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宮一令既出,圍擁在紫宸殿的妃嬪們都奉旨留在原處,身邊隨侍宮人也不得離開紫宸殿半步,以免有通風報信之嫌。至於那些還沒到紫宸殿問安的各宮,太皇太后已命朱槿悉數派人去守着,等搜宮完畢,才準四處活動。
一時人人自危,趁着太皇太后更衣的間隙,妃嬪們聚在一處不免竊竊私語。
劉娉身邊是不缺人奉承的,陶才人、姜嬪、新進宮的許良人、顧常在都在她左右爭搶着服侍。
嫣尋悄聲道:“陶才人此舉像是又受珍昭儀唆使似的。”
我頷首道:“我何嘗不知道這個?興風作浪的,想必又是看誰不順眼,或者衝着我來也未可知。”
媜兒在我旁邊,此時緩緩道:“只要皇后身子康復了,管她害誰!”
我示意她不可妄言,輕聲道:“你是一片真心對皇后,只不過這話說的太輕浮,小心被人拿去當做獻媚資本呈給那位。”
媜兒冷笑道:“姐姐以爲我會怕她?她爹不過是低級武將出身,給咱們府上當家將都不配。便升了大將軍,上戰場還不都靠着咱們哥哥?她如今也就是肚子爭氣罷了,又不是皇上真心喜歡,不知道她成天狂的什麼!”
她說話直白乾脆,雖然很多時候我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卻總要在肚子裡面轉幾圈才說出話來,不像她,敢說出心裡真實的想法。
郭貴人蓮步輕移,微微焦慮道:“薇夫人,依您看皇后的病到底是怎麼了?這一回怎麼發作的那樣厲害?莫非像陶才人說的那樣,真有巫蠱?”
我偏了頭看她,“妹妹不敢胡說,皇后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再者宮裡多有供奉,哪有那麼容易就瞞過了菩薩給皇后娘娘使壞的?”
寧妃聽見了,和煦道:“本宮也是這樣想,皇后從入宮起便吃齋唸佛,沒少放生寬赦,神天菩薩在上,必是不會讓她有事的。”
衆人都連連稱是,寧妃又附耳道:“昭儀與陶才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打量着誰不知道。如今搜宮又不知道要搜出什麼亂子,當真渾水摸魚。”
我淡然處之:“姐姐放心,咱們清清白白,不怕她有什麼歪念頭。”
嫣尋低低道:“奴婢心裡總覺得懸吊吊的,錦心是個急脾氣,初蕊又說不上話,就怕有人使壞,李總管孤掌難鳴……”
寧妃略有些發急:“誰說不是呢?本宮身邊只有採茵警醒,偏生她今天也在紫宸殿,若真有心使壞,照顧福康的那幾個宮人只怕都招架不住。”
彼時,裕妃陪着太皇太后出來,大大咧咧道:“妹妹們聊什麼呢?”
我淺笑以對:“左不過和姐姐一樣,爲皇后娘娘祈福罷了,這節骨眼上,誰有閒心聊什麼呢。”
裕妃道:“也是,太后在靈符應聖院歇息,有國師照看着,咱們還可以寬一寬心。皇后娘娘這會兒還沒醒,也不知道御醫監的人是幹什麼吃的!”
言語間,娟姝從寢宮閃出,在太皇太后面前跪道:“太皇太后,皇后娘娘醒了!”
衆人聞言俱是一喜,太皇太后撐起身道:“快扶哀家進去!”
裕妃寧妃和我忙上前伺候,劉娉也跟着進來,其他位份稍低的便都在寢宮外等候。
寢宮內六尺寬的沉香木闊牀邊懸着鮫綃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薛凌雲躺在海棠深處,越發顯得若隱若現、飄飄渺渺,如處海市蜃樓一般。
崔鈺在一旁伺候,見太皇太后走近,和一衆宮人都跪拜於地。
太皇太后坐在皇后身側,撫上她的額發,憐惜道:“好孩子,你覺得可好些了?”
皇后蒼白的臉上勉強扯出笑容:“都是孩兒不好,讓皇祖母受累。”
太皇太后嘆息道:“這是說的哪裡話,自己都成這樣子了,還這樣客套。”
皇后面無血色,說話頗爲吃力,太皇太后便止了她道:“你剛醒,快別說話,只管好好將息着。”
她斜了崔鈺一眼道:“哀家眼拙,這位太醫是?”
崔鈺回道:“微臣崔鈺,御醫監四品太醫。”
太皇太后微有慍色道:“怎麼平日伺候皇后的李獻良不在?讓你這樣年輕的太醫服侍皇后,他也算會躲懶了!”
我見崔鈺面上一緊,怕他在衆妃嬪面前尷尬,便賠笑道:“您這話可就委屈幾位太醫了,李太醫何曾躲懶呢?嬪妾適才還聽說他在偏殿與其他太醫商議藥方呢。”
我覷見太皇太后並無不悅,又道:“這位崔太醫雖然年輕,醫術是極好的,皇上也很器重他,御醫監既然讓他診治皇后娘娘的病,想必是有幾分把握的。”
太皇太后沉吟道:“既這麼說,你診實皇后的病因了沒有?”
崔鈺恭敬道:“皇后的病原是先天的,看着症狀像是心悸病,實際氣血兩虧,是大虛之症。”
“你只說礙不礙事?”
崔鈺平靜道:“可大可小。”
太皇太后還要再問,卻聽內監唱喏:“皇上駕到!”
蕭琮健步如飛進來,也不管底下跪倒一片,微躬了身算是給太皇太后見了禮,便半伏了身子輕聲問皇后道:“梓童,你怎麼樣?”
皇后本自閉眼養神,此刻睜開眼睛,勉強道:“臣妾失儀,讓皇上操心了。”
蕭琮握了她的手道:“不,是朕不好,朕忙着處理吐谷渾的戰事,底下那羣混賬奴才又不稟報,朕知道時都快急瘋了,見過太后無恙,朕便馬不停蹄趕來紫宸殿……”
他是一點不避諱,皇后冷凝的臉上卻泛起一絲青白,她扭轉頭朝向內側,越發喘息的急促。
太皇太后嗔道:“皇上真是急性子,底下跪着一羣嬪妃,也不說先叫她們起身。”
蕭琮見皇后無礙,又有崔鈺在一旁伺候,便鬆了口氣道:“是朕疏忽,都平身吧。”
他瞥見薛凌雲扭頭向內,又對太皇太后道:“人多煩亂,不如都出去,讓皇后靜養。”
太皇太后頷首道:“還是皇上細心。”
我雖然知道他向來對後宮溫和親厚,但見到他此時爲了薛凌雲焦灼關切的樣子,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
蕭琮並沒有特別留心我,他落座後問衆人道:“是誰陪着皇后逛園子的?”
裕妃和劉娉忙屈膝回道:“回皇上,嬪妾們隨侍皇后左右。”
蕭琮瞥一眼她倆,“皇后好好的爲何暈倒?”
裕妃支支吾吾道:“起先皇后娘娘興致都好好的,後來,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
劉娉婉聲接道:“皇后娘娘說心口有些悶悶的,想熱熱的飲一口茶,誰料到風爐上的水還未滾,皇后娘娘便暈了過去。”
蕭琮沉吟道:“想是心悸的老毛病,冬天發作的狠了。”
劉娉蹙眉道:“但太后一向身子強健,今日也忽然暈倒,這可就不知道是爲什麼了。”
裕妃插嘴道:“纔剛不是說,許是有人下了巫蠱麼?”
蕭琮眼角飛了她一眼,“你們搜宮就是爲着這個說法?”
殿外有嘈雜人聲,隱隱約約傳到寢宮來,康延年躬身回道:“啓稟皇上,大安宮的人在雲臺館和飛寰殿搜出了……”他略一遲疑,道:“搜出了一些東西。”
我驀然心驚,雲意和媜兒!
媜兒看向蕭琮,蕭琮臉色陰晴不定,“有這樣的事?呈上來!”
幾個宮人畢恭畢敬的託着一方捧盤上來,裡面是兩塊純色玉玦,每塊上都有歪歪扭扭的鮮紅痕跡,不像紋路,倒像是符咒。
蕭琮拈起其中一塊,“庚子八月初七……這是皇后的生辰。”又拈起另外一塊,只一瞥便撂下道:“太后的生辰八字也在上面。”
他淡淡的笑,臉色卻有幾分森然:“這又別出心裁了,算是個什麼戲法?”
裕妃耐不住詫異道:“皇后和太后的生辰八字描在玉玦上,這玉玦又碎成兩半,必定不是什麼好的,想必詛咒就是因此而起!”
姜嬪瑟縮着看了媜兒一眼道:“雲臺館和飛寰殿,住的可都是皇上盛寵的人吶!她們爲何要陷害太后和皇后呢?”
雲意並不在紫宸殿,許是拘在了雲臺館。媜兒見說這玉玦有一塊是在自己宮裡搜出來的,當下睥睨姜嬪道:“嬪妾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一併連這種物件是作何用的都不知道。姜嬪既然見多識廣,不過瞥一眼便知道這是巫蠱之物,想必別的她也比嬪妾知道的多吧!”
姜嬪頓時大窘,吶吶道:“嬪妾哪裡知道,嬪妾只是……”
“裴充衣,姜嬪不過猜測一句,皇上還沒說話呢。你若是心中無愧,又何須急躁。”
劉娉不緊不慢對媜兒說着話,卻拿眼角瞟我,帶起一陣寒意。
我想着這一次總算是沒沾上自己,要是爲雲意和媜兒求情也好說些,不待蕭琮發話,我上前屈膝道:“皇上,裴充衣雖然年輕,卻也知道有所爲有所不爲,這種巫蠱之術她是斷然不會做的,嬪妾斗膽,求皇上明察!”
蕭琮不語,也看不出神情有什麼深意。太皇太后閉目養神,似乎一切都交給他去處置。
寧妃平日與媜兒並無往來,此刻想是顧及我的情分,也道:“沈芳儀還罷了,裴充衣深沐皇上聖恩,錦衣玉食,萬事不缺,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一直站在劉娉身後的顧常在忽然說道:“是呢,裴充衣與薇夫人姐妹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子,連沈芳儀也跟着沾光不少,這份恩榮常讓嬪妾們羨慕不已,她們還有什麼得不到的?還有什麼理由要害皇后娘娘呢?”
陶才人怯怯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劉娉喝道:“大膽,你這話分明是說她們謀害皇后是爲了中宮之位了!”
蕭琮眉心一跳,仰了頭看我,我微微搖頭,也不知道此時的他能否靜下心來相信我和媜兒,還有無辜被牽連的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