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島位於舟山羣島東南部,居登步島與蝦峙島之間,周長數十里,島上林木繁茂,鬱鬱蔥蔥,春夏之際更是繁花似錦,美不勝收。然而若是有人想登島一覽島上風光,任憑出多少金錢,也找不到海船漁船敢載你前去。之所以如此,是因不知從何時起,沿海一帶流傳這桃花島被妖魅佔據的謠言。其間自然有不信邪登島察看之人,結果無一例外的在島上看似美麗實則詭異無比的花木林中迷失了道路再也走不出來,最終因飢渴、疲倦、恐懼或是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待到醒來時,人已在海灘之上。久而久之,沿海一帶的居民卻都對這風景幽美的小島畏若蛇蠍,相戒絕不靠近此島四十里以內。
這一日,桃花島的上空忽地傳來兩聲嘹亮雕鳴,一對毛羽如雪的巨大白雕從天而降,落在島邊的沙灘上。孟尋真和黃藥師分別從雕背上跳下來,黃藥師笑道:“孟小子,想不到你竟能馴服這麼兩隻異種神鵰代步,這可比什麼日行千里的寶馬良駒都快當方便!”
孟尋真含笑不語,照例先後爲雙鵰輸入一縷先天真氣作爲獎勵,而後打發它們自己去覓食。
黃藥師一指前方鬱鬱蔥蔥的繁密林木,手捻鬚髯,不無自得地道:“小子,這島上的花木皆是老夫依照諸葛孔明‘八陣圖’遺法培育栽植,暗藏陰陽開合,乾坤倒置之玄妙。任你當世頂尖高手,一旦陷身其中,若不精通奇門生克之法,也休想走得出來。如何,敢不敢隨老夫往裡面走上一遭?”
孟尋真不答,笑問道:“前輩這幾日爲何敢乘坐我馴養的白雕?難道不怕我一聲令下,讓雕兒將你從萬丈高空拋下,那是任你武功再高,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說完後,兩人彼此對視片刻,忽地一齊大笑起來。數日前他們在歸雲莊外做了一個賭約,便一起乘坐孟尋真的兩隻白雕往桃花島而來。每日歇宿時,一老一少自不免講文論武,談古說今。若論及學問廣博,自是黃藥師遠遠勝出,但說到眼界見識,則又是在那個信息爆炸的世界活過一世的孟尋真大佔便宜。兩下里一湊,彼此竟談得分外投契,數日相處下來,彼此間隱隱然已有些忘年之交的味道。
當下黃藥師在前,孟尋真隨後,兩人一起往花木深處行去。忽左忽右,東旋西轉地走了一陣,黃藥師遙指前方現出的一道崖壁道:“周伯通便在那崖下的一座山洞之內,你可自去見他。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十日之後,老夫會前來和周伯通比武。若他敗了,你須將上下兩冊真經都交給我;若我敗了,自然任憑你們師叔侄處置。嘿嘿,老夫倒要看看,王重陽留了什麼神功秘技給你,讓你有信心令那老頑童的武功在十日之內武功突飛猛進!”
孟尋真微笑道:“總歸不會令前輩失望,請拭目以待便是。”
黃藥師哼了一聲轉身離去,孟尋真向着那崖壁走去,到了十多步外,果然看到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他站住腳步,朗聲道:“周師叔可在洞中,弟子孟尋真求見!”
洞內忽地傳出戲謔的笑聲:“哈,黃老邪可是黔驢技窮,竟想用這種拙劣的謊言騙我老頑童出洞。我那小師侄分明是個只有一丁點兒大的小娃娃,他怎地讓你這麼大的一個人來冒充!”
孟尋真一愣,隨即苦笑道:“師叔,您老人家有多久沒見過弟子了?”
“你等一等,待我算算。”洞內的那位如今全真教輩分最尊、卻以“老頑童”自稱的周伯通似是當真在扳着指頭計算,好半晌後才道,“自從師哥去世後我便沒再回過終南山,後來又被困在桃花島,前後足有二十來年了罷!”
孟尋真道:“正是。難道二十年過去,弟子還會是小娃娃不成?”
“是了!是了!原來如此!”周伯通大笑,“你果然是我師哥那小徒弟孟尋真了,快過來讓師叔我看清楚一些!”
孟尋真舉步上前,一隻腳剛剛跨進洞口,忽覺勁風撲面,一隻拳頭向着他的胸口直擊過來。他見這一拳的來勢極是兇猛,不敢掉以輕心,右掌運足內力當胸推出。拳掌相交,孟尋真駭然發覺對方這看似力道十足的拳頭的竟是空蕩蕩毫無力道,自己全力擊出的一掌打在空處,帶動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前撲跌。
“糟糕,怎麼忘了他自創的‘空明拳’!”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時,他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抵着對方拳頭的手掌順勢前推斜引,在空中畫了一個極具玄奧意味的圓形,將引動自己身體前跌的力道消於無形,這一招卻是“太極拳”中的“雲手”。
今世的孟尋真在劍術上的天分極佳,結合前世記憶中的一些東西,先後研創或者說是複製出“神門十三劍”、“繞指柔劍”乃至“太極劍”。不過在拳腳方面,他則少了一份同樣的才情,太極拳和太極劍的招式套路在他生活的時代流傳甚廣,他雖未刻意練習過,卻也記得個大概,而相關的心法要訣他也從各種渠道瞭解了不少,但如今他的“太極劍”已經盡得精髓,“太極拳”卻還只停留在一隻腳堪堪跨過門檻的尷尬境地。方纔與周伯通交手一招,受對方拳上“若有若無、空而明之”的奇異拳意啓發,福至心靈地使出一招“雲手”。當然,他這招“雲手”使得還遠不到火候,否則便不只是化去那股力道,而是借力打力將其反施彼身,反令對方向前跌個跟頭。
周伯通的笑聲再次傳來:“嘻嘻,你開始用的是‘先天功’,的確是孟尋真小師侄了!除了師哥和段皇爺,也就只有你會這門功夫!不過你後來用的那招拳法很是古怪,雖也是道家一脈,卻不是咱們全真教的路數,有趣,有趣!進來罷!”
孟尋真搖搖頭,此君雖是心如赤子,卻絕非愚蠢之輩,否則也不可能將武功練得如此境界。他走進山洞,忽見一個毛茸茸的野人跳到面前,不由嚇了一跳。等藉着從洞口射進的日光定睛看時,纔看出此人是滿頭滿臉的鬚髮長年不曾修剪,以至於變成這麼一副野人模樣。
“師叔?”明知道這洞中除了周伯通再無旁人,但他還是試探着叫了一聲。因爲周伯通不耐重陽宮中的清苦寂寞,便另行尋了居所,孟尋真幼時只見過他一面,他記得這位師叔雖是一副頑童心性,容貌卻頗爲英俊,實在無法將他與眼前之人聯繫起來。
“可不是我嗎?”周伯通分開亂蓬蓬的長髮長鬚,現出一張滿是嘻嘻笑容的面孔來。他本是好玩好動的性子,在這石洞中一關十五年,實在已經無聊到了極點。今日忽地有人前來而且來的還是相識之人,他心中的喜悅實在無以言表。
孟尋真從蓬亂的鬚髮間依稀辨認出記憶中周伯通的模樣,忙躬身見禮:“弟子見過師叔。”
“免禮免禮!”周伯通笑嘻嘻的擺手,拉着孟尋真到洞內席地坐下,問道:“小師侄,你如何來到這裡?”
孟尋真早準備好了說辭,便將自己與黃藥師打賭一事說了。
“糟了糟了!”周伯通臉色大變,苦道,“你這娃娃怎能自作主張,師叔我若是能打敗黃老邪,又何至於被困在這裡十五年?這場賭約豈不是輸定了?”
孟尋真微笑道:“便是輸了,又有何妨?”
“何妨?”周伯通被孟尋真輕描淡寫的態度氣得原地一個虎跳,亂蓬蓬的鬍子都翹了起來,“若是輸了,不僅師叔我看守了十五年的《九陰真經》上冊要賠出去,還要搭上你小子好不容易找回來的下冊。你還敢說何妨?”
孟尋真問道:“師叔,反正咱們全真教弟子謹奉我師傅遺命,都不能修習這《九陰真經》。你爲何如此着緊它做什麼?”
周伯通不假思索地答道:“當年師哥曾說這真經中的功夫精妙無比,若是被大奸大惡之徒學會,必定要貽害蒼生。咱們自己雖不能練,卻也要防着那些奸惡之徒學了去。”
孟尋真再問:“師叔可知黃島主要這兩冊真經何用?”
周伯通道:“黃老邪初時自然也是覬覦經書中所載的高深武學。不過後來他那個聰明漂亮又最會騙人的老婆因這經書而死,黃老邪便一心一意要將經書尋來燒了祭告夫人。”
孟尋真又問:“師叔以爲黃島主在燒經之前是否會偷偷抄錄一份留下來自己暗中修習?”
周伯通正色道:“絕不可能!黃老邪這人行事雖邪裡邪氣,卻從來都是言出必踐,而且他深愛亡妻,絕不會在此事上弄鬼”說到此處,他忽地明白了孟尋真這一串問題的真意,張口結舌地道:“你的意思是……”
孟尋真悠然道:“黃島主是要將經書焚了祭奠亡妻,絕不會流傳出去,這與師叔你守護真經的目的應該沒有衝突。師叔你與黃島主相持十五年,究竟是爲了遵守我師傅的遺命守護真經,還是不忿黃島主騙你真經、傷你囚你的仇怨?”
這一句話如洪鐘大呂,重重地轟在周伯通的耳中,在他的腦中心中轟隆隆回蕩不休。他雖然不是全真道士,但自來深受全真教清靜無爲、淡泊玄默教旨的陶冶,此時聽了孟尋真這一句直指他本心的質問,又見到洞外晴空萬里,白雲在天,深埋心底連自己都未清楚意識到的一絲執念頓時一掃而空,心中一片空明,回首自己與黃藥師這十五年來的恩怨,登時成爲雞蟲之爭般的小事,再也無所縈懷。
便在他揮去心頭塵雜,豁然貫通之際,孟尋真卻又幽幽地道:“不過話說回來,師叔和弟子既然都和黃島主打了賭,總要想辦法贏了纔好。”
“是極是極!”周伯通連連點頭,“咱們全真教總歸不能被他桃花島壓到頭上去!”此刻他的心境已大不相同,雖然仍要與黃藥師爭勝,口中還搬出兩家的招牌字號,但在他的心中,此事已經與兩個小孩爲爭搶一粒糖果而打賭鬥氣全無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