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蕊帶着醫官忙忙趕到時,我已經在棠璃那裡差不多把自己的處境弄了個清楚。
裴婉,是東秦王國靖國公的嫡孫女,父親裴從簡雖然沒有世襲爵位,但也蒙皇室垂青,穩坐戶部尚書這個肥差。母親裴陸氏是漠北行軍道大總管陸挺的女兒,也是裴從簡的原配夫人。
裴從簡有一弟一妹,弟弟裴從禮,娶得河東薛家小姐,生了一個兒子,名喚裴少俊。妹妹薛從敏,是慶王側妃,有一女取名印月。
開始幾年裴陸氏沒有生育,便把自己的陪嫁侍女給了裴從簡做陪房,一朝珠胎暗結生下女兒,取名裴嫺,是爲大小姐。今年芳齡18,仍未許配人家。
不久文宗駕崩,宣宗年僅七歲,太后把文宗宮裡未受寵幸的正四品及以下妃嬪賞給衆大臣籠絡人心,裴從簡得賜汪貴人,汪貴人深得裴從簡寵愛,當年便一舉得男,取名裴少庭。裴少庭勇猛機智,現年17,任隴西上府果毅都尉,現在隨忠武將軍劉子棟討伐吐谷渾慕容超部。
裴少庭兩歲的時候,裴陸氏有了身孕,這就是裴婉,地位矜貴,又是嫡出,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自不必說。雖然排行第三,但因爲裴少俊長她一歲,因此在家排行第四。
裴婉半歲左右,汪貴人又生了一個女兒,是爲五小姐裴媜。
郡主蕭印月最小,排行第六,今年剛滿14。
六年前裴陸氏病逝。裴從簡雖有兩房夫人,但再沒續絃。
裴婉在府中與裴媜最要好,吃穿住行都會參考裴媜和汪夫人的意見,行爲舉止也多受影響。上個月宣宗選妃,本來靖國府準備送裴婉進宮候選,誰知道裴婉聽人說宮裡制度嚴謹,后妃不可回家探親,加之宣宗醜陋,便死活都不肯去,最後不知在哪裡搗鼓來幾顆丹藥,說是吃了便可以飛昇成仙。結果吃完便暴躁發狂,後來更是奄奄一息。
宮裡催得急,沒法子便由裴行儉做主將汪若琴頂替入宮,向聖上稟奏只說裴婉無福,突染重病云云矇混了過去。汪若琴昨日得了封,裴行儉攜汪夫人進宮道賀,太后賜宴,晚上才能回來。
棠璃細細的將近日的事說給我聽,一邊解開我的長髮準備重新盤髻,我看一眼鏡子裡面的自己:頭髮向上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一張臉清麗絕俗,只是過於蒼白,沒半點血色,想是大病初癒之故;膚光勝雪,一雙眼眸猶似清水,顧盼生輝,眉目間又隱然有一股書卷之氣。雖沒有傾國傾城之貌,但也是美人無雙。
初蕊怯怯的站在門口通報醫官來了,棠璃忙扶着我躺下,放下紗簾之後才讓醫官進來。我不禁在心裡暗暗感嘆,看個病都這麼生人勿近,要是想出門上街打探情況豈不是難上加難?
醫官隔着錦帕把脈,半天開口道:“小姐脈搏有力,經脈順暢,不像有什麼病。”棠璃說:“前幾日小姐得了急病,都說險的很,勞煩醫官診的仔細些。”
那醫官又摸了半天說:“小姐確實無事。若是不放心,在下開幾味清火祛毒的藥材給小姐服用,以保萬一。”棠璃吩咐初蕊帶醫官出去開藥,轉過來見我百無聊賴的樣子,便竭力安慰逗笑。
我心想,裴婉要死不活的躺在屋裡,這麼大的靖國府卻只安排了兩個婢女照顧,看來這裴婉要麼是爲人苛刻神憎鬼厭,要麼是沒入宮前途渺茫,所以下人們有的幸災樂禍避之不及,有的趨炎附勢攀高枝兒了。不然這麼大的府邸,怎麼着不安排十來個人伺候嫡出的小姐?倒是棠璃不錯,舉止端莊,應對得體,言辭之間不卑不亢,又確實關心裴婉的樣子,如果一年半載回不去21世紀,那就留着棠璃在身邊,起碼頭疼腦熱還有人照應,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也可以詢問一下以免讓人看笑話。
可惜自己不知道爲什麼會穿來這裡,也不知道怎樣可以回去,不然隨便拿幾件裴婉的珠寶玉器回去都夠吃一輩子了。好在自小語文學得不錯,半白話半文言也難不倒她,大學裡選修的話劇課不是白上的,平日裡那麼多古裝電視劇也不是白看的,交流溝通起碼沒有太大的障礙,也算是一件幸事。實在不行,也只有步步爲營,見招拆招了。
我想了半天,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反倒覺得肚子餓了。問棠璃:“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我好餓。”棠璃端起桌上的紫砂壺,倒了一杯香茗遞上來,說:“小姐每日只用果蔬,不肯多吃一點。難得小姐有胃口,婢子馬上吩咐下去準備膳食。”
我鬱悶壞了,裴婉的怪毛病還真多。瘦的像竹竿一樣還不吃三餐,怪不得吃顆丹藥就扛不住了,要是換了我自己的身體,這種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那
還不得吃嘛嘛兒香,身體倍兒棒啊!
一會兒工夫,初蕊和另外兩個婢女端着小飯桌進來了,我一看,碗盤都精緻小巧,但全是幾盤蔬菜,葷菜只有一碟火腿燉青筍,看着就沒胃口,舉起來的筷子又放了下去。棠璃察言觀色,輕聲問道:“這些菜不合小姐的胃口嗎?”我點頭說:“怎麼沒有肉?全是蔬菜,好像讓我吃草一樣。”棠璃倒還罷了,跟隨初蕊進來的兩個婢女聽我說到“吃草”,居然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還帶着哭腔說:“婢子知錯了,求小姐饒了我們吧!”
啥?我反倒被她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你們這是幹嘛?起來起來,我又沒怪你們,你們哭什麼呀?起來!”初蕊看看棠璃,棠璃點頭,初蕊把兩個婢女拉拉扯扯的攙起來,那兩張臉蛋上已然哭的滿臉淚痕。
棠璃夾起一片火腿到我碗裡說:“四小姐,先吃點墊着,婢子讓她們換新的菜色來。”我也實在餓了,那火腿紅潤油亮,芥蘭碧翠欲滴,黃粱米飯顆顆分明,香氣清冽而撲鼻。我舉起筷子就吃,一口氣把那小碗裡的飯吃的乾乾淨淨。
這下輪到幾個婢女大眼瞪小眼了,那兩個上菜的婢女看的忘記了走,就連棠璃都失去了那份從容淡然。幾個人看着我把一摞碗盤搜刮的乾乾淨淨,張口結舌,目瞪口呆。我吃掉最後一顆飯粒,滿足的放下碗筷,擺擺手說:“哎呀,不行了不行了,快叫她們不用換菜了,沒想到蔬菜也挺好吃,我都吃撐了。”
幾個人噗嗤一聲都笑了,我這才發現四個人都盯着看呢,回憶起剛纔風捲殘雲的樣子,自己也忍不住發笑。兩個婢女上來收拾了碗筷,棠璃又倒了新茶捧上來,我靠坐在太師椅上,初蕊半跪着給她捶腿。
我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也還不錯,吃穿不愁,衣食無憂,如果一輩子回不去了就這樣生活到老也是可以的。畢竟我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宏圖大志,工作上還常常被總監責罵,哪有現在這麼舒服。在那邊也沒有什麼親人,唯一的舅舅還爲了爸媽留下來的房產勾心鬥角。想到去世的爸媽,我的眼睛裡漸漸充盈了淚水。大四那年爸媽因爲車禍雙雙去世,留下我一個人和一套市中心的房。舅媽打聽到房產升值的潛力很大,居然用種種手段逼迫我過戶給舅舅。爲了錢連親戚情分都不顧,這樣的親戚,想來真是傷心。說起來,要不是我天性樂觀,只怕早就自怨自艾,破罐子破摔了吧。
一隻手伸過來用絲帕擦去了我眼角的淚水,是棠璃。她並沒有說任何諂媚之詞,只是用行動讓我感覺到了異世的一點溫暖。
“給我說說我以前的事吧,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一想就頭疼。”我暫時不想對任何人說明自己的真實身份,自己不屬於這個時代,但這個時代未必會了解。如果過早的表露出來,也許會被人以爲是失心瘋,自己可不能穿越到古代做個被囚禁的瘋子。
棠璃輕輕的揉按我的太陽穴,一邊說:“小姐以前麼?小姐是府裡說一不二的人,除了老爺和二爺,誰也拗不過小姐去。主母過世後,小姐原先由二孃養教,但後來老爺說二孃出身卑微,又改由三夫人養教。小姐自十二歲自立一房,外有十二個男僕,內有八個女婢,飲食起居一應有人料理,貼身事務則由婢子和初蕊照料。”我把喝完的茶杯遞給她,笑說:“那我的性格呢?”
棠璃轉身去續茶。初蕊仰頭接上了話:“小姐要一直是今天這樣,婢子們就有福了!”我問:“那今天以前我是什麼樣?”初蕊垂下頭,繼續捶打着說:“以前……小純做的魚小姐不愛吃,小姐罰小純嚥下所有的魚骨;婢子曾經失手打碎了茶杯,小姐罰婢子跪瓷渣子兩個時辰;還有棠璃姐,她言語頂撞小姐,小姐打了她一頓要管事把她賣了……”“初蕊!”棠璃出言阻止她繼續說,又慌張的看我臉色。
我不語,心裡卻覺得陣陣發寒。裴婉這個女子,不過15歲年紀,如此優渥的生活環境,卻培養出這樣乖張任性的性格,家人不加管束,又是何等的驕縱放任!吞魚骨,跪瓷渣,毒打,賣掉……細微小事都懲罰的如此厲害,如果做錯了其他事是否會更嚴苛?這樣一味的嬌慣,究竟是愛她還是害她?
正想着,忽然一把清脆的聲音響起:“母親,妹妹真的大好了。”
我轉頭一看,兩個女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