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廠的材料庫裡,齊敏正看見了青年工人小袁。小袁一如既往地熱情,他把齊敏正叫住了,從口袋裡掏出兩個染了紅色的熟雞蛋給齊敏正。
齊敏正一看就明白了:“你當爸爸了?”
小袁樂得合不攏嘴:“嗯,我媳婦給我生了個兒子。本來,我應該請你吃喜面,但是白麪太難買,就吃兩個雞蛋吧。”
齊敏正接過雞蛋,馬上從口袋裡掏出五塊錢塞到小袁手裡說:“給你媳婦買點催奶的東西。”
小袁嚇得把錢往回塞,說:“不行不行,太多了,這是我半個月的工錢。”
齊敏正用力把小袁的手攥住,沉下臉說:“你天天喊我齊工程師,原來在心裡還是把我當外人。”
小袁一下子不知說什麼好,狠狠地撓着自己的後腦勺說:“不是那個意思啊齊工程師。”
齊敏正一笑:“那就收下,等孩子滿月的時候再請我吃喜面。”
“那就謝謝齊工程師了。”小袁十分不好意思地把錢裝進口袋。
齊敏正說道:“這就對了。小袁,我一直喊你小袁,連你的名字都沒問過。”
“我叫袁瑞。”小袁說。
齊敏正說:“挺好聽的名字。”
“我爸給起的。”小袁還在撓自己的後腦勺。
齊敏正說:“你發現沒有,今天鐵絲網那邊少了一些人。”
小袁說:“發現了,是少了一些人,威爾斯好象沒來。”
“威爾斯逃走了。”齊敏正告訴小袁。
小袁嚇了一跳:“他真的逃走了?”
“逃走的還有特納和蓋瑞,那兩個年紀最小的。小袁,聽你的口氣,你好象知道他們要逃走?”
小袁顯得有些慌亂:“不不,我不知道。”
齊敏正一笑:“我多問了。小袁,你就拿我當大哥吧,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事,你儘管找我。”
小袁說:“我倒真希望有你這麼個大哥。齊工程師,你有學問,給我兒子取個名字吧。”
齊敏正想了想說:“你叫袁瑞,你兒子就叫袁祥吧。父子兩個,一個瑞,一個祥,祥瑞,挺吉利的。”
小袁高興地說:“嗯,就叫袁祥,這名字我也喜歡。齊工程師,你說,威爾斯他們能逃得掉嗎?”小袁一臉擔心。
齊敏正嘆息一聲說:“恐怕很難。”
早上去車間的時候,齊敏正一眼就發現少了許多人。這些來上工的戰俘裡只有羅伯特和戴維斯是齊敏正比較熟悉的,他能叫出他們的名字。這是兩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美國士兵,他們從不多說一句話,只知道埋頭幹活。羅伯特告訴齊敏正,威爾斯、特納和蓋瑞逃走了,馬爾茲被抓了起來,邁克、威廉姆、約瑟夫等人被留在營房裡。
齊敏正的心懸起來很高,這一次,肯定有人要丟掉性命,這是他首先想到的。
戰俘營這邊,高橋審訊無果。齒輪事件、逃亡事件,都沒能從馬爾茲嘴裡掏出一個字,高橋簡直氣瘋了。
在經歷了灌辣椒水、灌汽油、鞭打和烙燙之後,馬爾茲奄奄一息,被扔在審訊室裡。院子裡的狼狗再一次狂吠,它們聞到了血腥味。
邁克、威廉姆和約瑟夫也遭到審訊,但不是在審訊室,他們也沒有受刑,和馬爾茲一樣,他們對威爾斯三人的逃亡也一無所知,下午的時候,他們就去工廠勞動了。
高橋現在惟一期待的,是威爾斯三人早日被抓回來。他相信抓到他們只是遲早的事。
果然不出高橋所料,五天之後,威爾斯三人被抓了回來。
他們的目標是逃往中蘇邊界,然後越境逃往蘇聯。但是他們弄錯了方向,與確定的目標背道而馳,一路倉惶朝葫蘆島方向跑,在離葫蘆島不足十華里的地方被日本憲兵抓住。
當時戰俘們已經從工廠收工回到戰俘營。過了立夏,天氣越來越長,已經七點了,還有西下的夕陽殘留在天邊。這時候,一輛軍用卡車開進院子,威爾斯、特納和蓋瑞被日本憲兵從車上扔了下來。他們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丟下來的已經不是三個人,而是三團爛肉。
集合號響了起來,全體戰俘迅速到院子裡集合,看見癱在地上威爾斯三人,戰俘們都感到了驚訝,已經五天了,他們以爲他們已經成功地逃走了,沒想到被抓了回來。
院子裡搭起了一個高高的木架,威爾斯三人被吊了上去,他們看上去像死了一樣,但他們還活着,威爾斯第一個睜開了眼睛。他看了一眼院子裡的戰友,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他用盡可能大的聲音說:“我們太愚蠢了,這裡都是黃種人,白種人逃不出去,不要學我們……”
威爾斯的話還沒有說完,身上就捱了武目幾鞭子。
在威爾斯的慘叫聲中,特納也睜開了眼睛,他用一副哀求的口氣對武目說:“求求你放了我們,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逃跑。”
武目根本聽不懂特納在說什麼,他也狠狠抽了特納兩鞭子。
威爾斯說:“特納,你太傻了,我們已經註定了要死。”
特納流出了絕望的淚水:“可是我不想死。”
一名憲兵把手裡的一張中國地圖交給武目,他指了一下威爾斯說:“是從這個人身上搜出來的。”
武目接過地圖剛要打開,高橋走了過來,武目當即把地圖交給高橋。
高橋打開地圖,只看了一眼就冷笑起來:“怪不得他們敢逃走,原來手裡有地圖。”他走到威爾斯面前,擡起頭盯住威爾斯的臉:“這張中國地圖是什麼人給你的?”
威爾斯不說話。
高橋再問特納和蓋瑞,兩個人也同樣保持沉默。
“把他們放下來,先讓他們活着。”高橋說。“把馬爾茲帶出來。”
武目領命而去。
高橋大步流星走上臺子,清了清嗓子說:“逃亡,意味着對日本皇軍的背叛,在奉天戰俘營裡,決不允許這樣的背叛。親愛的盟軍戰俘們,背叛是一種愚蠢的行爲,因爲你們逃不掉,選擇背叛就等於選擇了死亡!我警告你們,有誰還想逃走,請先想一想是否願意用生命作爲代價!威爾斯、特納、蓋瑞,他們選擇了死亡,這是一件讓人遺憾的事情。還有你們的馬爾茲上校,他暗中縱恿幫助這三個人逃走,現在,就請看看你們的馬爾茲上校吧!”
兩名日本士兵用腳踢着一個鐵籠子,籠子是用鋼筋做成的,長約150公分,直徑50公分,這個鐵籠子從院子的西北角滾動過來,裡面裝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隨着鐵籠的滾動,這個人身上的血不斷流下來,院子裡出現了一條紅色的長龍。
戰俘們全都看着這個鐵籠子,他們一時沒能認出籠子裡的這個血人是馬爾茲。直到鐵籠子滾近了,有人才驚愕地瞪大眼睛。
邁克在心裡驚呼一聲:“馬爾茲!”
鐵籠子滾到威爾斯三人面前,武目上前把鐵籠子打開,兩名日本士兵把馬爾茲拖了出來,馬爾茲已經氣若游絲,他的眼睛緊緊閉着。
威爾斯掙扎着爬到高橋腳下:“不關馬爾茲上校的事,真的不關他的事。”
高橋一聲冷笑:“如果你不願意讓你們的馬爾茲上校陪着你們一塊死,那就把提供地圖的人說出來。這種中國地圖,戰俘營裡不可能有,工廠裡也不可能有。但是,工廠裡有中國人,所以,這張地圖是中國人給你的,我說的對嗎?”
威爾斯猶豫了一下說:“不是,沒有人給我地圖,這張地圖是我撿到的,在工廠的院子裡,我意外發現的。”
高橋道:“威爾斯,我希望你不要再繼續愚蠢下去,如果你聰明點,我會讓你們死得舒服些,如果繼續愚蠢,我會讓你們、還有馬爾茲,死得很慘。難道,你們會因保護一箇中國人而讓馬爾茲送命嗎?”
威爾斯的聲音顫抖起來:“真的不關馬爾茲上校的事,地圖是我撿的,要殺就先殺了我吧,我一分鐘都不想活了。”
高橋揮了一下手:“不,你現在還不能死,我要讓你親眼看着馬爾茲死。”然後,他轉過身朝兩名日本士兵喊道:“把馬爾茲吊起來,先砍掉他的四肢,然後掏空他的五臟!”
“不!”威爾斯竟然掙扎着站了起來,他顫抖着身體:“馬爾茲上校一直在阻止我們逃走,可我沒聽他的,我現在真的很後悔沒聽他的,請你們放了馬爾茲上校,這不關他的事!”
高橋吼了起來:“是誰給了你地圖,我問的是這個!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你要是不回答,我會割下馬爾茲身上的肉塞進你嘴裡!”
威爾斯站不住了,猝然栽倒在地上:“是有人給了我地圖,可我想不起他的樣子,中國人的臉在我眼裡都是一樣的,我分不清他們。”
高橋哈哈大笑:“你可真是一頭愚蠢的白皮豬!我會幫你看清他們的臉。”然後,高橋朝武目揮手:“先把他們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