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鐵戒尺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住的,若非那日沒有小蜜兒帶回的極品傷藥,就沒有今天躺在榻上還能稍稍活動一下的蕭靜好了。
那日在二孃的監視下實實捱了二十尺的蕭靜好最後被兩個婆子丟回如月居,小蜜兒揭開她背後褻衣,通紅一片觸目驚心,看上雖沒有明顯外傷,但是就憑那條條半寸寬的紅痕就知道傷在內裡,這種傷比遠比表皮出血的外傷藥嚴重好幾倍。
幸好蕭靜好還有意識,小蜜兒給她看了那兩瓶藥,她便毫不考慮的吩咐小蜜兒給她用上了。
藥很神奇,抹上當晚鑽心的疼痛便緩解許多,第二日傷痕轉爲紫黃色,第三日便呈黃色,疼痛也好轉,若嫌牀榻難耐還可稍稍活動。
到底是誰陷害她受這家法之罪,蕭靜好也不想再去費神猜測,這次父親的態度讓她徹底失望。
十六年來,見父親的次數屈指可數,以前自己總是爲他的冷漠找着各種藉口,其實也是在寬慰自己,許是母親的早逝讓父親不願睹物思人觸景傷情,所以從不踏入如月居。
如今便是想找個藉口欺騙自己也找不到了,那日的幕幕深刻她心,讓她第一次有即刻逃離這個‘家’的欲 望,她不想在這個無愛的地方由着自己孤獨矜寡,任人魚肉。
摸索着下榻,慢步走到窗前推開窗,驚擾了一隻窗檐上歇腳的燕子,噗的一聲飛入院外的竹林,啪啪翅膀越過圍牆自由的飛得不見蹤影。
“小姐!”
一聲輕呼傳來,回頭就見小蜜兒頂着張帶惱的小臉立在門口:“雖說冰藍公子給的藥很好,但是也不待小姐這樣糟蹋的,您這樣不聽話跑下牀還站在窗前吹風,能好纔怪。”
無視她的伶牙俐齒,蕭靜好避過她直視的目光,躺上牀榻,閉眼裝睡。
她不怕捱打不怕陷害,就怕這丫頭髮怒。
兩歲那年這個六歲的小蜜兒進了園子,開始跟着她到現在,感情深厚,小院以前的奶孃僱期滿回了鄉後如月居就剩她們倆。
小蜜兒快嘴快手,伶俐討喜,高興起來捧你上天,動怒了便就是現在這模樣,然後就會是不帶歇氣的嘮叨幾個時辰。
十幾年來都是兩人互相照顧,已經是對方的依靠,能在這人情冷淡的相府得到這樣意外的親情,蕭靜好很珍惜,很知足。
裝睡很有效。
果然,見她睡着,小蜜兒滿意的轉身帶上門出去了。
隱約更鼓響起。
迷迷糊糊睡意襲來,耳邊似乎響起細微的聲音,若有若無還有淡淡杜若香。
等等!
杜若香?
蕭靜好不敢再貪睡,猛的睜開眼。
眼前男子一身招搖的白衣長褂,單手撐榻,倚靠牀架翹着雙腿正笑着俯視她,看他的閒散自如的樣子就好像閒逛而來,累了歇歇腳一樣。
蕭靜好莫名對他那無時無刻掛着的顛倒衆生的笑沒有好感,立即起身,後背的疼痛也好像忘記。
“侯爺披星戴月閒庭信步款款而來,不會是爲了歇腳把?”
“非也,本候不辭辛勞披星戴月而來只是來探病!”他厚顏無恥的接話,笑的還是那麼的可惡。
蕭靜好咬牙忍住想拍他一巴掌的衝動,清清嗓子冷聲說到:“病探過了,您可以回了......哦,對了,謝謝您送的靈藥。”說完擡手做了個送客的姿勢,眼神告訴他慢走不送。
沐沂邯視若無睹,擡臂理鬢,嘆道:“哎......今夜不知爲何,思緒跌宕,輾轉難眠,所以信步閒逛就逛到了這裡。”
你輾轉難眠關我屁事!
你輾轉難眠信步閒逛就能逛到姑娘我的閨房?
你丫的讓我這麼好脾氣的人居然有想拍人的衝動。
厚顏無恥恬不知羞今日終於知道是怎麼寫了。
蕭靜好一邊瞪視這面前這個男人,一邊不動聲色的做好反抗的準備,以免又像上次一樣被他刷的一聲擰出相府。
不過想法遠比不上行動。
她反應過來時已經在他手上,擰着躍出了相府大院,記得在出門時看見小蜜兒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和上次一樣——一樣被某人放倒睡得打雷都弄不醒。
蕭靜好很乖,沒鬧沒叫。
落在他手上想逃——做夢。
這點理智還是有的,還不如省點力氣看他到底玩什麼花樣。
不得不說老天太不公平,給了他傾城之顏禍國之謀,還有這皇家血統絕世武功妙手醫術,任何一樣自己都沒有,不由得暗歎口氣。
嘆完氣發現已經立在一個殘破小院中。
四周茅草搭建外圍院子,院內聳着一間泥屋,昏黃的豆光自小窗飄出來,映不亮一尺距離。
屋內沉重喘息,一聲聲快速起伏。
看向環臂而立的沐沂邯,他頜首示意她進去。
跨進小屋,不出所料簡陋的一眼便能看乾淨,門旁竹牀上躺着箇中年女人,乾枯瘦黃重病之態。
那女人注意到有人進來,努力想撐起病軀,蕭靜好上前扶起她。
女人灰濁的眼睛細細打量她,又轉目看向門邊的沐沂邯,頷首向他點頭:“多謝公子,這位小姐便是蕭家四小姐麼?”
沐沂邯靠近兩步,目視滿臉疑惑的蕭靜好:“這位婦人就是你孃的侍婢,你娘去世後你父親準了她出相府回鄉,後來家中着火恰逢她正在打水,躲進了水缸倖免遇難。”手指 她揹着的荷包接着說:“十二年未見樣貌不可辨,你便把你隨身之物給她辨認吧。”
雖然記憶模糊,但是這個照顧過自己的雲姨還的有印象的,見她現在淒涼的處境,心裡不免難過,忍着眼淚解下小荷包遞給懷中的雲姨。
流雲枯瘦的雙手顫抖捧起荷包,上面的繡活不要辨認就知道是夫人所繡,小荷包上的穗子還是當年自己親手絞的,看着曾經的舊物想起伺候了多年夫人如今淒涼的晚景,不禁潸然淚下。
“小姐......奴婢終於等到了你......”
蕭靜好此時滿腹疑問,爲何會是沐沂邯帶她找到雲姨,他對自己的事情視乎瞭若指掌,爲何雲姨在娘去世後就離開相府而不是繼續留下來。
“你所有的疑惑現在可以問你的雲姨,時間不多,長話短說!”他的語氣冷然無起伏。
流雲止住哭泣,含淚凝視蕭靜好,片刻後緩緩開口。
“夫人生下你便落了病根,你五歲不到便去了,當時相爺很傷心,命我清理了夫人所有的遺物給他留做紀念,後來提前給我解了僱約還給了我一筆銀兩準我回鄉,誰知道回鄉沒有幾天家中便着了火,父母幼弟無一倖免,我當時被母親推入了水缸暈了過去才逃得一難,那火燒了整整一晚才熄滅,後來村裡人在水缸救起我,有人發現起火原因是被人澆了火油引起的,我後來想通想殺我的人就是想找夫人留在我這裡的東西,我怕他們發現我並沒有死,所以我就帶着東西很快離開了鄉下我想最危險的地方反而安全,又爲了離你近一點有一天能把東西親手交給你,所以就在這裡一待就是十二年。”
流雲似乎精神好了些,許是見到了盼了多年的蕭靜好,一口氣不歇道了前因,緩了口氣繼續說。
“本來想着你還小,便想晚點找到你把夫人留的東西交給你,但是年前大寒便一病不起,一直在着急想找到你,可巧這位公子竟找到了我,還答應幫我把小姐帶來,真是要多謝這位公子,不然我可能會負夫人所託了。”
聽得這話,蕭靜好狐疑盯向沐沂邯,發現此人竟然可以對她直視的目光視若無睹,謙虛的對着牀上婦人客氣:“舉手之勞,大嬸不必客氣!”
流雲吃力翻開牀板,從裡面拿出一個藍布小包,捧在手心輕撫片刻才遞向蕭靜好“這便是夫人拖我一定要親手交給你的東西。”
蕭靜好接過包袱,鼻腔酸脹,淚意再度涌起。
捧着手裡藍布包袱,這是娘留給她的東西,多年來以爲那個每天背在身上的荷包便是娘留給自己的唯一念想,每天很小心的背,怕會磨破,有時想天天背在身上真怕很快磨破,但是如果哪天不帶着又覺得不踏實,揹着這個荷包就好像娘一直陪着她一樣,如今才知道娘還有留給她的東西,怎麼能不心涌澎湃。
正感慨見,忽覺手臂一沉,猛然大驚急喚懷裡已經癱倒的流雲“雲姨,雲姨!”
“不要叫了,她使命完成,走的很安詳!”沐沂邯背手而立,語調淡漠。
滿腔疑惑,滿腦雜亂,滿心悲痛,此刻被他平淡到無情的語調激怒,怒氣化做利劍般的眼神射向身旁這個妖異如蛇的男子。
見眼前小小人兒滿臉怒色,眼神含劍般瞪視自己,他覺得沒必要先就讓她對自己有敵意,所以有必要浪費脣舌解釋一下。
“我的人今天才找到她就已經病重之體,我施針給她吊了命,所以才能撐到現在見到你,她完成她惦記了十二年的使命,你得到你娘留給你的遺物,這是最好的結果。”
蕭靜好默然,誰說不是呢,雲姨爲了娘臨終前的交託,幾乎九死一生,隱藏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等待十幾年,她這麼多年是可想而知過的是何等艱難,光看這草蓬泥壁家貧如洗就知道,她獨自一人,若不是爲了保護遺物提防暗手,在哪不能尋個謀生的事兒養活自己,至於會這樣嗎。
吸吸鼻子,收起沒用的眼淚,平靜望向眼前男人:“麻煩侯爺能幫我安葬雲姨,事後靜好自會報答!”
沐沂邯敲敲門板,便聽得屋外唰唰幾聲有人施展輕功離開,然後又跳進來四個黑衣男人,沒有多餘的話便要上前擡起蕭靜好懷裡的流雲,蕭靜好擡手攔住“雲姨算是我長輩,煩勞侯爺稍等片刻,我想先給她淨身,好歹讓她能清爽的走。”
沐沂邯沉默退出屋外,幾個黑衣人也識趣的退出。
正給流雲擦遍全身,響起輕輕敲門聲,蕭靜好上前打開門,一名黑衣人遞給她一個包袱後轉身便消失。
愕然打開包袱,竟是一套絳色嶄新的婦人衣裙和繡花布鞋,從裡到外齊全妥當。
捧着這套衣裙,心裡不由對屋外那個人有所改觀,那人表面懶散淡漠,出口冷冽不羈,行事步步爲營,竟難得會有這樣的細膩心思。
給流雲換好衣裙鞋襪,挽好髮髻,看着牀上躺着這自此長眠的雲姨,眼淚奪眶而出。
“雲姨,那邊沒有殺戮人心算計,您苦了這麼多年,靜好今日送您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