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出一抹笑,說:“我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他看着我,目光裡泛着些研讀式的怪異,但只有幾秒,一晃便消失不見。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對我說:“過來我這裡坐。”
我坐到他身邊,他伸手抱住了我的腰,把我的頭按到他的懷裡,低聲說:“真的很抱歉,讓你受到了驚嚇。”
我搖頭:“我沒有,不過……”
我想問,餘光卻看到病牀上的小樂。我想還是等回去在問吧。林警官說的對,一定有事,否則溫勵不會如此自責。
小樂的情況稱得上不幸中的萬幸,他醒來後自己回憶,說他突然被人打昏,醒來時已經被丟進來鯊魚缸。而溫勵眼尖地發現魚缸裡有血絲,從而做出了反應,蛙人下水,以最快的速度拉出了小樂。但此時最近的鯊魚已經咬到了他的腿,好在鯊魚個頭小,工作人員又拋下其他活珥,終於救了小樂一命。
小樂的腿險些不保,癒合的週期將會很長,警方說他們會接手,費用溫勵這邊會幫忙。因爲有警方的解釋,孩子們並沒有受到很多影響,而且這次警方出面,一併解釋了黑幫買畫的事。
忙完這一天,我和溫勵都覺得十分疲倦,晚飯也沒吃就躺下。
溫勵照例躺在枕頭上看我禱告,等我禱告結束,便挺憂鬱地看着我,問:“你整天都在禱告什麼事?”
“有的時候禱告明天禮儀老師不要來,有時候禱告地鐵上人少一點……每天都不一樣啊。”重點是布朗說要每天禱告的,雖然我沒見到溫勵禱告。但溫勵出生就信奉基督教,肯定已經做到心中有神,萬神歸宗的地步。我呢,還是希望全能的上帝能給我一點實質性的好處,“不過今天禱告的是希望小樂快點好起來。”
這是誠心誠意的,我們被拐賣過,並不是我們的錯,是壞人太壞,不該讓我們承擔後果。
溫勵微笑起來,握着我的手臂,溫柔地說:“別擔心,他會好起來,以後也不會再有人傷害到他。”
我看向他,點頭。
溫勵也微微地笑了起來,幽藍的眼珠凝望着我,沒有再說話。
此時,我只覺得他的眼神十分溫柔,並沒有多想任何事,卻不知,一場冰寒透骨的噩夢,已經在我面前悄然拉開帷幕。
小樂的重傷導致我們後面的所有計劃全部取消,溫勵怕我難過,說等去歐洲時再玩。
不久後,小樂被轉到特殊醫院進行保護和治療,我和幾個孩子一起去送他。
剛送他們上了飛機,我突然接到了葉子的電話。
她在電話那端尖叫着,幾乎都快哭了,說:“溫柔!宿伯伯給我打電話了!子衿睜眼了!”
掛了電話,我沒有想到要打給任何人,一門心思地衝向了醫院。
從機場到醫院,坐車需要一個多小時。而在這一個多小時裡,我的腦子是完全的放空狀態。
滿腦子只有一句話:我弟弟醒了,我所有的動力,最後的希望,唯一的家人。
我至今還記得爆炸的那天,冰冷的太平間,我一個人呆在那,看着對我有着再造之恩的父母。當時警察說,我們家是震源,所以,我父母的屍體,都是隻有一點點。
他們不讓我看,我卻還是看了。
那時我還沒有想到外債和其他,我只覺得我什麼都沒了,我是個煞星,自己倒黴,並且害死了救我的人。
當時子衿在急救室,搶救了一整天,推出來時,說是腦死亡。醫生沒有說得很明白,只告訴我也許會醒,但還是做好最壞的準備。
一開始我不能相信,但慢慢地,隨着時間的推移,金錢的拮据,讓我不得不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準備接受我的天才弟弟變成植物人,永遠不會醒來。
但現在他醒了。
而我連高興的表情都忘了,衝進醫院,衝進病房,卻被攔了出來。
宿伯伯隨後走出來,和顏悅色地笑着說:“剛剛我們給他做個檢查,你現在可以進去看他了,情況很穩定。”
我走進病房,在子衿病牀前坐下,他正躺着,張着眼睛,混沌地看着我。
我試探着叫他,“子衿。”
他也只是看着我,像個呆子。
我有好幾天沒有來看子衿了,因爲自從手指動了以後,他就沒有再做出任何改變,我似乎也習慣了,習慣他不會動的樣子。
但他睜眼了,雖然他看起來不認識我,我也還沒來得及詢問宿伯伯,不知道他的情況,但我已經覺得所有的災難都過去了,全都雨過天晴。
我就這樣在子衿的病牀前坐了很久,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恰似久別重逢。
突然,我看到子衿放在牀單上,插着管子的手,無力地擡起,輕輕地放下,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敲敲擊着。
我伸手勾住他動作的手指,看到他漂亮的大眼睛凝視着我,眼神像嬰兒一樣,可愛又無辜。
這一刻,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但與此同時,眼淚亦是不由自主地淌滿了一臉。
沒過多久,子衿就累了,又閉起了眼睛。我卻以爲他是突然出了什麼狀況,連忙跑去找宿伯伯,糊里糊塗地描述了一趟,宿伯伯嚇得立刻趕來,看過子衿之後,笑着對我說:“沒事,他是太累了,畢竟這兩年都只是靠營養液維持生命,非常虛弱。”
說着到了他的辦公室,宿伯伯坐下來,對我說:“子衿是昨天晚上開始睜眼的,當時是護士發現,我們也觀察了一下,做了一些檢查才通知了你們。我已經把所有的數據發到省裡,會針對他的病情出新方案。”
我忙點頭:“那費用……”
宿醫生說:“肯定要有所增加,不過你先生之前來過,說賬單隻要發給他,不能給你過目,真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已經結婚了。”
回去的路上我依然興奮得回不了神,王女士跟我說了好幾次話,我都沒聽到。
一進家門,柯基小盆友就衝出來迎接我,我正抱着它打轉,溫勵的車就停過來了。他下了車,來到我旁邊,還沒說話,我就已經放開柯基衝過去抱他了。
子衿能醒,溫勵是最大的恩人,沒有之一。
溫勵任我抱了一會兒,在我要流着口水親他時側頭躲開,笑着說:“我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親愛的,拜託你在管家面前淑女一點。”
我這才醒過神,扭頭看到布朗,他正低着頭,卻還是被我看到臉上抽動的肌肉。
好吧,我淑女一點。
我抱住他的脖頸,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
我弟弟醒了。”
他吻着我的頭頂,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還沒通知家裡的親戚,因爲想獨佔這種高興。”在這樣滅頂的激動下,我幾乎失去了全部理智:“我是不是太壞了?”
他摟住了我的腰,沒有回答。
“那天出事之後,親戚們都說,沒人要的孩子不能養,養了剋星。”我抱緊了他,忍不住地哭:“我反駁不了,因爲我也覺得他們有道理。”
溫勵依舊沒說話,抱着我的手,一動不動。
“所以我好怕他再也醒不過來,被我克掉了一家人的命。”我止不住地慟哭:“我爸爸媽媽都是好人,帶我回家,養我長大……”
此時此刻,我只想發泄我憋了一下午,憋了足足兩年,無人排解的情緒。我不是一個天天都開心的人,只是不敢告訴別人,因爲這個世界很危險,不能釋放軟肋給任何人。
但溫勵是我信任的,因爲他幫了我太多的忙,因爲我好喜歡他。
我這樣也不知哭了多久,終於漸漸冷靜,鬆開了手,用衣袖擦着臉,忽然聽到溫勵輕輕的聲音,問:“你是孤兒?”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一時間沒有回過神。
藍色是一種冰冷的顏色,尤其是灰藍色。
此刻溫勵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看着我,裹挾的並不是憤怒,而是濃濃的失望,他這樣看着我,問:“爲什麼沒有告訴我?”
我解釋:“我是孤兒,我被拐賣過,抓我的犯罪團伙跟小樂是一個集團,那個集團到現在都沒有全部落網,我不能說出去,警察不准我說。”
“所以,你那天告訴我,你的朋友被拐賣,那個人就是你。”溫勵完全不聽我解釋,只是非常失望地說:“小樂告訴我,他曾在那個團伙裡見到你,他說你的名字並不是溫柔,我認爲他在撒謊。”
我愣住了。
我並不叫溫柔?
溫勵擡起頭來,看着我,問:“可以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我自認有些手段,竟沒有發現你還有另一重身份。”
他一定是誤會我了,我連忙解釋:“我在那個團伙裡沒有名字,只有代號。我媽媽她姓溫,可能是因爲這樣……我真的記不清了。”
溫勵看着我,失望地痛心疾首,沒有說話。
原本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我卻突然間不能再開心了,難過地問:“你會不要我嗎?”
溫勵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目光看到了我的身後,低聲說:“任何事我都可以接受並尊重,只有一個死穴,就是欺騙。我不喜歡被欺騙,尤其在我查不到真相的情況下。”
“是警察給我們重做了記錄,所以你纔會查不到。”我不知道怎麼解釋他纔會信:“我不是有意要騙你,但……你看到小樂了吧?他對你都說了什麼?肯定與那件事有關,他纔會被扔去喂鯊魚。”
溫勵看向我,深色依舊是那麼冷:“在尋找捐助對象時,小樂的這段經歷很容易就被我查到,他也告訴我團伙中另一個孩子的名字,我也查到了,是公開的資料。唯獨你……”他看着我,輕輕搖着頭,難以置信地說:“唯獨你不通,今天早晨我聯絡到另一個孩子,他也稱在那個團伙見過你。是不是隻有你的背景被遮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