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無聲惜細流,
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頭。
侯府的六月滿園綠意,高柳新蟬,薰風微雨,池荷榴花,瓊珠清泉。
薰風初入弦,吹紅了滿院芙蓉,染粉了滿池夏荷,讓整個府邸美輪美奐。
小蜜兒在廚房幫工已一月有餘,這差事唯一的好處就是沒喂肥主子喂肥了她和小姐。
瀟沅小築有小廚房,在侯府大廚房的掌廚老王是的爽快的北方人,卻燒得一手漂亮的南方菜。
小蜜兒嘴甜手勤,老王常常會留給她一些多餘的食材帶回瀟沅小築開小竈。
大到蜜汁蹄髈,西湖醋魚、龍井蝦仁、賽蟹羹,小到湯圓、蓮葉羹、梅花香餅、香薷飲、玫瑰酥,兩丫頭幾乎吃遍了永安名菜,這樣神仙似的日子真真快活。
蕭靜好也曾納悶,這老王雖說爽快但這樣等於明目張膽的私相授受,哪個府的下人都不會這樣膽子大,但小蜜兒不以爲然,管它那些,侯府這麼有錢怎麼吃也吃不窮。
於是蕭靜好也淡定了,被那人擄來到現在,伺候他這麼久權當是吃掉一口惡氣,惡意的想最好吃窮他讓他後悔安置兩隻蛀蟲在府裡。
想到沐沂邯,蕭靜好不免焦躁。
他真的比相府的幾個姨娘更難伺候。
一日沐浴兩次,不去清池偏要在雅園,那麼勞民傷財大興土木挖建的溫泉,難道是爲了擺設。
喝茶的水溫要在八成熱,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燃香要看他心情,沉香,安息香,蘇合香,麝香,龍涎香換着用。
偶爾吃魚要先給他細細挑出刺才食用。
每晚亥初便要隨他熄燈就寢,睡在他寢房隔間的紗櫥隨時伺候。
他的寢衣和裡褂全是江淮專供的極品絲織,輕薄柔軟易破,所以從不和其他衣物一起漿洗,當然,這洗寢衣的差事自然也落到了自己這個貼身丫鬟身上。
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雖然伺候他苦點,但是總的來說這裡比相府要好很多,畢竟這裡沒有夫人婆子們的針鋒相對爾虞我詐,沒有無人問津的蒼涼無助冷風寥廊。
府裡下人都很友善,朝夕相處也漸漸熟絡。
瀟沅小築院子西牆有片空地,蕭靜好將地翻了翻搭了簡易的花架,灑下了藤蘿花種,早晚照料。
小蜜兒混熟了一堆侍女,常常會來小築院子裡談談笑笑,沐悉也在其中,有時神出鬼沒的出現在人堆裡,或是突然從房檐樹丫上跳下。
快嘴的小蜜兒遇到愛探是非小道消息的活寶沐護衛,一開始相互嗤之以鼻,後來吵架鬥嘴不亦樂乎,當然腦袋少根筋的沐悉是很少佔上風的。
不過這人勇氣可嘉,幾乎天天來小院轉轉,一會變出個鳥槍,一會拿出個小弓弩,袖裡箭一些小暗器。
蕭靜好挑了個帶有機關的袖裡箭保存起來,打算着有一天帶着小蜜兒逃離沐沂邯的魔掌後,天高海闊自然有用得上的地方。
鑑於這人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甚多,也就睜隻眼閉隻眼隨他來轉,他的目的也就是嘴饞小築的美食,各得所求,常常湊在一塊分享不亦樂乎。
日子過的平淡愜意,好的讓蕭靜好甚至覺得不真實,就如做美夢時在夢裡就會提醒自己不過的夢而已。
她知道娘留下的東西帶在身邊,日子不會一直平靜下去,外祖父被先皇以謀逆之罪處以極刑殃及滿門,怕是也與這東西有關,至於當年謀逆的真相現也無從得知。
那麼多人不擇手段想得到它,如果真落入別人手裡又會是怎樣的狀況,會不會一朝覆滅一朝起,當真這樣少不了又有戰亂,受苦的永遠的百姓,如若真的會民不聊生腥風血雨,莫不如。。。。。。
握着手中碧玉簪,覺得灼手,一個念頭在腦中閃現。
現在毀了它!?
不行!
埋藏之地還沒找到,雖說沐沂邯一直未提及這事,但不代表他忘記了,現在受制於他暫且就當這是保命的東西,遲早找機會逃離侯府再毀不遲。
大暑過後,這幾日竟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算了沖刷了暑氣,也澆得滿園植被似初浴的姑娘,攝人的嬌媚,極盡絕豔。
小築內綠意盎然,院中葡萄架下青石小桌一方,長勢甚好碩大茂密的葉子遮擋着稀拉小雨。
年輕男女依桌相對而坐。
認真烹着茶,溫壺,燙杯,高衝,蓋沫。。。。。。
蕭靜好認真烹茶,柱香功夫奉茶於對面着淡紫絲帛長衫悠然啜着桃花糕的男子。
聞香品茗,沐沂邯微閉雙眼輕呷茗茶,茶香和着桃花糕的甜香滿齒留香。
炎夏屋內溼熱,他不喜用冰降溫,所以這些日傍晚時分偏在園中轉轉,昨日轉到小築正巧遇到沐悉在這討吃,順帶嚐了嚐小蜜兒做的水晶雪梨團,不禁想起了桃花糕,便丟下話讓蕭靜好次日做好桃花糕等他來嘗。
他的命令從來都是強人所難,蕭靜好只怪自己上次多嘴,自誇自己做的桃花糕如何美味,如今這時節上哪去找桃花。
幸虧吃人嘴軟的沐悉不知從哪尋來了一包新鮮桃花,才能在今日交差。
沐沂邯放下小巧的紫砂茶杯,淡淡道:“這山泉水若是換用荷花上採集的露水來烹茶那便更好了,甘香甜美,只可惜了這御賜的極品鐵觀音。”
聽他說的輕巧,蕭靜好心裡不快,撐桌托腮輕輕嘆道;“清晨當窗理雲鬢,黃昏對牛烹茶忙!”
沐沂邯無視她的諷刺,挑眉噙笑打趣“不押韻不工整,平仄不分,還盜用古人名句,真真不地道,竟還有臉把本候比作牛,你倒說說本候如哪裡像牛了?”
蕭靜好拿起小杯輕嗅茶香,擡眸正視對面好整以暇等她回話的男子。
“茶聖陸羽曾說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泉水乃至清至純之水,而花瓣葉間露水聽似寫意,卻是暴於露天解天地之污穢萬千塵埃於一體,最是不乾淨又何來甘香甜美之說,不過是某些自以爲是的人附庸風雅罷了!”
話音剛落,只聽院外傳來輕笑,沐沂邯信手拈來桌邊落葉彈向院門一角露出的腿。
只聽“哎呦”一聲叫喚,藏在院外的男子捂着吃痛的腿狼狽跌入院中。
蕭靜好尋聲好奇的好向來人。
一身麒麟紋錦緞長袍,紫金冠束髮,腳踏螭龍紋蟒靴,面如傅粉,明目皓齒,仔細看眉宇間竟和沐沂邯有點相似,只是這人面帶敦厚,不似沐沂邯的城府內斂。
地上的人已爬起來,拂去袍角泥土,撿起掉落的摺扇,抱怨道:“我就不信你不知是我,竟還要下得狠手彈我一記。”
沐沂邯不置可否笑笑,慢悠悠起身抱拳正欲弓身,男子忙伸手止住他“別,我是揹着父。。。。。。父親出來的,這些個能免則免。”
說完又看看一直打量他的蕭靜好,方纔院門外偷聽了半晌,覺得此女言談甚妙,聽到最後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冰藍,你這丫頭是那尋來的寶?真真妙得很。”邊說邊自顧坐下,自倒一杯茶喝了,還不忘拈快桃花糕。
沐沂邯見他隨便拿起桌上桃花糕便吃,心裡不快面不表露,不卑不亢的淡淡道:“普通一個丫鬟,何談妙與不妙,只是慣壞了她們,竟不知主僕之分了。”
蕭靜好低垂螓首,起身行禮。
“奴婢無知,見過公子了。”
男子大氣揮揮袖,哈哈笑道:“無妨無妨,你能和他針尖對麥芒,勇氣可嘉,我是佩服加鼓勵呀!”
見他說話風趣,蕭靜好不由得撲哧一笑,又發現沐沂邯青着張臉拿眼憋她,忙收斂笑意退到一旁。
男子吃飽喝足,甩開摺扇悠悠搖起。
“出來一趟不容易,今日七南大街的碧遊河邊有花燈廟會,我是來邀你一同去耍的。”
沐沂邯不耐的起身正欲謝客,男子一語堵住他的話。
“你可別推我,少時陪你偷溜出宮可沒少受父親責罰,今日你可別想躲。”說着看向蕭靜好“丫頭一同去,也好伺候!”
沐沂邯無奈,只得答應,回頭眼神示意蕭靜好,讓她放機靈點。
不解他其意,但見他斜瞟一眼那男子,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三人一同出府,沐悉不知何時冒出來,附耳聽沐沂邯吩咐,聽完點頭稱是,隨後屁顛的跟在男子身後。
男子一臉不情願,開聲阻道:“你小子一邊去,我好不容易甩了他們,你又來跟着!”
沐沂邯拿眼瞟他,語帶威脅“你若不願那便各回各家,省的你也玩不盡興。”
男子忙改換笑臉,連聲道:“行吧行吧,那就這樣。”
說完率先蹬上了候在府門前的馬車,招手喚蕭靜好“丫頭上來,你主子習慣騎馬。”
被他伸手拉上馬車,剛坐定才見沐沂邯也跟了上來,自言自語道:“本候今日不想騎馬。”
男子不以爲然癟嘴笑笑,眼裡盡帶戲謔。
沐悉騎馬隨後跟着,示意車伕揚鞭啓程。
車輪轆轆,蕭靜好不自在的坐在他倆中間,不時透過雕花窗櫺瀏覽窗外景色。
永安城地處天子腳下,滿城繁華自是不在話下。
沿途燈紅酒綠,迷醉着世人,腐朽了靈魂。
當真是江山如畫?
從古自今引誘無數人競相追逐。
白刃相接,馬革裹屍,到頭來得到的只是摸不到握不住的虛無。
約莫盞茶功夫,馬車停穩,沿路聽得車外熱鬧喧囂,車內蕭靜好早按捺不住好奇,又不得不規矩坐好,坐對面的男子眯着眼毫不避諱的一直打量着她,沐沂邯則自顧自閉目養神,一路以來氣氛怪異沉悶,憋得蕭靜好渾身不自在。
沐悉挑簾伸進半張臉,見着蕭靜好一臉苦樣不禁撇脣一笑“主子們,到河邊了,是下來走走還是駛入岸邊直接上畫舫?”
“隨便!”
“上畫舫!”
沐沂邯和錦服男子同時各抒己見,兩人同時愣了愣對望兩眼,沐沂邯揮手:“罷了,就上畫舫!”
沐悉聞言,收回身子放下簾子,馬車又使了一會,緩緩停下便有嬌聲軟語傳進車內“恭候尊駕許久,請公子移步夕佳畫舫!”
錦衣男子聞言先行掀簾欲下馬車,逐又回頭一臉興奮之色笑喚“丫頭,快隨我來,這夕佳畫舫可是永安碧遊湖 第 009 章 ,勢力欺主,皇上忌諱但也無法,朝內傳言皇上欲廢嫡立賢,不管是真是假皇后怎能容,太子庸碌不假,爲保安生只得唯皇后之命是從,所以今日以身爲餌便是皇后之意。”
他娓娓道來,語調從容,講着高牆之內風雲變幻以命相博的奪位之爭,就如同講着小孩扯架的小小故事。
“太子即是皇后親生,皇后卻忍心讓他以身涉險,難道帝王家的親情果真如此涼薄?”
想着太子笑容親切,不似城府在心的人,想來他也並不願牽涉如此勾心鬥角之事,只是身在其位,有些事不得不,不能不爲之。
轉念又想,他即在騙人之前能坦然笑若春風,想必也是此事經多,如若家常罷了。
上完藥,沐沂邯攏好衣襟,起身扶她雙肩,雙眸凝視正色道:“皇權之爭本便如此,兒女親情羈絆就是障礙,本不預讓你瞭解此間萬般醜態,但你識人不明,輕易信人只會將自己送入險地,只怕到時十個沐悉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