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齒輪事件很快驚動了井上塬司令官。這一次,井上塬司令官毫不客氣地訓斥了高橋,因爲司令官本人也受到了來自東京大本營方面的指責。到目前爲止,不管是太平洋戰場和中國戰場,都已經進入了攻堅階段,戰爭越來越殘酷,日本的中國派遣軍雖然已經打到了武漢,但是由於戰線越拉越長,兵力和武器彈藥的需求也愈來愈大,日本關東軍已經調集了大部分兵力以補充中國戰場所需。

在太平洋戰場上,美、英、澳、荷蘭等國軍隊聯合起來對日軍進行了一連串沉重的打擊,戰爭越打越吃力。日本國內,政府和軍界也產生了意見分岐。政府方面一直在試圖說服軍界謹慎行事,戰線不宜越拉越長。但是軍界一直在實踐着自己的軍國主義主張,他們對政府和內閣的意見進行了嘲笑式的抨擊,因爲日本的這架戰車已經像衝向跑道的飛機,根本無法停下來。

受到指責後的井上塬司令官非常惱火,他認爲是高橋對戰俘管理上的不利纔出現了這樣的惡性事件。井上塬司令官認爲,齒輪事件是戰俘們對日本皇軍的刻意報復,他對高橋說:“我一直在提醒你從精神上征服他們,現在看來你是失敗的,他們的精神還在,而你卻高枕無憂,只會向我報平安、唱喜歌。由於你的失誤,前線一大批待修的戰機無法飛上藍天進行戰鬥,這麼重大的責任,你讓我如何向參謀總部解釋?你有幾顆腦袋?我又有幾顆腦袋?”

高橋的心情十分複雜,既羞愧,又沮喪。在初步調查了事件的整個過程後,高橋眼前一亮,他把目光鎖定在齊敏正身上。

高橋認爲,戰俘們沒有這麼大的膽量搞這種顯而易見的破壞,他對戰俘的心態自認爲是瞭解的。戰俘們要活下去,有一天能夠回到美國是他們的最大心願,他們只能俯首貼耳,不可能幹出這種送掉性命的事情。而懷疑小敏一郎途中丟失了圖紙,也只有瀨川這樣的笨蛋纔會相信。事件的整個過程,齊敏正的疑點最大。高橋認爲,齊敏正始終是一個熱血青年,身爲亡國奴,對日本皇軍從骨子裡有着刻骨的仇恨。這種人可以在平日裡無所作爲,稀裡糊塗打發日子,但是潛伏在他身體裡的仇恨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自然會燃燒起來,在這種燃燒的狀態下,人就喪失了理智,做出這種讓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的蠢事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是齊敏正所爲,那就沒有他高橋的任何責任。因爲齊敏正不是戰俘,不在他的管轄之內。本來,這件事他完全可以不插手,井上塬司令官也沒有徹底追究責任的意思。但是,高橋不能不插手,他要弄清事實真相,洗脫自己的責任,把齊敏正交給井上塬司令官去發落,那將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上午十點,高橋趕到工廠。他先是布了一個陣,把馬爾茲、約瑟夫、邁克、小敏一郎和瀨川全部叫了來。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倉庫裡,高橋坐在桌後對這些人進行了訊問。看表面他是在懷疑所有的人,實際上他的眼睛裡只有齊敏正。齊敏正他見過,在大和旅館的宴會廳裡,加藤由美曾經向他正式介紹過齊敏正。

第一輪訊問過後,所有的回答都和瀨川的彙報一模一樣。高橋讓馬爾茲等人走了,瀨川也走了,只留下齊敏正。這時候倉庫門被關上,四名持槍的日本士兵站在齊敏正身後,倉庫裡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泡,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高橋並不想周旋,他知道要想擊敗一個人,首先就要把他弄疼,只有弄疼了,纔會感覺到對手的厲害。所以高橋單刀直入:“齊敏正,我知道,是你拿走了圖紙,然後把它銷燬。我不想爲難你,只要你說出事實真相,這件事就算過去了。”高橋這麼說的時候,臉上掛着一絲笑,他製造了一種貓捉老鼠前的假象。

齊敏正一刻都沒有猶豫,當即反問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高橋:“這,你應該問你自己。”

齊敏正:“我問過了,我好象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高橋:“你是中國人,這是最好的理由。”

齊敏正:“那我應該毀掉這座工廠,而不是一張微不足道的圖紙。”

高橋:“我相信,如果有這樣的機會,你會毫不猶豫地毀掉這座工廠。”

齊敏正:“我知道,我拿不出什麼證明我無辜的東西,能證明我無辜的只有我自己。”

高橋:“你給自己找了一條安全通道,這就是小敏一郎,然後,你可以像一條狗一樣從這條通道里爬出去。可是,你聰明過頭了,因爲就算白癡,也能看出這件事與小敏一郎沒有半點關係。齊敏正,你現在把事情說出來還有救,如果你自作聰明,那等於自掘墳墓,你現在可以不說,但是我會把你送到一個讓你開口的地方去。不要以爲加藤由美可以做你的保護傘,那只是一把紙傘,偶有風雨,這把傘就會支離破碎!”

齊敏正:“憲兵隊是吧?高橋先生,提到加藤,我不能不這樣認爲,我覺得你如此爲難我,讓我承擔本不該我承擔的事情,是想證明加藤由美找了一箇中國未婚夫有多麼錯誤和愚蠢,你這麼想大可不必,我不需要任何保護,因爲我從不做讓我自己陷入絕境的事情。”

高橋:“齊敏正,你太冷靜了,你太若無其事了,就憑這一點,我能肯定就是你,你是有備而來,你想給我造成錯覺,而事實卻恰恰相反,你從前面,而不是從後面露出了你的尾巴,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

齊敏正:“高橋先生,我知道,你可以任意處置一箇中國人,你手裡握有生殺大權,你可以殺了我,但是,我不會自己找死。你的懷疑也許有道理,但是你的思維卻進入了一個誤區,你想想看,我會拿走自己手裡的東西,作繭自縛,讓自己首先受到懷疑,這麼做有多麼愚蠢?不錯,這其中是有小敏一郎,但小敏一郎絕對不是安全通道,而是一條死路,其中的道理,高橋先生想必明白吧?”

高橋沒有接齊敏正的話茬。他審視着齊敏正,他太善於雄辯了,這不是個普通的工程師,高橋甚至有了更多的懷疑。這個齊敏正,根本沒有把他高橋放在眼裡,他的不卑不亢,他的臨危不亂,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不錯,他是有加藤由美作後臺,但是,僅僅因爲這個他就可以有恃無恐嗎?

高橋認爲不是。這個人的心理素質太好了,哪怕他有一絲絲的慌亂和不安,高橋也會減輕對他的懷疑。但是,他太鎮定自若了,這讓高橋再次認定,齒輪事件是齊敏正一手造成的。他不想再和齊敏正廢話,至於加藤由美,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知道井上塬司令官的態度,他只是容忍加藤胡鬧,真的讓加藤嫁給齊敏正,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高橋決定把齊敏正送去憲兵隊,到了那裡,就算是鐵人也要開口說話。但是高橋不想在工廠裡公開抓走齊敏正,這件事,他應該先和憲兵隊打好招呼,讓憲兵隊出面抓人,不管怎麼說,他對加藤由美還是有所顧忌的,日後加藤如果問起來,他可以把事情推到憲兵隊那邊,量他加藤由美也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