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漢口中罵罵咧咧,叱責老胡拐帶了書生的妻子,拋頭露面,說淫穢的野書,邊說邊衝步躥上臺去,抓住驚恐萬分的花姐,往門外拖。老胡起身要追,那書生跪倒在老胡的跟前,哀求阻擋。
衆茶客被這黑大漢的突然爆發給震懾住了,沒有人敢去阻攔,只一個勁地跟着勸老胡,兼帶瞎起鬨。
那黑漢鎮的住別人,如何鎮的住丁甲丁乙兄弟,他二人早就看出其中有詐,只是慕章剛纔囑咐過他們,只許看戲,不許幫忙。
他二人也不知道慕章指的是不是當下這茬事情,拿眼睛去看慕章,尋求示意。見小主人依然沉穩坐定,摺扇輕搖,面帶微笑,並無異色,遂也不敢多事,只一前一後護在慕章身邊,以防被閒雜人等衝撞了主人。
接下來,那龍首領擄走了花姐,剩下一羣馬蜂窩似的諸人在茶樓裡圍着老胡和孟生嘈雜起鬨。
又一會兒,一個夥計打扮的男子鑽入人羣,從人羣中把孟生帶出,慕章雖然沒有擠到人羣中去,卻看的十分真切,這扮作夥計的正是三湘會佐領盧萬山。
慕章心中暗暗驚奇,果然絲毫不差,完全與夢境相合,他此時因爲心中已經豁朗瞭然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反而比夢中更爲鎮定,始終保持着旁觀者的姿態。對滿臉疑惑的丁甲丁乙說道,“彆着急,下一場戲,才輪到我們呢。”
孟生和盧萬山也離開了茶樓,又過多時,圍觀者才紛紛安靜下來。
說書人老胡的哭喊聲這才從那些好事人的喧鬧聲的湮沒中顯現出來。“那不是我女婿,我不認得他們,他們是強盜,把我閨女給搶走了……”
老胡哭喊着要去追。哪裡還有人影呢,強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鄉哪裡去了。
衆茶客這才七手八腳地推搡着老胡要去縣衙告官報案,慕章四個也尾隨而出。
到了縣衙,一干起鬨的茶客都被阻擋在衙外,慕章因自告奮勇替老胡寫書面經過,又聲稱會畫犯人的畫像,於是被衙役一起帶到衙內。
慕章寫好經過,畫好圖影,交給衙役,只是這次他沒夢中那樣老實,把那圖上的強人畫的,基本就是說是誰誰都像,拿來捉誰都捉不到的類型。
衙役送了材料進去給縣令爺彙報經過,叫他二人在堂外稍候。
那老胡十分的慌亂,不住來回踱步,口中重重複復地念叨,“不知道大老爺看不看的明白,受理不受理這案情呢。”
慕章泰然鎮定,笑道,“怎會不受理呢,一會兒大老爺還要親自出來恭迎我們呢。”
老胡歪着腦袋看他,“能叫我們進去就是恩德了,出來迎我們?你說夢話呢?”
“哎。”慕章認真的應了一聲,“就是說夢話呢,信不信由你。”
老胡被他說的摸不着頭腦,一臉狐疑沒轉過神來。正在這時,那縣令老爺竟真的親自着急扒火的跑出來了,邊行口中還邊問,“寫狀人在哪裡?寫狀人在哪裡?”
衙役引縣令到慕章和老胡的面前,指着慕章道,“就是這個人寫的狀子。”
但見縣令“啪”地把衙役指着慕章的手打去一旁,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後轉過臉來,一臉諂媚地笑着問道,“這位就是段閣老的三公子,段慕章段狀元麼?”
慕章恭敬一禮,“正是在下,這位就是段步清段大人吧。”
“正是老奴!”斷不清也有些糊塗,慕章竟然認得自己。也不好意思問,自顧自地說道,“家父原是段閣老家的家生的奴才,贖身出去考了功名,後來放了雲南做官。奴才的兒子也是奴才麼,下官在公子的面前,不敢稱什麼大人,自當是以奴才自居的。”
原來這段縣令平時遞解公文,或者接收段府內務通知,多有慕章執筆的文件,所以認得他的筆跡。先前接過狀子,覺得行文如同官家口吻,這字跡又是唐風宋骨,遒勁工整,怎麼看怎麼覺得眼熟。
再拿出段府內務的一些文稿對比,便更覺得像是三少爺的筆跡,又因知道段三公子放了外任,非常有可能會途徑他所管轄的景陽縣,所以不敢怠慢,一文呈進去,他便趕緊親自迎出來了。
其實他怎知道,這些瑣碎事情,不需要他說明,段慕章的心中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斷不清將老胡打發走,然後引慕章到花廳奉茶,種種情況都與夢中無異,討論案情也不必再重複交待。
這一夜,慕章誆清蘭同牀,清蘭半推半就,成全魚水之歡,這些也都不再複述。不過可想而知,清蘭是一種心情,慕章又是別樣一種心情,彷彿都是曾經經歷過的場景,再來一次,着實有趣,這些都是題外,簡單帶過。
到了第二日,慕章又去把廣陵閣查訪一遍,確認樁樁件件線索都明晰無誤,入夜,帶了二丁守侯在茶樓邊牆,捉下盧萬山,討到入山腰牌,又交代給斷不清第二日不要輕舉妄動,等自己探山回衙。
廣陵閣一案和八目山羣匪的情況,這時慕章基本已經完全掌握,並無懸念,他心思實不在此,更想盡快切入題意的是那重瞳案的下文,不過按部就班,現在若就直接向斷不清打聽重瞳的事情,未免顯得莽撞唐突。
所以幾次話到嘴邊,他又強忍了下來,只臨上山去時,特地關照了一聲,說等回來還有重要事情找段縣令。
斷不清雖狐疑不解,卻也不敢多問,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到第三日,慕章帶二丁再探八目山。爲什麼說是再探呢,因爲慕章在夢中已經探過了一回,所以對於二丁來說雖是初探,對慕章而言卻是再探。
不過這次他的目標不是山頂孟家,而是去尋找龍浩等三湘會成員藏身的那個大溶洞,以期印證夢中夢的線索是否正確。
這一條線索,是他於前夢中,在廣陵閣後院老胡父女居住的棚屋內夢得的,第一次夢訪八目山的時候卻沒有親身印證過,如今他想到了那些只聞其聲、不見其行的山林好漢,又想到了連綿的火把。決定親去探查一走,瞭解一下溶洞的具體所在。
這樣偌大的一座八目山,山麓連綿幾十裡,尋找溶洞的入口談何容易。
還是老辦法,沿着溪水逆行而上,尋找雜草悠澗之所在,山谷空靈,風聲肅殺,幸好有丁甲丁乙二大高手隨身陪伴,慕章倒並無半點恐懼之感。
他人雖行走在探訪八目山三湘羣匪的途中,心卻一直牽掛着重瞳。廣陵閣一案如今對他來說,好比甕中捉鱉,十拿九穩的事情。只有重瞳一案,他是從半夢中驚醒過來的,尚不能前後關聯完整,所以他這兩天主要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龍浩那幫強盜的身上,卻一直在暗暗地觀察縣令斷不清。
可是就如同他夢中所經歷的那樣,斷不清一開始接觸的兩天中,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值得引起懷疑的跡象,完全是個平常又庸碌的地方小官僚,趨炎附勢,對段慕章這個**一心殷勤巴結,毫無可疑之處。
慕章又回想那縣衙府邸,一草一木,也均無可疑。若不是爲着還有八目山的這個溶洞沒有親身前來探訪過,就今天這山林一行,慕章都不樂意親自來。直接讓丁甲丁乙上個山,取來孟生的萬言狀不就得了,何苦又爬上爬下的折騰一場。
山林風起,透骨寒徹,正好清靜了心腦,可以把這幾日繁雜瑣事重新梳理一遍。慕章又琢磨起斷不清夢中所言重瞳疑情,他只自顧低頭走路,完全惘顧二丁,以至丁乙捉了受傷野兔一節,他都沒放在心上。
再繼續說慕章此時的思緒,落在了斷不清的母親,也就是那花廳夜談的後半節纔出現的神秘老婦人的身上。
慕章仔細地回憶了一下,夢中所有的細節他都清晰的記得,只有這老婦人,他記不真切,只是模模糊糊有這麼一個印象,但是那刻骨寒冷的陰風卻十分的難忘,想到老婦人睜眼的瞬間,枯柴般緊摳的手指,逼人的陰冷之氣從腳跟躥升腦頂,慕章不禁打了個冷戰。
擡頭看看,竹高千嶺,沙沙作響。
慕章再次聚攏精神,邊散步閒走,邊回憶關於老婦人的細節,二丁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盲無目的地一路跟着走。他二人本就話不多,雖然不知道慕章此行的目的,也不願多問。
自從丁乙捕獲了那隻受器械傷害的野兔子,料到這深山之中,應該有獵戶或是強人出沒,便更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時刻保持警惕。
慕章的思緒一直有些凌亂,因爲對老婦人正面的瞭解實在太少,只能從斷不清的側面描述中分析出一些片斷。不過有幾個特別的細節,令慕章感覺到十分的疑惑。
首先,關於斷不清在父親臥室裡昏迷然後清醒的那日的遭遇。斷不清說,離開雲南後,一直以來受重瞳魔障所困舉止怪異的人是他父親,而他自那日清醒後,發現父親也清醒了。
但是斷不清的父親斷得清卻說,離開雲南後,舉止怪異被圈禁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兒子斷不清,那日的清醒,是兒子斷不清從魔障的控制中擺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