上。
黃粱莫名其妙領了個做菜的任務,不過對他來說倒也不是難事,農村出來的孩子有幾個不會做菜的呢!
“教授先生,您經常來釣魚嗎?”
“也不經常,偶爾吧。”狄金森說,“看着遼闊的大海,人的視野和胸襟都會變得開闊,有時候在辦公室裡想不出來的問題,在海邊坐着坐着,就豁然開朗了。這就是我喜歡釣魚的原因。”
“那今天您是閒情逸致,還是遇到難題了?”
“今天?不,都不是。今天家裡有客人,客人喜歡吃魚,所以我特意來釣幾條。”
黃粱覺得很奇怪,家裡有客人不是應該在家裡陪着嗎,哪有拋下客人出來釣魚的,就算人家喜歡吃魚,買幾條又不是很麻煩的事。
“您有客人,我過去不太合適吧?”他說。
狄金森卻說:“不要緊的,而且你會燒中國菜,而我那客人又特別喜歡吃中國菜。啊,對了,”他忽然一臉神秘的樣子,“你猜猜那位客人是誰?”
黃粱一愣,轉念道:“不會是梅教授來了吧?”
狄金森搖頭道:“不是他,不過和他有關係。”
“誰呢?”黃粱實在猜不出來。
“賽琳娜——中國梅的老情人!哈哈哈!”狄金森似乎想起了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來,“就因爲梅以求,她喜歡吃中國菜,你今天要是燒得好,說不定能從她那裡聽到很多關於中國梅的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