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處不勝寒

高處不勝寒

最終章今生從此再無夢

一、高處不勝寒

“退朝……”

隨着大殿之上掌璽內侍的一聲長喝,分立兩列的文武百官開始緩緩地魚貫而行,退出崇明殿外。

端王君宇琤赫然也跟隨在隊列之中緩緩而行。

平時一向告病從不上朝的端王,今天竟是極爲難得地上了回早朝。君宇琤一邊緩緩走着,一邊不由得回想起,當自己一大早施施然地出現在崇明大殿之中的時候,周圍大臣所紛紛投來的那些帶着詫異與不解的眼光。他大致可以猜得出來,那些大臣們想必都在暗自思忖着今天可是颳了什麼邪風,這個不理朝政、只知尋花問柳的風流王爺居然也來上朝了?

君宇琤想着,俊朗的臉容上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淡淡笑意,極是優雅地輕輕撫了撫衣袖,似是要拂去衣上的塵埃,同時腳步未停地,悠悠然向着殿外踱了出去。

方纔早朝之上那彷彿萬鈞雷霆將要當頭擊下時令人不由心悸窒息的低壓,此時此刻似乎還籠罩在這個大殿之中尚未散去。這一點從陸陸續續向外退出的衆位大臣的臉色上就能看得出來,衆人的臉色都象是霜打過了似的,極是難看,凝重陰沉得彷彿要滴出水來。而且一改往日散朝時的三兩成羣,而都是緘默不語,誰也不與誰搭話,就算是有人偶爾彼此間目光交匯,也只是快速地交換着隱晦難明的眼神。

這一切都看在君宇琤的眼裡,大臣們這樣的反應也都在他的預想之中。要知道,這些身居高位並且能夠屹立於朝堂之中的哪一個不是人中之精?適才早朝之上所發生的那一幕,想必已經讓他們敏感地嗅出了其中極不尋常的氣味。所以儘管此刻看起來似乎是風平浪靜,一派平和,其實卻是有如一方巨石被投入了深潭,表面上濺起的水花不大,但潭底深處卻是在無聲地形成着極爲可怕的旋渦,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端王殿下請留步。”

君宇琤正緩步走着,走出殿外還沒有多遠,後面就快步追上來一個小內侍。

君宇琤轉身,認出了是君宇珩身邊的內侍小福子,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何事?”

“端王殿下,睿王殿下有請。”小福子擺了擺手中的拂塵,打了一躬,必恭必敬細聲地道。

君宇琤聞言微微頷首,神情極是平淡。然而沒有人知道,他放在袖袍下的手卻是情不自禁地握緊了。

在整個早朝的過程之中,小皇帝一直緊繃着小臉,面沉如水。他只有用力地握手成拳才能讓自己一直端坐在龍椅之上,而沒有失去儀態地在大殿之上發出質問的聲音。

但是下朝之後,看着朝臣們陸續退去,他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噌”地一下子從御座上站了起來,急急地向着君宇珩發問,清脆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皇叔,這些都是真的嗎?爲什麼會有三位御史一同彈劾外公?我不相信外公會犯下如此之多的重罪。”

年紀尚幼的他此刻也無法分清自己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又象是憤怒,又象是急躁,又象是疑惑不解,又象是在害怕着什麼。

他玉雪可愛的小臉上那如同紅蘋果般的顏色此時已是褪盡,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君宇珩,在不安地等待着君宇珩的回答。

“陛下剛纔也應該聽到了,是真是假,只有徹察過後方纔知道。若是假,定當還蘇老太傅一個清白,治御史不察誣告之罪;若是真,自當以國法量刑定罪,嚴懲不貸。”君宇珩靜靜地看着小皇帝,不急不緩地說道,淡定的臉容之上並無其它的表情。

“可是……”小皇帝開口還想再說什麼,卻已是被君宇珩截住打斷了。

“陛下還是快些回重瀾殿去吧,幾位老師想必已在等着爲陛下授課,莫要讓他們久等。”君宇珩清泠如水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平和舒緩,然而其中的語氣卻是堅定明確的。

看着在一大羣內侍宮女的簇擁之下不情不願離去的小皇帝,君宇珩凝神想了想,伸手召來了小福子,低聲吩咐了一句話,小福子連忙應着快步跑開。

君宇珩緩步而行,一邊走着,一邊卻是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了眉頭。

在年幼皇帝的心中,最爲關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外公是不是真的犯下了如此衆多的罪行。

但是對於他而言,最重要的,卻並不是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事實上,就他手中所掌握的材料來看,蘇家多年來賣官鬻爵,貪污受賄,私自開礦鑄械,招募兵勇,這些全都是不爭的事實,其中隨便哪一項都是死罪難逃,蘇幕遠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是不夠砍的。

然而整件事情的關鍵卻並不在於此,是真是假其實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則是,要蒐集如此完整的資料與罪證絕非是一日之功,耗時耗力想必都十分巨大,那麼,究竟是什麼人處心積慮地將這些挖掘出來並且拋將出來?又爲何要選擇眼前的這個時機?這般突然發難僅僅是爲了要扳倒蘇幕遠?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其它的深意與預謀?

君宇珩不由得回想起在今天的早朝之時,事先毫無徵兆地,三位御史突然出列,聯名上奏彈劾蘇幕遠,並羅列出了林林總總十大罪狀。就只聽三位御史在大殿之上慷慨陳詞,聲淚俱下,誓要將此等禍國殃民之巨賊繩之以法,以正朝綱。

縱然是一向淡定的君宇珩也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因爲這突如其來的出招,不僅突然,而且狠,不僅狠,而且準。

在震驚之餘,君宇珩還是注意到了大殿之中一衆官員的神情變化,先是震動,然後,起初的驚疑不信很快便轉成了頓悟與惶恐相互交織而成的敬畏神情。

他甚至都可以猜得到那一刻這些大臣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他們顯然認爲這一切都是自己授意主使的,爲的就是要徹底剷除蘇家的勢力,而這正是自己欲廢除小皇帝自立爲帝的前奏。

眼看着風雨欲來、大變將至,然而身居上位的君宇珩卻偏偏是一副不喜不怒、不置可否的神情,無法揣摩上意的衆位臣子只得本着多看多聽少說的原則,一個個擺出了噤若寒蟬、人人自危的模樣,唯恐行差踏錯,誰也不敢輕踏雷池一步。

想到這裡,君宇珩在心底不禁冷哼一聲。

歷經三代把持朝政的蘇家,的確是君宇珩前進道路上的一塊絆腳石,自是要剷除務盡,但卻不是現在。

在蘇幕遠告老退居以及清除了與之結盟的碧涵山莊之後,蘇家其實已是日漸式微了。君宇珩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只不過是因爲覺得時機還尚未成熟,留下蘇幕遠既是爲了暫時安撫那些曾與自己敵對的老臣子,也可利用蘇家殘餘的勢力去制衡朝中的幾方勢力。在這種時候若是輕易壓制了一方,就極有可能將這個微妙的平衡打破,而其結果則是不可預見也是無法控制的,這是君宇珩在目前最不願意看到的。

想到那個在幕後主使之人,再想到自己的既定步序就這樣子被打亂,君宇珩突然間覺得一陣沒來由的煩悶異常。

“端王殿下,到了,睿王殿下請您一個人上去。”在前引路的小福子停住了腳步,恭聲地道。

君宇琤四下裡一望,心底裡卻是不由得一陣恍惚莫名。

這裡是他在十五歲出宮建府之前最喜歡來的地方,儘管已有十幾年未曾再來過,儘管這個地方在十幾年間也經歷了數次修繕,但此刻看在眼裡,一景一物卻是依舊,仍然是那樣的熟悉,甚至在那高聳入雲的樓頂之上,遙遙凝立着的那一抹風姿絕佳的身影,也仍然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這座攬月樓是整個皇宮之中最高的建築,共分爲九層,聳然矗立,高達三十三丈。

站在攬月樓的最高之處,向下俯瞰,彷彿一切都盡在腳下,極目遠眺,幾乎整個皇都亦是盡收眼底。

而無邊無際的蒼穹卻是顯得格外的接近,近得給人一種彷彿一伸手便可以觸及、可以握有的錯覺。

獨自站在這裡,除了風聲呼嘯,其它的聲音似乎已不復存在,整個天地間都彷彿突然沉寂了下來,整個天地間彷彿就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站在高處,風似乎也變得猛烈了起來,吹得衣袂獵獵舞動,讓人不禁生出一種想要乘風飛去、整個人都溶入這片澄清無垠的藍天之中的感覺。

君宇琤緩緩地沿着階梯走着,他走得極慢,似乎是想要籍此來慢慢平息自己波動的情緒。

他上到樓頂,看着凝立在那裡的君宇珩,既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走上前去,而是遠遠地站着看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做,或許是因爲那背對着自己立在那裡的身影靜謐如斯,在燦爛陽光的照耀之下週身流動着淡淡的金輝,令人不覺目眩神迷;又或許是因爲他覺得眼前的這個情景是這樣的眼熟,他不願意去打破這個讓他懷念已久的舊日場景。

他也看得出來,君宇珩其實已經知道自己來了,但卻還是站在那裡一動未動。

又過了許久,君宇琤忽然開口緩緩地道:“站在高處遠眺天空之時,你會覺得天高海闊,這樣你所有的煩惱就會全都消失不見。”

然而背對着他的君宇珩就象是沒有聽到似的,仍然靜默着沒有開口,久到君宇琤幾乎已以爲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卻是極輕極輕地道:“這還是小時候四皇兄你教給我的方法。”

他的聲音雖然極輕,夾雜在吹拂過來的風聲中顯得模糊不清,但聽在君宇琤的耳中卻是不由得一震。

依稀彷彿之間,他似乎看到眼前有兩個年齡相仿,頭戴金冠身着龍紋錦袍的小孩子,迎着風、肩並着肩地站在那裡,其中稍大一點的那個用手指着遠方,興致勃勃地道:“是不是?我說的不錯吧?”而旁邊的那個孩子聞言,漂亮精緻猶如玉琢般的小臉上揚起了比陽光更爲燦爛的笑容。

“七皇弟都還記得?”君宇琤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緩緩地響起,聲音從自己的喉間慢慢地流過去,卻象是有些艱難,還帶着幾分無法形容的苦澀之意。

“是啊,有些事情是很難忘記的。”君宇珩說着,慢慢地轉過了身來,強烈的陽光照射之下,他的臉似乎散發着燦爛的光芒,一時間竟是看不清那臉上的神情,只覺得他的聲音清泠悠揚,彷彿清澈的山泉靜靜流淌過林間,“因爲那是人生當中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的確,在那個時候,還年幼無知的他們又何嘗有過真正的煩惱?就算是有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也很快就會被拋在腦後。

只可惜,這樣的時光總是太短,而且一旦錯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麼,七皇弟現在站在這裡,可是又有了什麼煩惱之事?”君宇琤緩緩地問道。

“我的煩惱是因爲四皇兄你。”君宇珩的語聲平緩而淡定,似乎並不帶有任何的情緒在其中,“御史聯名彈劾蘇幕遠一事,應該是在四皇兄的指使下進行的吧?”

“蘇家三代在朝,權勢傾天,已危及皇權的穩固。七皇弟不是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削弱、消除蘇家的勢力嗎?”君宇琤聽了並沒有驚訝,事實上如果君宇珩想不到這一點他纔會驚訝吧。

君宇珩忽然笑了起來,他那張精緻絕美的臉容上漾起了極淡極淡的笑容,然而就算是午間燦爛的陽光也掩不去因爲這樣淡然一笑而展開的奪人風華,彷彿是一朵晶瑩剔透的玉蓮在風中慢慢地綻放。

面對着此景,君宇琤這一刻不禁心神俱醉,然而同時,卻又不由得暗暗的有些心驚,他可以感覺得到在這笑容之下似乎還有着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原來四皇兄這麼做也是爲了我,四皇兄真的是煞費苦心。”君宇珩輕輕地笑出了聲,輕輕的笑聲在風中聽起來有如玉鈴輕叩,悅耳悠揚,然而在他冷寒淡定的眼眸之中卻是沒有絲毫的笑意,“想當年,不正是四皇兄嗎?爲了我,除掉了可能會影響我繼承皇位的沈靜,甚至爲了我,還誣告害死了你最敬愛的……”

明明是清清泠泠、平淡無波的聲音聽在君宇琤的耳中,卻是每一個字都更勝於淬了劇毒的寒針,無情地直刺入心底深處,又冷又麻。

“住口,你給我住口……”

在意識到自己做出的舉動之前,君宇琤已是猛地合身撲了上去,等他回過神來之後,才突然驚覺到自己的情緒失控,同時也發現自己與君宇珩已是近在咫尺之間,自從六年前那個夜晚之後,他們倆人還從未靠得如此近過,近得甚至可以聞得到君宇珩身上那若有若無淡淡如蘭的香氣。

君宇琤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扼住君宇珩的咽喉,此刻卻又折向了君宇珩身側的扶欄,“砰”的一擊發出一聲鈍響。

君宇珩卻一直都沒有動,此時也只是輕輕抿起了脣,將那薄薄的脣抿成了一道極其優美的弧線。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不假思索地說出剛纔的那番話,就象是在那一瞬間,理智裂開了一道狹縫,不穩定的情緒就這樣突然傾瀉了出來。

遽然提及六年前的往事,彷彿一下撕開了隱藏在極深處的傷口,讓倆人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而無論是君宇珩過於平靜的表情還是君宇琤的失常舉動,都表明他們其實都不願再提起當年之事。

君宇琤很快地已是恢復了冷靜,他退後了兩步,輕輕將身一躬,緩聲道:“請恕我一時失儀。”

君宇珩久久地看着他,慢慢地開口說道,“我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不要再輕舉妄動,否則我會殺了你!”

他的聲音輕緩,但語氣卻是森然。

“未敢相忘,”君宇琤垂下了眼睛,看不到他此時的神情,“但我此舉只是想爲朝廷分憂,並無他意,此心可表。”

“既是如此,那麼,我現在就將蘇太傅一案交給四皇兄辦理,不知四皇兄可願意爲我分憂?”

“只是我一向閒散慣了,怕是擔當不了如此重任。”君宇琤只緩緩地道。

“四皇兄又何必過謙?”君宇珩目光一轉,其中大有深意,“既然都已將火點起來了,四皇兄該不會就想要袖手旁觀了吧?”

君宇琤正想要說話,卻是看到小福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睿王殿下,大事不好了,玉宸宮,玉宸宮出事了。”

君宇珩轉眼望了過去,在那清冽似寒泉的淡淡目光一瞥之下,小福子激凌凌有如被一桶冰水當頭潑下來,頓時噤了聲,連忙斂容跪在了地上。

“小福子你倒是越大越沒了規矩,什麼事這樣大呼小叫的?”君宇珩口中輕斥,纖秀的眉卻已是微微皺了起來。這小福子跟在他身邊已快有十年,一向還算是小心伶俐,也知道進退,這般驚慌失措的模樣倒還從來沒有過。

“回稟睿王殿下,剛纔是玉宸宮的人來報,說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要放火燒了鳳臨閣!”小福子一口氣說完,之前一路飛奔着上樓倒還不覺得,此刻方纔發現一顆心在腔子裡怦怦作響得緊,努力嚥了一口口水之後,又加上了一句,“皇帝陛下如今也困在了鳳臨閣之中。”

君宇珩聞言,雙眉不覺皺得更緊,聽到最後一句時眼中已是凜然一寒。

他瞥了一眼旁邊的君宇琤,注意到那臉容上很快一掠而過的憂色以及某種不明的情緒,似是若有所思,沉吟着道,“既然四皇兄恰好也在,不如就隨我一同前往鳳臨閣看看去吧。”

“也好。”君宇琤沒有猶豫,點頭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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