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子裡不斷地迴盪着這個聲音,天真的、無邪的、溫和的……他是小五,來的時候還很健康,後來被打得雙腿變形,他一直都不哭。那裡的小夥伴都叫他“哥哥”,只有我,或許只有我,管他叫弟弟。
我又見到那一張一張的臉,熟悉的樣子,每一張我都記得。
我無數次地想起,他們有的活着,被警察叔叔安排到經過嚴格審查的家庭,他們不希望我們彼此見面,不希望我們想起那些黑色的歷史。希望我們像正常孩子一樣快樂,還叮嚀要努力學習,珍惜幸福的生活,爲國家做貢獻。
還有的死了,連墓地都沒有。
後來有人在搖我,終於把我從這個極度壓抑的夢境中解救出來。
她的懷抱很溫暖,甜膩的香水味傳來,不是溫勵。
我驚愕地擡起頭,竟看到了皇甫紀香的臉。
周圍站着幾個人,有溫太太,有美美,都是女人。
我看着皇甫紀香禮服胸口的化妝品污漬,認出那是我用的睫毛膏。
女傭端了水給我,溫太太關切地說:“看來是真的喝醉了,血壓很低,最近都要休息好。”
我端着杯子,看着杯中顫抖的液體,看向她們,點頭:“謝謝你們,我沒事了。真抱歉。”
從房裡出來時,溫勵站在門口,焦急地看着我,問:“你還好嗎?”
“我沒事了,是喝醉了。”我現在只想靠到他懷裡去,便問溫太太:“我有點醉了,希望可以請Leo送我回去。方便嗎?”
“當然。”溫太太說,“你畢竟是Leo請來的朋友,紀香更不會不答應。”
皇甫紀香也笑着說:“回去之後要好好休息,改天我們再見面。”
溫勵陪着我去跟他叔叔道別,路過座鐘,我才發現現在已經凌晨一點,舞會早就散了。
四下無人,他才心疼地看向了我,問:“怎麼會忽然昏倒?叔叔對你說了什麼?”
“回去告訴你。”我瞅着他,說:“我好想讓你抱我。”
“還在頭昏嗎?”
“嗯。”
“很快就走了。”他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柔聲說:“只需要和我叔叔道別。”
溫叔叔在後園和他兒子一起喝茶賞雪,我們過去時,那個紈絝子弟又在看我的腿,但被溫叔叔嚴厲地看了回去。
溫叔叔也是問:“好點了嗎?如果還不舒服,今晚就留在這裡,家裡有醫生,附近也有醫院。”
我搖頭,笑着說:“已經沒事了,給您添麻煩了,我只是喝醉了。”
“那就好。”他說:“下次不會再讓你喝酒了。”
簡單聊了幾句,溫叔叔支他兒子去拿了禮物給我。
我千恩萬謝地收了,便和溫勵一起告了辭,臨走前,溫叔叔還叮嚀,要溫勵記得回來陪皇甫紀香。
回去的路上,我依然覺得不舒服,有點喘息困難,靠在溫勵懷裡,覺得他身上的味道很安神。
到家後,我終於換掉了這條憋悶的旗袍,摘了纖腰帶後整個人都酸爽了。
洗了個澡,出來時溫勵果然只脫掉了外套,解開了襯衣的前兩個鈕釦,漂亮的鎖骨露在外面,看起來很性感。
他在沙發上坐着,我跑去做到他旁邊,緊緊地擠着他。他很上道,徑直把我摟到了腿上,在我脖頸上吻了吻,說:“今天真抱歉,讓你不開心,又不舒服。”
“不是。”我說:“其實我還是餓得。”
他挑起眉。
“爲了穿旗袍把自己塞進了纖腰帶裡,什麼都沒吃下。”我摸着半飽不飽的肚子,誠實地說:“等下還要吃麪條。”
他立刻笑了起來,輕輕地咬了我的脖子一口,說:“我無法相信這個理由了,你有什麼壓力嗎?”
“是有。”這件事我可以明天說,我現在有更重要的計劃,我得讓他把公糧給我交了,這樣我比較有安全感。於是我動了動,跨到他身上,慢慢地解開了我的浴袍帶子,摟着他的脖頸,說:“人家想吃肉。”
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果然血氣方剛,一轉眼就把我壓到了沙發上。
完事兒之後溫勵着急了,匆匆地穿好了衣服,沒來得及問我什麼便回去了。
我躺在沙發上,想着今天發生的事,不敢用力地回憶,但還是用力地分析了那位叔叔的態度。
只得出兩個顯而易見的結論:要麼他是情感投射,把對Joy的感情加在我身上,要麼,就是想讓他們家人誤會。第二個真毒啊,這樣我跟溫勵就會有兄妹謠言了?
但願不要是第二個。
溫勵這一去就走了好多天,終於回來時,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期間他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主要內容是聊天。他對那天的事十分好奇,但電話裡不方便說,我們便等到回來才聊。
我也給葉子和樑正則打了電話,都表示最近沒事發生。
新年這天,收到了一封郵件,寫着:幼齒小姐,新年快樂。
這天溫勵還是要陪他家人,我便參加了莫妮卡家裡的宴會。
因爲是家宴,不像莫妮卡的朋友那麼有聊,終於讓我見識到了那所謂上流社會的裝逼和八卦。
我也被八卦了,我是個敏感的人,能夠聽出他們問我的問題中,有哪些是不該問的。
溫勵再回來時,我跟他說:“我想回去了。”
他明顯有點不高興,說:“我很快就有時間陪你了,我知道你最近比較孤單。沒有讓你自己出去玩,是因爲紐約並不太平,我擔心你遇到危險。”
“不是這個。”我決定先說其他事,“我好像明白我爲什麼會暈倒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那天你叔叔告訴我,他曾收到了一張Joy的照片,他描述的照片上有一個小孩子,他的樣子和我認識的一樣。”我說:“可我怎麼都想不起來,你叔叔說Joy是白人膚色,那應該很明顯,我卻不記得……”
溫勵會錯了意,“我真的已經做過了親子鑑定,是政府機構。”
“我相信你這個。”我說:“我彆扭的是明明我不是,他們對我的態度還那麼奇怪,好得太嚇人了。後來去莫妮卡的宴會,才發現很多人已經認爲我是Joy。我覺得自己被人算計了。”
溫勵抿了抿嘴,問:“你的意思是,你很在意這些看法?”
“我覺得不是件好事。”我明白他可能覺得這不是個問題,“謠言多了,很多人就會直接認可。況且我也想回去問問當初救我的警察,也許能幫上你的忙。”
溫勵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希望你回去,Joy的事我自己來想辦法。”
我忙說:“有個從小到大都跟我聯繫的警察叔叔,他跟我會多說一些。”
“是。”溫勵低聲說,“我叔叔說他找到了Joy的線索,他已
經告訴我爸爸,我爸爸也很開心。而你,其實我要你來米國,並不打算讓你再回去。”
我愣了愣,“爲什麼?”
“因爲你的朋友葉子,我想你明白,葉子的事並不會結束,我擔心你會受到牽連。”溫勵低聲說:“我還認爲,讓你呆在紐約,你會比較安心。”
“那我更應該跟葉子在一起。”我說:“也許我幫不上忙,可能也會受牽連,可我只會對她一個朋友這樣。當初我家裡出事,她家一直幫我,給我借錢,我還在她家住過很久,不要我的生活費,不給我臉色看。現在她家裡面對這麼大的壓力,我至少能陪她說說話。無論如何都要回去。”
溫勵看着我,沒有說話。
“我也承認。”我繼續說:“我不舒服,總會忍不住胡思亂想,不喜歡那種身在異鄉,不能見光,又要忍着你去陪我討厭的人的感覺。這樣不如回去呆着,學點東西,把自己變得更好。”
溫勵再也沒有說話,徹底沉默下來。
回國的時候,溫勵還有事,只送我到機場。
他抱着我,說:“元宵節結束我就會回去,如果有任何事,你要聯絡我。如果聯絡不到,就聯絡你的朋友樑正則,如果還不能,就打給Sam。”
我點頭,笑着說:“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他沒有說話,緊緊地抱着我,他的懷抱很暖,讓整個冬天都變得溫暖了許多。
走的時候,我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站在車邊,長身玉立,冬日的陽光很亮眼,他看起來還是那麼帥。
那時我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時刻記得這次的差距,那種被人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羞辱。卻不知,這一眼過後,再見他時,會是怎樣的光景。
十二個小時寂寞的旅途,我看了許多電影,玩了一會兒遊戲,下飛機時,覺得很想喝豆腐腦。
手機開始有信號,收到了好多電話信息,老頭的短信發了好幾遍,字裡行間帶着怒火:好端端地爲什麼退學!是不是家裡又出事了!沒有學費來找我要!你還小,大好的光陰還很多,不要想不開!
還有宿醫生。
他的文字很平靜:溫柔,子衿恢復意識了,今天陪他聊了天,記起了大部分人和事。
信息是昨天。
我興奮地幾乎尖叫,打電話給葉子狂吼,她卻忽然哭了,說:“這真是咱們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
我又禁不住難過起來,問:“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吧,你也爲他操心了那麼多,得讓他謝謝你。”
“認得我就夠啦!”葉子笑着說。
衝去醫院的路上,我給老頭打電話,他還沒開始訓我,我就朝他死命地吼:“老頭!哦不!教授!我弟弟病好了!”
老頭被噎住,但很快就笑了:“腦子好了?”
“好了!”
“這可真……我得去看看他。”老頭說完,聲音又是一冷:“校長跟我說你退學了?怎麼回事?”
“沒退沒退!”我忙說:“是我老公要我去米國留學,我沒去,我再跟他說一聲,還得在您手下吶!”
老頭便笑了:“那就好,咱們國家又不是沒有藝術家,留學也得先把大學讀完再說。”
我和葉子在醫院門口見面,一起跑上樓,看到子衿在康復中心,正扶着欄杆蹣跚學步。他又胖了一點,跟護士微笑着聊天。然後一轉頭,看到玻璃外的我們,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