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飄出悽哀的樂聲。
半倚在牀頭的那個女子,兩手握着發吹得正入迷,她蒼白的面靨上晶瑩閃爍的是順頰而下的淚光。
目注着屋中那個憂傷的影子,慶王回身吩咐身後的鄒潤成道:“你趕快派人給我全城去找南十夜,凡有知道下落的人,一律有重金酬謝。”
鄒潤成一愣,“王爺……”
“或許只有找到南十夜,她纔會重燃活下去的希望。”慶王嘆息道。
鄒潤成領命而去,慶王聽着那悽哀的樂聲,輕輕推開門緩步入內。
吹髮的樂聲在他推門而入之後戛然而止,金瓔瓔手握着發掙扎着想從牀上爬起來給他行禮,慶王一見一個箭步到了牀邊按住她,“你身體不好,不必多禮了。”
金瓔瓔看了他一眼,“你以後還是別到這裡來了,瓔瓔的病瓔瓔自己知道,免得過給了王爺。”
“瓔瓔,我的身體好得很,你不用爲我擔心,沒事的。”慶王不以爲意。
“王爺……”看着慶王一臉的堅持,金瓔瓔心裡很感動,聲音哽咽的道:“王爺對瓔瓔的恩情,瓔瓔就算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我不要你的報答,我只要你能好起來。”
“王爺。”
金瓔瓔轉動目光,透過窗戶望向窗外開得正豔的杏花,“外面是春天了,春暖花開的感覺真好,我想去外面看看杏花。”
這時,翠屏拿着一盒桂花糕進來,一見慶王在裡面,立刻給他行禮,“見過王爺。”
“翠屏,你叫人搬張桌椅到庭院裡去,瓔瓔想要賞花。”
翠屏立刻出去叫人來搬桌子,當搬完桌椅後。翠屏正想將金瓔瓔扶下牀,不想慶王俯身從牀上很溫柔的抱起她。
“翠屏,將瓔瓔的披風拿過來。”他抱着她走向庭院,手中的人兒輕得像一片樹葉。讓他又是一陣揪心的難受。
來到杏樹林附近,他將她很小心的放在椅子上做坐好,爲她披上披風。
她仰起臉,看向前方的杏林。
雪白的杏花一簇簇綻放在枝頭,陽光下白得耀眼,她目注着那些花,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迷離的淺笑。
“好美。”她用夢囈般的聲音喃喃低語道:“就像那滿山的桐花開放的時候,滿山都是一片雪白。”
“桐花?”
“他最喜歡同桐花了,還記得那年和他一起在山裡看桐花,那時候……那時候他還答應我會帶我一起去他的家鄉看桐花。可是現在……”她咳了起來,用帕子捂住嘴,拿下帕子時,帕子上又是一灘咳出的鮮血。
她很快的捲起帕子,不想已經被慶王看到那帕子上的血跡。他如雷轟頂,盯着那帕子顫聲道:“你……”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王爺不必難過,人生自古誰又無一死呢?瓔瓔能夠認識王爺,得到王爺的厚愛,已經是瓔瓔前世修來的福氣,瓔瓔已經很滿足了。”她微微一笑。“瓔瓔死後,王爺一定要好好對待那四位夫人,不要再爲瓔瓔傷心難過。”
“不,瓔瓔,你不會死的,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他說着忽然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嘴裡喃喃地說着,他抱得那樣的緊,彷彿在害怕一鬆手她就會被什麼給奪走一樣。
杏花從枝頭凝望着他們,帶着無限的哀思,在風中抖落一地的花瓣。
在杏林附近。兩雙嫉妒的眼睛嫌惡的盯着被慶王抱住的金瓔瓔,她們正是萱夫人和錦夫人。
“這個癆病鬼真討厭,這拖了大半年還就是不死,真是煩死了。再說呢,這既然得病了,就乖乖在房間裡等死好了,還跑出來看什麼杏花,真是矯情!”
“我看這賤人就是沒安好心,到處亂跑就是想過給我們。”萱夫人也不滿的道:“我們爺也真是的,這麼一個癆病鬼他花銀子給買回來幹什麼,還拿她當心肝寶貝。我說這癆病鬼怎麼命就這麼長,拖了這麼久也不見嚥氣,自打她來了,我們爺的眼裡心裡就只有她,天天都只知道去陪她,哪裡還有我們這羣姐妹。”
“就是啊,萱妹妹!”錦夫人對萱夫人又道:“聽說我們爺今早又去面聖了,求皇上賜婚給他,封那個癆病鬼做正妃,幸好皇上一口拒絕了。”
“我們爺這是怎麼了,爲何這麼執着的想封她做正妃?三年前如此,還好皇上不允,將這賤人賜給別人爲妻。我想我們爺多少也會死了這條心,不想三年後他居然舊事重提,不死心的依然想立她做正妃,你說我們爺到底想幹什麼?”
“不是我們爺想幹什麼,我看還不是那個賤人臨死前想當上個王妃來個光宗耀祖,哼,她還是早死早投胎去吧!”
“就是!”
風,吹起她們的語聲,越去越遠。
只有滿樹的杏花,冷眼看着這兩個狠毒的美人在咬牙切齒的咒罵着那邊重病垂危的女子,杏樹發出沙沙的悲嘆聲,將一片片花瓣吹飛在地面,越積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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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有萬般寵愛,也抵不過病魔的無情。到了桐花開放的時節,金瓔瓔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這一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初升的旭日在天空發出道道紅光。
金瓔瓔起了個大早,就開始坐在鏡前梳妝打扮,她綰了一個她最喜歡的靈蛇髻後,用一根通體碧綠的玉簪綰住頭髮,又在髮髻邊別上了三個小巧精緻的玉蝴蝶。
她瞧瞧鏡中的自己,覺得自己的臉頰缺少血色,顯得很蒼白,她於是抹了不少不少豔麗的胭脂在臉上。
最後,她又端詳一下鏡中的自己,雖然看起來很消瘦,卻依舊很美,她很滿意的站起來,穿上一件翠色的長裙。又罩上一層薄如蟬翼的輕紗,飄逸而柔軟。
她整整長裙上的褶皺,這纔打開門,叫醒睡在外間的翠屏。
翠屏見她穿戴很齊整。很驚異的揉着眼睛,“瓔瓔,你怎麼起來了?這麼早?”
“桐花開了,我想去看看桐花。”
看她精神好了不少,翠屏感到很高興,“今天你看起來好多了,太好了!”
“所以我想去看看桐花。”
“好的。”說話的功夫,翠屏已穿好了衣服。
“翠屏,你準備點吃的過來,我好餓。”
趁着翠屏去叫人準備飯菜的空擋。金瓔瓔搬出一個小盆,點了把火將那疊沾滿淚痕的泛黃的紙張,全都燒掉了。
青藍的火焰,將紙上那些深情的話,化爲一堆灰燼。
不一會兒。翠屏帶着飯菜過來,金瓔瓔胃口大開,吃了很多,翠屏見狀很是高興。
她問過翠屏知道王爺進宮面聖了,她於是就帶上翠屏出了王府,在王府背後那一處桐樹林裡坐下來,與翠屏觀花賞景笑談於風中。
風。捲起陣陣涼意。
初春的氣候還是很陰冷的,金瓔瓔攏攏衣襟,“翠屏,有點涼了,你能回去幫我把我的披風拿過來嗎?”
翠屏點點頭,“好的。我馬上去拿,瓔瓔你稍待。”
她站起才走了幾步,忽聽背後傳來金瓔瓔的聲音,“翠屏!”
翠屏站住了,從肩上回過頭。看到金瓔瓔坐在樹下,用一種很悲傷的眼神看着她,眼中閃爍着淚光,她正想走過去問她怎麼了,金瓔瓔卻伸手抹去眼淚,笑道:“翠屏,快去拿吧。”
翠屏看到她的笑容,這才放心的走了。
翠屏離開後,坐在樹下的那個女子背靠着樹幹,望着頭頂隨風而動的桐樹林,更緊的攏了攏身上的衣衫。
她從懷裡摸出那個發,放在嘴邊吹起來。
悽哀的樂聲滿蘊思念,在渴望着那個想見卻又見不到的人。
淚水,隨着樂聲飛濺。
那樣柔美的樂聲裡,她似乎又見到小時候她和四個師兄圍繞在爹的膝下,在夜空下聽着爹講故事;她似乎又看到自己和春雪在園子裡撲蝶笑鬧;似乎又看到在蘇州街頭爲救她而挺身而出的丁正廷;似乎又看到張嘴露出一口潔白牙齒望着她憨笑的長生;似乎又看到對她百般縱容的王爺,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而最後這些人影都消褪了,那個奮不顧身在暴風雪中尋覓她的身影,在視野中越來越清晰,佔據了她眼前的整個畫面。他越走越近,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臉,他的眼神帶着一種無法言說的憂傷,帶着無限幽怨的凝望着她。
她混沌的腦海驀然一震,整個心靈都爲那樣的眼神而顫抖。
是了,這是三年前,她將他痛斥怒罵時他幽怨的眼神,每每讓她回想起來時,都哭得肝腸寸斷。
樂聲輕揚。
無盡的哀思流轉在這初夏的午後。
雪白的桐花。
如同純白的花海,在風中靜靜流淌。
潔白的花瓣,紛紛揚揚的落下。
地面如同鋪上了一層淒冷的地毯。
她纖細蒼白的指尖拈起落在肩頭的一朵花瓣,她靜靜地凝望着它,這些爲她而盛放的白色精靈,最終會被無情的歲月所埋葬。
生命就如這花瓣,在和所愛的人相遇之後,終要凋零和離散。
她仰頭望着那簇簇白色的花朵,是那般燦爛的怒放,在這澄澈透明的天空下,幻化成無邊無際的浮動的白色光點,那彷彿就像是夏夜裡最璀璨的星河,又像是熒光洞裡和長生同看的無數螢火,更像是那雪原上迎面呼嘯而來的暴風雪,它們在空中瑩瑩閃爍,最後化爲一團七彩的光亮。
那團光亮在黑暗裡閃耀,化爲無數光斑在飛躍,在旋轉。
光與影她在逐漸模糊的視野裡交替,她望着那些光斑,眼眸變得灰濛,她快要死了吧?
她低下頭看着手中那個發,腦海裡的光影漸漸消散開,只剩下冷凝如鐵的荒涼。
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