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那小小的波浪靜止下來。
透過酒去看那月,那月便是紅色的。
紅,暗紅。
好髒的紅,很髒的紅。
女人喘着氣,手微抖,那血一般的酒,便從杯口潑濺了出來,灑在她純白無暇的蕾絲睡衣上。
她低頭看着衣上的那抹紅,一動不動的看着,看了好久好久。
然後,她揪着那抹紅,直到再也看不見那髒污,才慢慢喝掉了水晶杯中剩餘的酒,把高腳杯擱到了桌上。
白色的月,在落地窗外,緩緩往上爬。
立在牆邊的古董老座鐘裡的鐘擺,無聲無息的來回晃動着。
左右、左右、左右、左右——
屋子裡很靜,靜到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當鐘上的指針指到三的數字時,女人從牀上站了起來,她赤着腳,像幽魂一般晃出了房間,靜悄悄的下了樓,走出門,現實踩着水泥地,然後是石子地,跟着踩上了溼冷的草地。
她揪抓着白裙,穿過院子、穿過森林,裸足不斷交替,夜風冷涼如水,揚起她身上潔白的真絲裙,讓裙襬上的蕾絲隨風搖曳。
冷冽的風凍得她心肺發疼,讓她白皙的肌膚冒起了點點的雞皮疙瘩,腳下的草地變成粗糙的岩石磨傷了她的腳,但這一切都沒阻止她,她像是毫無所覺般,跟着黑夜中頭上那純白的明月往前走,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前方那灰黑色的峭壁前緣。
她在懸崖前停下,夜風在這兒更強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刺骨寒風狂亂的吹着,撕扯着她的長髮和衣裙,她雪白的臉頰透着不自然的紅。
她仰頭看着那輪明月,看着。
月,好白,真的好白。
她閉上眼,滾燙的熱淚滑落蒼白的臉。
白皙柔嫩的裸足顫抖的微擡,離開了灰黑色的巖,往前——
夜半,她突然被惡夢驚醒。
坐在黑暗中,可楠臉色蒼白的喘着氣,微顫的擡手抹去臉上冷汗。
陡峭的懸崖和紅色的月。
她看不清女人的臉,卻能清楚感覺她的恐懼與害怕,如此真實而鮮明,教她頸後寒毛依舊悚立。
窗外有車聲輕響,暗夜裡閃爍的霓虹靜靜五歲映在窗簾上,紅的、藍的、白的、綠的。
會做惡夢,是水喝太少的關係。
她告訴自己,然後下牀倒了杯水喝,心頭的不安卻依舊。
可楠躺回牀上試圖再睡,那夜卻心神不寧的再也無法入眠。
加拿大。
亞倫堡在加拿大,是一座有一百八十多年曆史的城堡,據說建造者是英國的一位爵爺,後來幾經轉手,最後纔在十五年前被現今的主人亞倫.艾斯買下,改名叫亞倫堡。
至於它之前的名字?還真沒多少人知道。
可楠被欣欣拉着,和林姐一起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落地後又轉了一次小飛機,飛了大老遠的距離,再換乘了一架直升飛機坐了好幾個小時,歷經重重山巒,才終於到了這座亞倫堡。
這之中她昏睡過一次,吐了兩次,然後因爲暈機藥的藥效再次昏睡過去。
就在那藥效即將失效之際,那座雄偉的城堡才總算出現在視線中,她努力的忍着想吐的衝動,直到直升機飛越一座橋,來到城堡其中一座建築的屋頂降落,她立刻在第一時間迅速開門跳了下去。
外頭空氣微涼,但十分清新,她撫着胸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覺得好一些。
“可楠,你還好吧?”欣欣跟在她身後,遞給她一張面紙和一瓶礦泉水。
“還好。”她苦笑接過手,打開來喝了一口,將欲嘔的感覺嚥了下去。
欣欣的經紀人林姐也快步下了直升機,正叉腰打量着眼前壯觀的景象。
“哇喔,這真了不起,是吧?”林姐壓着被直升機的螺旋槳吹得亂飛的長髮,讚歎的環顧着這巨大的城堡說:“瞧瞧這些巨大的雕像,應該有上百年了吧?”
可楠擡起頭,這纔看見這屋頂四角各有一尊石雕面對着外頭,俯視下方,自己手扶的那座雕像是一尊背有雙翼的石龍,她嚇了一跳,迅速把手縮了回來。
就在這時,一位穿着燕尾服的老紳士,和一名穿着制服的年輕男人一起迎上前來。
“歡迎光臨亞倫堡。”
那臉上有着些許皺紋的男人面無表情的道:“我是亞倫堡的總管,貝魯斯。這是柯尼,他會幫忙將小姐們的行李送到房間裡,三位請隨我來。”
聞言,林姐立馬興奮的勾着欣欣的手臂。
“欣欣,來吧,我們快跟上看看。”
欣欣忍不住回頭確認可楠的狀況:“你還好嗎?”
可楠知道她擔心自己,只露出微笑,“我沒事,走吧。”
欣欣聞言,這才任林姐拉着跟上了總管貝魯斯的腳步。
可楠深深再吸了口氣,緩步跟在欣欣身後,進了塔樓,走下那回旋梯。
因爲頭還是很想吐,她小心的維持自己的平衡,其實沒有很仔細注意城堡的模樣,只隱約感覺到這城堡很豪華,她跟着欣欣下了樓,那位總管帶着她們從右側下了兩層樓,又穿過了一道長廊,經由另一側的樓梯往上爬了兩層,在走廊上走了一段距離,纔在其中一間房門口停下,把門打開。
“這間是楚小姐的房間,下一間是林小姐,對面這間是湛小姐的房間,三位的行李我們很快就會送來,晚餐將在兩小時後,於一樓的餐室舉行,若有任何需要,可以打內線按0,將會有專人爲您服務。”
總管一一替她們三人打開房間,稍微說明交代過後,這才安靜離開。
三個女人揹着隨身的包包走進各自的房間,可楠一進房就楞了一下,這房間十分寬敞,她還以爲一進來就會是臥房,誰知道竟是個小課堂,裡面沙發、茶几、波斯地毯一應俱全,還有個小小的吧檯和冰箱。
客廳的左側有一扇白色的拉門,已經被人往兩旁打開,門裡有張四柱大牀,上頭掛着蕾絲紗帳,白紗帳當然也讓人拿緞帶綁好,牀上的枕頭有四個,兩個一般樣式的,兩個大的靠枕,牀單和被子都是真絲,臥房的地板上也鋪着上好的波斯地毯。
美麗的房間,讓她忘記了暈車的痛苦,可楠把揹包放在臥室裡的五斗櫃上,四處去探險。
臥室裡有一扇門通往浴室,米白色的浴室比她整間店還大上好幾倍,裡頭和房間裡的裝潢大同小異,差別在於房間裡的裝潢十分古色古香,但浴室中的衛浴設備是全新的,浴室牆角還有一張高几,上頭擺在一盆玫瑰,她站在這裡就能聞到玫瑰的香味,她想那盤花是真的,不是假的塑膠花。
有人敲了敲房門,她從浴室裡退了出來,快步走去開門。
一位侍者站在門外,幫忙把她的行李提了進來。
“謝謝你。”
她禮貌的微笑和他道謝,對方像沒聽見似的,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
可楠把行李拉到臥室裡,注意到這間房奢華但低調,不像樓下大廳處處是描金鑲銀。
說真的,這裡很有格調。
可惜的是,這座城堡雖然沒有那封信那般讓她不適,但確實有股奇怪的氛圍充塞其中。
臥室裡也有一扇落地窗通往陽臺,窗外的風景很好,藍天白雲下是青山與綠水,湖水像一面鏡子一樣平靜無波,高山倒映在其中,美得像畫。
她好奇的推開門走出去,發現臥室的陽臺和客廳的陽臺是相通的,與隔壁房間的陽臺雖然有段間隔,但也不遠,陽臺的欄杆是白色大理石做的,當年那蓋城堡的貴族顯然花了大把金錢在這上頭。
眼前的美景如此迷人,微風帶來森林的香味,她忍不住深吸口氣,終於感覺地面穩定許多。
但是當她踏上陽臺,朝另一邊看去,不禁倒抽了口氣。
她方纔來時頭暈得想吐,只隱約記得城堡前面好像有座橋,並沒有真的仔細去看這座城堡,這下從後方右翼這邊往前一看,纔看見剛剛那座橋竟然架在一座陡峭的峽谷上,而且——
她扶着大理石的欄杆把頭探出去往下看,一陣冷冽的山風迎面而來,但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眼前那看起來垂直陡峭又幾乎深不見底的灰色峭壁與山岩。
她嚇得杏眼圓睜,瞬間停止呼吸,連忙扶着心口,腿軟的踉蹌倒退兩步,遠離欄杆。
該死,這城堡是建在懸崖上的!
“很壯觀吧?這地方。”
一句帶笑的評論傳來,是英文。
她回頭看,只看見隔壁方纔還沒人的陽臺上,有個男人站在那裡。
剎那間,她又屏住了呼吸。
男人臉上戴着墨鏡,方正的下巴上有着沒刮乾淨的鬍渣,寬闊的上半身穿着白襯衫和一件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背心,那正式且斯文的服裝一點也無法修飾他的粗獷,因爲他把襯衫袖子捲到了手肘上,襯衫領口的扣子也沒好好扣上。
男人半長不短的金髮被山風吹得亂搖,像高原上的小草似的,但眼前這傢伙看起來還是又酷又帥,活像買酒廣告裡的**。
他雙手抱胸的斜倚在門邊,頭微歪。
“所以,你就是我最新的鄰居?”
雖然他戴着墨鏡,但可楠知道他在那鏡片後面打量她。
她回過神來,偷偷喘了口氣,戒備的看着他:“有問題嗎?”
“沒有。”他嘴角噙着笑,道:“只是你不是我期望中的樣子。”
“你期望我是什麼樣子?”她無法控制的盯着他的嘴看,怎麼有人能有那麼好看的一張嘴?
“我剛到時,有人和我說,這地方又被稱爲惡魔堡,我以爲我的鄰居不是吸血鬼就是狼人,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麼像……可愛的小白兔。”
可愛小白兔?
她不認爲這是個稱讚,即便她有部分認同這個評論,骨子裡的倔強依然讓她忍不住微笑開口反駁:“你怎知我是小白兔?說不定我也是個怪物呢。”
“像是什麼?”他噙着笑,瞅着她。
“像是……”誘惑水手的海妖?不,她沒有任何性感的魅力。蛇魔女梅杜莎?惡,她不喜歡那種動物爬滿腦袋瓜——
他挑起了眉,她能看見那道挑釁的眉毛,看見他嘴角嘲諷的笑。
這男人認爲她說不出來,她有些懊惱,電光火石間,有個畫面從腦海裡跳了出來,那是一張黑白電影的海報,蒼白的臉,可怕的疤,傷心悲憤的嘶吼——
她認得那老電影,想也沒想,可楠脫口就道。
“科學怪人的新娘。”
男人明顯楞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微僵。
“她不是怪物。”他瞧着她,冷淡的說:“創造她的人才是。”
話落,他轉身走會屋裡,沒再理會她。
冷風呼呼的吹,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該死,那傢伙本來很和善的,直到她踩到他的痛腳,雖然她完全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突然變臉。
不對,她其實知道是爲什麼,因爲那部老電影十有和他的不爽有關,所以她纔會看到那個畫面,她只是不曉得爲什麼相關。
她真討厭自己這種完全無法控制的能力,如果那些即視畫面可以像電視一樣,說開就開,說關就關那多好?
老媽就不會有這種問題。
偏偏她怎樣也學不會操縱的技巧。
算了,她幹嘛要因爲這樣感到不開心,說不定隔壁那**又酷又炫的墨鏡之後,是一雙倒黴的下垂眼。
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了那小心眼的傢伙,她轉手進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