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陽鎮作爲曹錕此次進剿蒙山的前進基地,在大隊人馬進山後成爲輜重集中地,本來留了一個步隊看守鎮子的,但因爲官軍進攻順利,第一天便突破了樓子陣地,逼近了天門。雖然後來在天門發生了激烈的戰鬥,曹錕進攻受挫,便將那個留守的步隊調上了山。曹錕並不擔心毛陽鎮的安全,因爲在他身後嘛。而且,還有李福從張家寨撤回去休整的兵力呢。
他當然不會料到龍謙的小股部隊在主動撤離陣地後憑藉地利擺脫了他的搜捕,揮兵西進,竟然打起了毛陽鎮的主意。
毛陽鎮是個大鎮子,每個月都有一個趕集的日子。在商品經濟尚未取代小農自有自足的經濟模式下,農民定期的趕集是必不可少的獲得生活必需品的手段。守軍自然在二月十三這天對於涌進鎮子的十里八鄉的肩挑手提着各種自制產品或空着手的農民沒有產生過多的懷疑,把守鎮子四個大門的官軍哨卡也沒有很認真地盤查趕集的村民們。
武衛右軍的士兵多是農家子弟,倒是很親切地看着熟悉的一切,除掉四門放哨的士兵,上午在鎮子裡逛集的官兵都集中回鎮公所開宴了。鎮上的士紳們專門邀請了駐軍的長官到鎮公所赴宴,預祝官軍一舉蕩平爲禍鄉里的蒙山賊,這確實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大喜事。
李福和另一名叫樑華達的輜重隊隊官此刻都在鎮公所喝酒,軍官們坐在單獨的一間屋子,由鎮上的幾個頭面人物陪着。士兵們則在院子裡聚餐,酒已半酣,但菜仍流水價般地端上來。院子裡都是猜拳行令的喊叫聲,一片太平景象。
喝酒喝的面紅耳熱的士兵們沒人注意到端菜的夥計換了人,當一名大漢突然堵在正房的門口,高舉着一枚手擲炸彈大聲喝令屋子裡的軍官不準動的時候,竟然有人在嘻笑,“他媽的,開什麼玩笑嘛。”
緊接着,院子裡好幾個送菜的夥計都從肥大的腰間抽出炸彈舉起來,“都給老子乖乖地坐着別動!不然咱們一塊兒死!”
這夥在官軍眼裡殺氣騰騰的亡命徒當然是龍謙帶領的先進莊的精銳。
龍謙的計劃很簡單,他從王明遠和魯山的小隊裡照着膽大心細的標準挑選了十個人,分成兩組,龍謙親自帶一組,由江雲帶路,王明遠和魯山帶另一組。先混進鎮子,到江雲的表叔開的酒店,用匕首逼住了老闆夥計和所有的食客,將五關人員捆起來塞住嘴巴關入柴房,然後龍謙等人換上夥計的衣服,拎着食盒順利地混進了鎮公所,他們每人身上藏了一枚在張家寨繳獲的手擲炸彈,這批沒有來得及在蒙山防禦戰中使用的炸彈總算派上了用場。龍謙已經教會了大家使用的方法,但叮囑這批敢於亡命的部下,沒有他的命令,決不準拉弦!
其餘人則由封國柱葉延冰馮侖程二虎等人帶隊,化妝接近寨門,等鎮子裡槍聲一響,立即武力奪門!
龍謙親自負責堂屋的軍官,現在,他一手高舉炸彈,一手摸出匕首,匕首立即架在了坐在上首的軍官脖子上,他並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在張家寨與他交過手的步隊隊官李福。
李福的酒意都化成了冷汗!出於下意識的動作,李福正要擡手撩開冷颼颼的匕首,龍謙手腕一翻,鋒利地匕首立即劃開了李福的頸動脈!
一聲慘叫,鮮血噴出好遠,將李福側面坐着的一個軍官噴成了血人。李福捂着傷口倒地!抽搐了幾下,死了!
“別逼我!咱們無冤無仇,坐着別動,我不想再殺人了。”龍謙不等其他人有所動作,立即將沾了李福鮮血的匕首架在挨着李福的另一箇中年軍官脖子上!
“下令,讓你的弟兄們別亂動!”
“別動!弟兄們別反抗。”這個人就是輜重隊隊官樑華達,李福的慘死震懾了他,乖乖地下達了命令。
滿院子的官軍都陷入石化狀態,堂屋的門大開着,李福被殺的一幕好幾個官兵都看到了,土匪的兇悍和頭頂上拉着火繩的小炸彈將小一百五十餘官軍震在了當場。
“江雲,收了他們的槍。”龍謙的心也緊張到了極點。
官軍大部分的槍都在鎮公所的庫房,這倒是好辦。機靈的江雲已經找到了庫房,取出來兩支,先和王明遠推彈上膛,站在一張凳子上逼住當場,其餘人逐個去取槍,局面便基本上控制住了。
堂屋的軍官被手下人用槍逼住後,龍謙接過一支上了膛的洋槍,朝天開了一槍。
不久,外面傳來了槍聲,龍謙知道,這場冒險算是走通了。
龍謙的計劃大獲全勝,八隊有心算無心,一舉拿下了毛陽鎮。
但這場戰鬥還是造成了四死七傷,寨門的傷亡其實很小,當寨子裡槍聲響起,哨兵發現突然幾個靠近寨門交談的農夫猛地撲過來,短暫的抵抗馬上被粉碎。本來嘛,寨門口只有六個哨兵,南北的各兩個,東西的各一個,有心算無心,真不夠人家搞的。
真正的戰鬥是在後面發生的,龍謙忽略了官軍還有二十餘號輕重傷號,這些人不在鎮公所,住在另外一所院子裡,有幾桿槍帶在身邊,聽到槍聲,傷病們立即組織起來抵抗,但隨即被衝進來的蒙山賊們堵住,雙方對射起來。另外,還有十幾個在別處廝混的官軍,都往鎮公所跑,與進莊的蒙山賊們發生了交手戰。等龍謙趕到,已經出現了傷亡,龍謙趕到,命令停止進攻。
讓魯山指揮大隊圍住傷兵所住的院子,封國柱和葉延冰的小隊分別接管寨門的防禦,龍謙回到鎮公所,被稀裡糊塗俘虜的官兵已經抱着頭蹲在地上。
“誰是你們中間的最高官長?站起來說話。”龍謙喊道。
“是我,有什麼話跟我講,不要傷害手無寸鐵的百姓。”輜重隊隊官樑華達一橫心站了起來。
“對你勇於任事和愛護百姓,我表示欽佩。”龍謙將帶進來的他那把日式戰刀架在輜重隊官樑華達的脖子上,“只要按我說的做,我保證你和你手下兄弟的生命安全!”
“休想讓我降你,你們這幫惡貫滿盈的土匪。”樑華達剛纔所受的屈辱此刻都化爲了勇氣,既然要死,那就痛快地死吧!樑隊官大聲道,“有種你砍了爺爺。”
“聽口音你是津門人。天津是出光棍的地方,我呢,就喜歡和光棍打交道。希望你光棍到底。”龍謙也不生氣,輕輕抽了下刀鋒,鋒利的刀鋒割破了樑華達的脖子,一縷鮮血順着脖子流下來。
“弟兄們,你們一定不知道人的脖子在刀鋒的慢慢割鋸下可以支持多長時間。我賭他可以支撐一炷香時間,”龍謙漫聲細語道,“一炷香時間他的脖子纔會斷。誰來賭?”說着再次慢慢抽動刀鋒。
樑華達不敢反抗了,這個連鬢鬍子大漢一刀將李福殺死的兇殘一幕再次戰勝了他本來就不多的勇氣。他堅信,他一掙扎脖子就會被這個臉上掛着微笑但兇惡異常的匪首割斷。
“好漢饒命。”樑華達的舌頭有些僵硬,恐懼慢慢地壓倒了勇氣。
“這就對了,人死如燈滅。不要相信有來生,也不要寄希望有人爲你報仇,那是你死了以後的事了,你知道個屁!一旦我手拿不穩這把刀,你的企盼,你的所有付出的努力,都化爲一場空。你只能存在於你的上司,你的部下,你的父母家人的回憶裡了。何況他們還不一定記得你。合作是聰明的選擇,我們之間又無私人仇怨,”
龍謙將刀鋒稍稍離開樑華達脖子,“現在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在武衛右軍擔任什麼職務?”龍謙臉上依舊掛着微笑,但在在場的兵丁和士紳眼中,龍謙完全是惡魔的化身。
樑華達如實報了自己的大名和職務。
“哦,原來是樑隊官,失敬了。鄙人龍謙,字退思。是抱犢崮過來的,弟兄們缺錢,缺武器,聽說新來的巡撫袁大人部下清一色的洋槍洋炮,特來借幾支用用。”龍謙看樑華達已經屈服,將這把不知來歷的質地極爲優良的日式戰刀拿開,“只要你和你的部下按我說的做,我保證我的人不會傷及你和你部下的性命,也不會禍及毛陽鎮的百姓。怎麼樣?”蒙山寨的人聽龍謙將自己說成是抱犢崮的人,稍一愣神,隨即都明白了。魯南山區幾百年來就是強人嘯聚的所在,抱犢崮更是如此,說是抱犢崗的強人,或許真有人相信。
“你說說你的條件。”樑華達用手捂住脖頸上的傷口。
“第一,命令那個院子裡的部下停止無謂的抵抗。我保證不傷害他們任何一個人。第二,動員你那些手下,幫我們擡上傷員和物資,送我們離開鎮子!你們的傷號不必走,等我們安全了,會放你的人回來。”
這個要求似乎不算高,樑華達思索了下,照辦了。
傷兵們在樑華達喊話後,投降了。
“各位鄉親,我們是從抱犢崮來的,路過!但你們放心,只要大家按我說的做,我的兵絕不會濫殺無辜,也不會淫辱女眷和打劫私人財物。”龍謙拎着雪亮的戰刀,面對着簌簌發抖的毛陽鎮的士紳們說。這些士紳是被八隊兵士們從鎮公所各個角落裡拎出來的,現在全被集中在正院的空地上了。
這是一場極其利索的逆襲。整個戰鬥在一個時辰不到就結束了,毛陽鎮被蒙山賊們徹底佔領。飢渴難耐的蒙山賊們也不嫌殘湯剩菜了,在龍謙下令後立即狼吞虎嚥起來,龍謙嚴禁飲酒,這條命令遭到大家的無聲抗議,儘管知道頭領的命令是對的,但還是抵不住酒的誘惑。直到龍謙下令說可以帶走,這才平息了“衆怒”,埋頭大嚼起來。
龍謙估計的一點不錯,毛陽鎮確實是曹錕西路進剿軍的補給基地,各色軍用物資堆積如山,全部帶走是不現實的,龍謙命令找到所有的大車和騾馬,以及繩索挑具,挑出最急缺的槍械彈藥、銀兩、被服、糧食,藥材和炊具,儘量裝車,帶不走的也不要焚燬了,面對葉延冰的疑問,龍謙說,這些東西都是百姓的血汗,燒掉它們,受損失的不是官軍,而是百姓啊。
大車和挑具當然基本上是毛陽鎮居民的,龍謙下令照價賠償,反正銀兩都是繳獲的,這個令蒙山賊們不解的舉動還是認真執行了,因爲奇襲毛陽鎮的大獲成功,龍謙的威望再度上升,表現出的就是他的命令會得到更嚴格的執行。
此舉也令毛陽鎮居民大感意外。土匪進莊,能夠不奸擄燒殺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裡聽說過拿東西還要付錢的?毛陽鎮的耆宿,前任鎮長姓齊,一位白鬚飄飄,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頭子,對鎮上的居民說,“我活了七十有餘,還未曾聽說秋毫無犯的山寨好漢。既然抱犢崮的好漢們仁義,咱們也不能不講道理,瞧這樣子,好漢們是要走了,能上手的都上手,幫好漢們捆紮便宜。”
龍謙對老頭子抱拳,“多謝老爺子,我們這就走了。關於我們來自何方,去往何處,事關弟兄們的生死,請各位鄉鄰務必保密,慎勿多言。”
村民們自然一疊聲答應,這幫瘟神早一刻離開,鎮上早一刻安心。齊老爺子代表鎮上的居民鄭重答應了龍謙的要求。有人悄悄問老漢,官軍是肯定要回來的,咱不能對抗官府啊?齊老漢撫着白鬍子,笨啊,還有那多的傷號留在鎮上,他們又不是沒長嘴巴。對了,咱們要照顧好那些傷兵,明白嗎?
這年頭,做老百姓難啊。強人惹不起,官府更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