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說:“可我肚子有點不舒服。”
“是剛剛動氣了吧。”他連忙吩咐司機,“找間最近的醫院。”
檢查之後一切正常,我看着超聲波上模糊的影子,心裡覺得很空。
早就覺得我們遲早要分手,所以當這天到來時,我竟沒有太多感覺。
只替我的兩個孩子悲哀。因爲我的蠢我的笨和我的無能爲力,讓他們變成了沒有父親的孩子,重複了我家庭不健全的命運。
這次我無驚無險地踏上了飛機,因爲妊娠反應而不太舒服,好在很快就困了,來不及和阿狸多說幾句便睡了過去。
一路睡回了屬於我的國家。
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只做了一個很悲傷的夢。
在那個夢裡我站在飛機上,看着那片佇立着自由女神像的土地。
想起我那樣不自由的生活。
我還在小螞蟻似得人羣裡看到了溫勵。
卻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葉子和子衿一起來接我,樑正則說是有事,把車借給了葉子。
我估計他是因爲討厭阿狸,畢竟他傷害過葉子。
葉子看起來成熟了許多,雖然她也給我發了照片,但真人很震撼。她的頭髮做成了卷,衣服也換了風格。以前葉子很低調,但現在渾身都是名牌,不過也與她現在的收入相符。
子衿絲毫看不出病過的樣子,他脖頸上掛着耳機,揹着電腦包。穿的很乾淨整齊,是個陽光的大男孩。
我和葉子抱住對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葉子忽然哭了起來,說:“溫柔,我真想你。”
“我也是。真想你。”
這年我們二十六歲,閨蜜十年。
我倆對着哭了一會兒,她低下頭,用手摸我的肚子,立刻又樂了,“都這麼大了啊!”
“嗯。”我說:“倆比較佔地方。”
“你這小矮個,肯定辛苦。”
“就辛苦這一年,以後再也不用生了,兒女雙全。”
她嘿嘿地笑了起來,“我媽說了,她來伺候你月子,正好她退休了沒事兒幹。”
“哪能呢。”
“就這麼定了。”她笑嘻嘻地挽起了我的手,“走,上我家去,明天回我家吃飯。”
之後阿狸從吸菸區回來,問:“想住哪邊?”
“葉子家。”
“嗯。”他看了葉子一眼,淡淡地說:“我明天安排把你們的鄰居清一下,派幾個人住到你們附近,你少出門。”
“嗯。”我說:“謝謝你。”
“讓他倆認我當個乾爹。”他笑着說:“戶口的事你認真考慮下。”
“好。”
然後便分開了,葉子問:“什麼戶口?”
“孩子沒戶口。”我說:“我還沒結婚呢。”
“那是不是能找找關係啊?”
“阿狸說可以跟他領個結婚證。”我是應該考慮了,但覺得很不好意思,總麻煩人家:“辦到戶口就離婚。”
“他會不會不跟你離啊?”
我不由笑了一聲,“那樣佔便宜的是我。”
她知道我在自嘲,摸了摸我的頭,說:“如果我是個男人,咱倆就結了,我替你養一輩子孩子。”
“現在也能。”我揶揄她,“咱倆出國結去。”
她笑出了聲。
子衿坐在副駕駛,時不時地悄悄看我們一眼,話題他無法插入,顯得非常尷尬。
我便問:“你畢業了嗎?”
“怎麼可能嘛!”葉子替他說:“才大四。怎麼就跟你走了十幾年似得?”
我怪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記錯了。成績好嗎?”
“很好的,學校要送他到米國去讀研究生!”
“那真不錯。”子衿是學計算機的,去米國深造是好事。
“我不會去的。”他低聲說:“沒勁,一直讀書腦袋都要傻了。”
“去。”有機會憑什麼不去,留學的機會多少人都求不來,“讀到博士後。”
他嘟着臉看了我一臉,沒說話。
葉子的房子很不錯,帶花園,養了一條狗。
裡面很乾淨,傢俱也很漂亮,她早就把房間給我收拾好了,說:“這是你生孩子時候住的屋。”
“那我現在?”
“跟我睡!”她壞笑,“我思念你了。”
“那我也思念你了。”我深處魔爪,咯吱她,她咯咯直笑,又礙於我的身體不敢反抗,最後只好求饒。
之後我洗了個澡睡了,躺在葉子的牀上,吃着她給我準備的水果。真奇怪,今天一直都沒有想吐。
窗外有鳥叫聲,人們說着我熟悉的漢語。我不用見到每個人都用英語說“見到你真高興”,也不用在意別人對我英語口音的看法。
這纔是我熟悉的地方,沒有壁爐
,沒有服務員來按門鈴。有永遠不會把我趕走的朋友,即使出事,我還可以回到子衿住的那間,寫着我的名字的房間裡。
我到家了。
這種感覺真幸福。
醒來時,聞到了一股香甜的湯味。
葉子給我熬了烏雞湯,她以前不會做飯,但現在大概是因爲自己住久了,聞味道還不錯的樣子。
見我出來了,她立刻招呼我,“快給我嚐嚐還少什麼!”
我過去嚐了,說:“再來點鹽。”
她放了一點,問:“這次呢?”
“很好了。”我見她還悶了米飯,肉丁等切得歪歪扭扭。決定還是收回那句話,她手裡還拿着電子菜譜呢。
最後我倆一起搞定了這餐飯,因爲樑正則要來,又炒了一個菜。
全都出鍋時,樑正則正好進門。
我給他開的門,他立刻就“哎呦”一聲,說:“你這胖的看不着膝蓋了吧?”
“我這是懷孕了。”
“我知道。”他嘿嘿地笑了一聲,把手裡的禮盒放到鞋架上,說:“我們都還沒找到對象呢,你就先當媽了,這什麼情況啊!”
“意外唄。”我都離婚了。
我見他哪來的禮盒價格不菲,便問:“你這是給葉子的?”
“明顯是給你的。”他說:“你這一弄就是倆,給倆小傢伙弄了兩把鎖,一個算我的,一個算葉子的。”
“葉子是乾媽。”
“我是乾爹呀!”他也不知是玩笑還是真的,“遲早是我媳婦。”
我愣了一下,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正想問什麼,葉子在那邊喊,“吃飯了你倆!樑正則你給我把狗叫回窩裡去。”
樑正則去侍弄狗,我看到樑正則的司機在門外等,便開了瓶色酒,問葉子,“給司機留飯了嗎?”
“留了。”她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等我裝好讓他來取。”
等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全都準備妥當了,樑正則終於拿下了狗,回來說:“等等再吃,還有個人呢。”
“誰啊?”
“熟人,放心。”他賣了個關子,打電話去催。
很快又有車開來,司機幫忙開了車門,裡面的人走了出來。
陳秘書!
我疑惑地看向樑正則,他笑着說:“沒事兒,別擔心,這現在是自己人。”
陳秘書進來了,樑正則高興地跟她握手,噓寒問暖了一番,坐了下來,對我們介紹,“這是陳怡玲小姐。”
我點了點頭,葉子也知道,均感茫然。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助理,當然這是暫時的,需要一個較低的職位先習慣。”
“陳小姐不是在TPE……”
“那是昨天的事了。”她看着我,說:“其實我早有辭職的打算,因爲娜塔拉小姐參與管理,她提出的新想法和我們原有的工作方式大相徑庭。我無法習慣,還是更喜歡在華人手下工作。而且我也想家了……”
“之前溫勵說他想來,我就答應讓他來,他也推薦了陳小姐給我,我們本來就聊過。”樑正則笑着說:“所以她一打給我,詢問職位我立刻就答應了!這種高端人才我這小廟求都求不來。”
“不要這麼謙虛,公司已經快要上市了。”陳小姐笑着說:“我也是看中了公司的前景。”
“這……”我和葉子對視一眼,說:“真是好事啊。”
可我怎麼覺得怪怪的。
上次溫勵和樑正則聯絡,我以爲只有他一個人。不過他有自己的團隊,要帶走也是理所當然。而樑正則的公司雖然已經成了氣候,但與TPE無法匹敵,無論是管理還是經營都值得學習。想挖走TPE的高管也是理所當然。
我會覺得怪,可能只是因爲陳小姐離職得太容易了,如果我是個老闆,對於陳小姐這種,很可能涉及到商業機密的高管,估計不會讓她這麼容易地跳槽。
不過我只是個小畫匠,弄不懂也沒什麼。
一餐飯吃得還算愉快,子衿學校有事,說明天過來,就差了他一個。
因爲我還沒結婚,就沒過多地挺着肚子見什麼人。去葉子家時,葉子的媽媽堅持要我們留在家裡住幾天,她在這幾天給我煲了好多靚湯,領着我去買了許多嬰幼兒用品,臨走前還把家裡的阿姨安排過來給我們做飯。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我的肚子就五個月。
因爲我偶爾要出去轉轉,物業開始關注我們。
我說謊表示我已經結婚,只是結婚證落在了家。
第一次矇混過去,第二次物業不依不饒,堅持要看證件,我只好給阿狸打了個電話,請他幫忙打發。
暫時搞定了物業,阿狸在電話裡問我:“還沒想好嗎?”
“覺得麻煩你跟我拿證很不好意思。”
“沒什麼不好意思。”他
說:“我也沒結過婚,當時辦盛靈的戶口花了好大力氣。現在管得越來越嚴,已經不如從前好弄了。”
“我還是覺得……”
“難道覺得我騙婚?”
“不不不,肯定沒有。”
“再考慮考慮,不辦婚禮,不請人。”他猶豫了一下,說:“而且Leo可能會關注這件事,娜塔拉流產了,據說失去了生育能力。前些天溫勵的叔叔聯絡我,問我怎麼你懷孕這麼久,還不結婚。”
不用說,我當然嚇壞了。
因爲娜塔拉如果不能生育,我孩子被搶的概率就大了許多。
事到如今,我真的已經無法考慮和溫勵在一起。他傷我太深,不是爲了孩子就能撫平。況且,他也不一定捨得和娜塔拉離婚。
我覺得他一直在騙我。
什麼等等,什麼半年,什麼殺了娜塔拉,什麼跟我一起走,什麼沒有發生過關係,不愛她……
都是騙我。
眼下戶口是個大問題,和阿狸扯證整個謊就圓了。思前想後還是先扯了,我倆順便辦了財產證明。
辦結婚證需要以前的離婚證,也是紅色的,交出它的時候,我的心還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拿到結婚證後,我和阿狸一起吃了頓飯,我給他和盛靈分別準備了禮物,作爲感謝,他倒是收了,說:“你不要有壓力,我也不是次次都幫你。只是這種事沒法撒手,撒手是不打算跟你交朋友了。”
“謝謝。”當年那幫親戚鬧着要給子衿拔管子時,我已經不習慣再求人了。
“好好安胎。”他依舊那麼溫和,這麼多年了,就像我的哥哥,“需要錢就找我。”
“謝謝。”
“算借給你。”他笑着說:“一幅畫其實就回來了,只是那些顏料你現在不能碰。”
“嗯。”我想起應該告訴我這些話的那個人,不知爲何,突然當場哭了。
真的,我已經很久沒哭了。從和溫勵最後一次見面,到今天早晨。
我始終沒有哭。
他也沒說話,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這天之後,我就在葉子家裡呆着。
學習胎教,讓自己開心,和狗一起玩。
阿狸每次都會陪我去產檢,扯證的事盛靈還不知道,不過她也跟着來了兩次,好奇地問阿狸,“我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呀?”
“是啊。”
“好醜哦。”
“你以爲你現在漂亮?”
她氣鼓鼓地瞪着他。
“長大會很漂亮的。”他摸着她的頭,溫柔地說:“你是太老,否則還能訂個娃娃親。”
“你才老!”她揮着小拳頭打他。
醫生護士們笑得前仰後合。
一切平靜,進入九個月時,我基本已經走不動路了。
因爲兩個小傢伙都太大,把我的肚子撐得很嚇人。而我太矮小了,走一會兒就累得不得了,早晨起牀總要請葉子幫忙扶一下。
好在很快就到了預約剖腹產的日子。
我躺在手術檯上,發着呆,想着懷孕生子這樣痛苦,爲什麼我媽媽到現在都沒有來找我?
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個累贅,而且我現在很有錢,我一幅畫多了不敢保證,幾萬塊總是有的。
可依然沒有人來找我。
剖腹產看起來比較嚇人,兩個小傢伙被裹在薄膜裡,拿出來時就像顆蛋。
我的肚子輕鬆了,目前還感覺不到痛。
就看到醫生打開薄膜,把他們拎了出來。
提着小腳,在屁股上拍了一下。
立刻就哭了。
之後他們被裹了起來,留下腳印。
孩子先出去了,大約是交給了阿狸。
我昏昏沉沉的,但心裡總是有些不快樂。
我的孩子出生了,我簡單地看了一眼,記住了他們的長相。
還那麼小,就像兩隻小猴子。
我心疼極了,第一次,在我成年後,感覺到了小時候纔有的,那種巨大的悲傷,和無法翻身的難過。
出去之後,我依舊比較清醒。滿頭大汗地四下看了看,沒有看到孩子。
倒是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高大整齊,好像溫勵。
我看着他,覺得自己在做夢。
我會夢到他,也是情有可原。
不久後我被推了出去。
進了病房。
醫生把孩子們放到了我身邊,並排靠在了我的右手臂裡。
都有頭髮了,男孩子是棕色的,女孩子是黑的。
我就這麼看了一會兒,一直等到他們睜眼,意外的是他們兩個都是藍眼睛,深藍色的,一個也沒有像了我。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很漂亮,我卻很難過。
就在這時,有一隻手摸了過來,握住了我摟在孩子身上的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