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茲、邁克、威廉姆被綁在院子裡,十名射擊手的槍口正在瞄準他們的腦袋。
由於三浦菱子的拒絕,武目叫來了鬆尾醫生充當翻譯。鬆尾醫生的英語不怎麼樣,馬爾茲勉強能聽懂。
鬆尾醫生對馬爾茲說:“武目長官說了,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如果你讓他們停止罷工,武目長官將取消對你的槍斃。你已經看到了,如果你拒絕,那些槍口裡飛出的子彈會要了你的命。你也許不太在乎自己的命,但是這兩個人是陪着你死的,就是說,你欠下了兩條人命。欠了兩條性命的人,到了你們的上帝那裡恐怕也沒有什麼好結果,天堂的門是不會朝你打開的,你好好想一想吧。”
事實上武目沒有說這麼多,他一看見這些戰俘就覺得煩,就不想說太多的話,兩個字能說清楚的事他不會說三個。但是鬆尾醫生這天早止情緒不錯,他對武目的話進行了改編和潤色,所以表達出來的意思非常清楚,由不得你不明白。
馬爾茲說:“罷工的事與他們無關,你轉告武目,槍斃他們是沒有道理的。”
鬆尾醫生卻沒有把這話轉達給武目,他說:“你們罷工也沒有道理,有些事情是沒有道理好講的,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做。”
邁克忍不住了,對鬆尾醫生說:“想開槍就快點吧。”
這句話,鬆尾醫生翻譯給了武目。鬆尾醫生覺得這句話肯定會惹惱武目,他喜歡武目發怒時的樣子,像一頭真正的野豬,戰俘營裡好長時間沒有槍斃人了,鬆尾醫生覺得這不正常。但是武目沒有發火,他對鬆尾醫生說:“再給他們十秒鐘,十秒鐘以後就開槍。”
鬆尾醫生開始數數,從10數到1,這之後,槍聲響了。
但是馬爾茲三人沒有倒下去,子彈越過他們的頭頂呼嘯而過,射擊手們把槍放下了。就像一場遊戲,說結束就結束了。
鬆尾醫生再次把武目的話翻譯過來:“今天只是警告,武目長官還想再給你們一天時間。到了明天如果還是這個樣子,子彈會毫不客氣地射穿你們的腦袋。”
能夠想到的辦法都用過了,但是沒有作用,高橋沮喪極了,他通知武目明天必須殺人了。每個營房拉出來十個,二十多個營房就是二百多人,用機槍把這些人掃死,然後把他們的屍體送回營房,讓那些戰俘對着屍體罷工吧。
晚上九點的時候,高橋桌上的電話響了。拿起電話的時候,高橋已經猜到是什麼人打來的了。果然,聽筒還沒有放到耳邊,井上塬司令官的聲音就飄了出來。光聽聲音,高橋判斷不出井上塬司令官此時的情緒,井上塬司令官的聲音無怒無喜,他對高橋說:“我給了你一天時間,一是等你向我報告戰俘罷工的情況,二是希望你用這一天的時間把事情徹底解決。可是直到現在,我沒有等到你的電話,我不知道你是想瞞天過海還是事情已經得到解決?”
高橋馬上解釋說:“我只是不想拿這種小事給您增添煩惱,事情有望在明天得到解決。”
傳來井上塬司令官的一聲冷笑:“小事?高橋,我一直以爲你是聰明的。但是在這件事上,你一點都不聰明。你知道,戰爭越來越深入,前線將士打得既頑強又艱苦,軍需的缺口越來越大,而你卻在這個時候讓工廠的機器停轉,前線急需的一批坦克配件不能及時生產,如果因此事影響到戰局的進展,追究起來,不要說你的腦袋,就是我井上塬的腦袋也要伸出去讓人砍掉。”
井上塬司令官說完這些把電話掛斷,高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他知道井上塬司令官生氣了。
他真的不甘心敗在這些戰俘手裡,但是現在他明白這一次他不能不敗了。如果給他三天時間,他一定能挽回局面,但是井上塬司令官不可能給他這麼多時間。高橋只能自我安慰,這一次,不是我高橋敗了,是你井上塬司令官走了敗棋。
這麼想了,高橋的心靜了下來。他看一眼空蕩蕩的房間,寂寞油然而生,他讓武目去叫三浦菱子,他想再給三浦梳一次頭。上次的那個中式髮髻他不是特別滿意,這次,他要認認真真地梳一個他自己滿意的中式髮髻。在這座到處都是男人的戰俘營裡,三浦真是一個排遣寂寞的好東西啊。
三浦姍姍來遲,高橋等了她大約十分鐘。看見三浦的時候,高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很久以後他才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把頭髮剪掉的?”
“今天。”三浦回答說,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齊耳短髮。
“滾出去!”高橋像一枚炸彈那樣突然爆炸了,他覺得眼前的三浦菱子醜陋不堪,他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了。
根據溫萊特將軍的要求,高橋給了他和馬爾茲一小時的時間進行談判前的交流。哨兵聽見他們在屋子裡嘀嘀咕咕,一小時後他們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八點的時候,溫萊特將軍和馬爾茲被叫到高橋的司令部,押解他們的是武目和四名日本士兵。武目的豬頭臉在這一刻像一塊老式青磚,他沒有像往日那樣大聲喊叫,從溫萊特將軍的營房到司令部,武目沒有說一句話。
高橋很會營造氣氛。他在司令部的屋子裡擺了兩張長方形木桌,上面鋪了一塊深灰色檯布,日方的談判代表是高橋和武目,戰俘方的代表是溫萊特將軍和馬爾茲。在談判桌的右側,大約兩米遠的地方有一張小木桌,三浦菱子坐在桌後負責記錄。溫萊特將軍和馬爾茲一走進司令部,談判的氣氛就撲面而來。
武目顯得有些扭怩,像一尊泥像坐在高橋身邊,他做慣了打人和殺人的事,談判這種事情他從心眼裡不喜歡。
隔桌而坐,高橋首先開口。他說:“戰俘營方面接受你們的談判請求並不意味着我們的軟弱。我首先要提醒你們的是,不要得寸進尺,不要藉此機會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談判條件不能超出日內瓦公約所規定的條款,否則,談判會隨時終止。”
溫萊特將軍和馬爾茲對視一眼,他們同時感到了好笑。高橋在這種時候想起了日內瓦公約,而當初進入戰俘營的時候,他曾經不屑一顧地視日內瓦公約爲一張廢紙,現在,他把這張廢紙撿了起來。
馬爾茲代表戰俘方發言,有溫萊特將軍坐在他身邊,馬爾茲感覺到特別踏實。他說:“世界上所有的談判雙方,都是爲了爭取和保護自己的利益,求得一份公正。不過,在這間屋子裡,求得公正好象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們只是想得到屬於我們的東西。”他從口袋裡掏出兩張紙,那是他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寫明瞭戰俘一方提出的條件。
高橋拿過這兩張紙看。
沒有多餘的文字,只有七個條件。
1、取消戰俘向日本軍人鞠躬、高呼日軍必勝、美軍必敗的無理要求。
2、將滿洲工作機械株式會社的勞動報酬如數發放給戰俘。
3、國際紅十字會捐贈的所有物資,食品、藥品、生活用品全部發給戰俘,不許挪用。
4、提高伙食定量,定期改善伙食。
5、將戰俘家信及時交到戰俘手中,不得扣留,允許通信自由。
6、在戰俘營內設商店,供應日用品及生活用品。
7、允許戰俘在聖誕節晚上舉行慶祝和集會。
在第二頁的右下方,簽署了溫萊特將軍和馬爾茲的名字。最下面的一行是日期:1942年12月23日。
平心而論,高橋並不覺得這七個條件過分,可他就是彆扭,看着這些文字他心裡特別不舒服。他把這兩頁紙鋪在桌子上,沉吟片刻說道:“在考慮你們這些條件之前,我也有個條件。”然後,他用眼睛看着溫萊特將軍。
溫萊特將軍說:“談判桌上,任何一方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條件。”
高橋突然站起來,語氣嚴厲地說:“國際紅十字的捐贈、工廠的報酬,你們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你們必須說實話!”
馬爾茲也站起來:“這要感謝武目先生。”
高橋一愣。
武目仍是一尊泥像般坐在那裡,他一句話都聽不懂,看上去像個白癡。
馬爾茲爲自己突然冒出的靈氣暗自得意。他早就想找個機會懲罰一下這頭野豬,現在,就讓高橋好好收拾他吧。爲了讓高橋確信無疑,馬爾茲繼續說道:“你們的武目長官是一個忠於職守的軍人,他當然不會有意泄露消息,但是他喝多了酒,我本想感謝武目長官,但我更應該感謝武目長官肚子裡的酒。”
馬爾茲這麼說絕不是空穴來風。武目和瀨川一樣都是酒鬼。但是瀨川比武目要好一些,瀨川不管喝了多少酒也不會不認識人。武目就不同了,一瓶酒下肚,武目可以把一條狗認做天皇。有一次酒後,武目在院子裡摟住了一名戰俘,他問那名戰俘家是不是也在廣島,是不是姓渡邊或者田中?那名戰俘嚇壞了,從武目懷裡掙脫出來撒腿就跑,武目在後面追,邊追邊喊渡邊,後來在院子裡栽倒了。
武目也知道自己經常在酒後醜態百出。所以每次喝酒,他都是在自己的房間裡,喝完了就躺在牀上呼呼大睡。但很多時候他會失去控制,跑到院子裡出洋相,可以當着三浦菱子的面掏出**撒尿。
高橋相信了。因爲他記得武目在領回戰俘工資的當天喝了酒,他在院子裡唱一首北海道民歌,唱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是高橋讓人把他拖了回去。
就是說,武目泄露了消息,在時間上是吻合的,高橋對此確信無疑。就連武目自己,也不敢保證酒後他到底說了什麼。
高橋簡直被氣瘋了,他罰武目在司令部院子裡連續站崗12小時。這12小時內不許吃飯、喝水、吸菸、上廁所,他必須像木樁一樣在哨位上固定12小時。高橋還同時發出一條禁令,只要武目在戰俘營待一天,就不能再喝一滴酒。若發現違規,馬上執行槍斃。
武目那天在司令部院子裡站了整整12小時。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武目以頑強的毅力堅持下來,不能吃飯對武目來說並不痛苦,痛苦的是不能上廁所,他先後三次把尿尿在了褲子裡。
最讓武目痛苦不已的是,他今後不能再喝酒了。想到這點,武目真想把馬爾茲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