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策是7月1日跟隨黃興從日本到的香港。這是他第一次到香港,卻無法領略這座英國統制下的都市,只能躲在黨人鄧子瑜給他們找的一家小旅館裡等消息。
黃興要赴廣東就近挽救敗局已現的起義,帶了兩個助手,其中一個便是對軍事工作極有興趣的韓策。在日本結識黃興後的幾次長談,黃興對韓策冷靜的頭腦和卓遠的識見印象極深,這次潛回國內指揮起義,首先點了韓策的名。
說好今天有人來接應他們上船。一起帶過來的,還有百十支步槍、十把手槍和數千發子彈。這些武器都是從南洋購買的,是第一批運入廣東的器械,據說隨後還有更多的槍械運來。
他們將走水路過瓊州海峽,到廉州府古裡寨(今廣西北海)一帶上岸,那邊有人接應。
韓策的任務是檢驗這批武器的質量,並負責押送。一同承擔押送任務的,還有兩外兩名南洋來的同志。
在韓策看來,此去就是送死。起義正面臨着清軍的圍剿,或許像粵東黃崗一樣,同盟會總部尚未作出支援的安排,起義就失敗了。這種情況下,約定的時間都難以保證,問過黃興,黃興說如果計劃有變,到時候隨機應變就是了。
韓策以爲,同盟會這幫人就是熱情有餘,實幹不足。特別是策劃一件工作,簡直幼稚可笑漏洞百出。
韓策在蒙山軍情報處受訓時,特別學習了備用計劃的制定。一個重要的計劃,必須有兩套、三套甚至多套備用計劃來支撐。否則就註定失敗。計劃的每一個環節都必須仔細推敲,都必須做好因客觀形勢變化的響應準備。單人行動(比如接頭)都需要如此嚴謹周密,更遑論押送一船軍火了。怎麼能用隨機應變來搪塞?韓策由此看輕了名重一時的黃興,覺得同盟會實在是太缺少實際的經驗了。
現在第五鎮已經奉命南下。這個被證實的消息更加宣判了欽、廉起義的死刑。
但黃興對韓策說,“現在廣東局面極好,人心厭清之極,就像鋪滿了乾柴,只需一點火種便可以燃起熊熊大火。讓韃子顧此失彼。總理已經聞知廣東的舉事,正在趕回來,我們必須抓住這次機會,將廣東攪他個天翻地覆。
難道黃興不知道蒙山軍主力已經南下廣東,或者根本無視這支雄視國內的武裝?韓策對黃興盲目樂觀的態度感到愕然。
其實,在韓策看來,即使第五鎮不入廣東,起義也完了,歸善、博羅的起義已經失敗,黃崗也失去了消息。黃興寄予希望的。是粵西的另一股義軍。他們在欽州、廉州一帶掀起了聲勢更大的起義。首領王和順打出了“中華革命軍南軍都督”的頭銜,一度佔領了廉州。震動海外,日本朝野風傳兩廣糜爛,讓主持同盟會總部事務的黃興意識到。必須自己親去指揮了。
到了香港,消息確實起來,鄧子瑜告訴黃興,清軍已經調集兵馬撲向廉州,義軍退出了廉州,不過仍在戰鬥,王和順部沒有最新的消息,但可以肯定,隊伍並未像博羅義軍一樣自行解散。但有一個壞消息被確定了。鎮壓了湘贛大起義的清軍第五鎮全軍南下了,前鋒部隊自湖南宜章進入了廣東,這個時候應該到粵北的樂昌了。顯然,這股兇惡之極的清軍是衝着粵西起義來的。
這是春節後韓策奉命返回日本潛入同盟會總部後再一次聽到蒙山軍的消息。
韓策回到日本,見到了孫文的高級助手胡漢民。彙報了山東同盟會組織活動的情況,胡漢民很滿意。韓策說之所以離開山東來日本,是奉了徐鏡心的命令來學習軍事。胡漢民對此毫不懷疑,對他說,回來也好,這邊很缺你這樣堅定的同志。不過專門學習軍事就不必要了,我們也沒有時間。總理(指孫文)已經有了大計劃,準備在兩廣發動大規模的武裝起義,兩廣的形勢比山東好的多,你就留在總部工作吧。
韓策自然遵從。他的任務就是打入同盟會的高層,看起來這個任務一點也不難。由此認識了更多的同盟會巨頭,但遺憾的是,他一直未見過孫先生,他總是在外面,南洋、歐洲、美州,即使回日本,也是匆匆忙忙與高級首腦們密議,待幾天就走了。
倒是有一個畢業於日本陸士的叫許崇智的廣東人來找過韓策,問起山東清軍的情況,對第五鎮的裝備訓練問的很仔細,韓策說自己不清楚第五鎮的情況,但對山東巡防營知道一些,因爲自己的弟弟就在巡防營當個小軍官。
韓策重新開始了他“潛伏”的生涯。沒有人來聯繫他,他也不需要傳遞情報回山東。臨走之時,李三才科長給他的任務就是長期潛伏,專心爲同盟會工作,不要有任何顧慮,哪怕同盟會的行動會對蒙山軍造成危害也無妨,你要做的就是讓他們相信你是一名堅定可靠的骨幹。
這樣的潛伏在情報處有個術語叫“沉睡”,什麼時候被喚醒是組織的事情,“沉睡”的間諜相對簡單了,你可以忘記真實的身份將自己融入敵營。在韓策看來,同盟會的人缺少專業的訓練,太輕信人了。想起自己在情報處掛靠在武備學堂名下的秘密學校接受的培訓,韓策有些瞧不起同盟會,覺得這些人熱情有餘,辦法嚴重欠缺。對於至關重要的反諜工作,幾乎是一片空白。韓策甚至懷疑,同盟會高層早就有情報處的探子了。
韓策發現,同盟會實際上分了兩大派,黃興、宋教仁、劉揆一更關注兩湖一帶,因爲他們都是華興會的,籍貫都是湖南。而胡漢民汪兆銘等則關注兩廣,因爲他們是廣東人,與孫文的關係更近一些。至於下面,人員比較散,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計劃,跟國內的聯繫也是時斷時續。
很快,他接到了山東騷亂的消息。消息是胡漢民告訴他的,說濟南爆發了針對朝廷的罷工,是徐鏡心發動的。可惜罷工很快平息,並未造成更大的影響,徐鏡心和劉芬澤因此暴露,被清廷公開殺害了,沒有走司法程序,更沒有等清廷刑部的批文,覈實身份後便被押至鬧市區公開砍頭了。
據說徐鏡心死前受了酷刑,夾棍將腿都夾斷了,是被拖着上了刑場的。
胡漢民顯然對山東之變不感興趣,說起山東的事很是平靜。沒有什麼哀痛的神情。也沒有追查韓策。徐鏡心和劉芬澤一死。自己就徹底安全了,除非情報處拋棄自己。
但對於韓策,那是兩個活生生的人,是他的朋友。儘管自己與他們並不是一個陣營。韓策一直認爲。自己雖然與徐鏡心不是同志,但也不是敵人,蒙山軍的真正敵人是清廷,是北洋,但不是同盟會。某種意義上,同盟會還是戰友。
在濟南短暫的日子裡,他跟徐、劉二人有過短暫的交往,他們曾在自己家裡住過一段時間,他幫他們聯繫工作。更是無數次在一起商議如何發展組織,展開宣傳。
可是他們死了!就在自己離開山東後不久,他們便被“挖”出來砍頭了,而且,他們還遭受了酷刑折磨。爲什麼對他們用刑。當然是深挖同盟會的組織。他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供出了自己,但他知道,即便供出了自己,也不會連累家人,不會連累在巡防軍當了軍官的弟弟。因爲情報處會保護他的家人和弟弟。在濟南,說了算的不是官府,而是第五鎮,是蒙山軍。即使第五鎮南下,濟南仍然控制在蒙山軍手中。
就憑官府的本事,根本就找不到徐鏡心他們。導致他們被殺的只能是自己效力的情報處,不會是別人!但情報處爲什麼要拋出他們倆?是感到危險,還是認爲他們根本沒有價值了?情報工作殘酷的一面終於顯現出來了,教官教育的是一回事,當活生生的朋友死於情報鬥爭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沒有自己,徐鏡心和劉芬澤應當還活着吧?每次想到這裡,韓策便感到了錐心之痛!
“先生,我認爲第五鎮進入廣東後,粵西起義成功的希望就沒有了,應當及時終止起義,將骨幹保護下來,以免無謂的犧牲。”終於忍不住,韓策對黃興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終止起義?”黃興正對着一張英文版的廣東地圖研究,在同盟會內部,黃興以知兵著稱,“因爲這個鎮壓了湘贛大起義的第五鎮開入廣東?”
“是的,第五鎮實乃朝廷精銳第一,比起久經訓練、裝備精良的他們,義軍無論人數還是裝備訓練,都差的太遠了。”韓策聽說王和順的力量不過數百,槍支彈藥更是少的可憐
“韓策!你要記住,要想等到條件具備,怕是十年二十年也不可能舉事了!而且,韃子不會給我們時間的!如果之考慮對手的力量,歷史上所有的造反都不會出現了。”黃興沒有告訴韓策全部的情況,那就是正在調往欽州、廉州的廣東清軍趙聲部一向傾向革命,有可能反正。另外一個有利的情況是,一個叫劉思裕的人領導的“萬人會”已經取得了聯繫,這股力量據說很強大,有他們的加入,王和順的舉事就更有希望了。
“可是,湘贛起義足以證明,在清廷使用其新軍主力的時候,我們應當避其鋒芒……”韓策實在不想再看到革命黨流血了。
“正好給劉道一報仇。道一的犧牲,讓總理哀痛異常……”黃興合上了地圖,“第五鎮遠來是疲兵了,而且正值炎夏,北人南來,水土不服,生病日多,正如曹操遭遇赤壁……”
這能比嗎?第五鎮是赤壁之戰前的曹軍,革命黨能比得上佔據地利訓練精良的吳軍?怕是連劉備的殘兵也比不上吧?
韓策暗暗叫苦。但到了現在,從哪一面講,自己也無退路了。
以經商做掩護的鄧子瑜倒是準時來了,報告黃興說武器到了,就在船上,船是馬來亞的商船,驗貨需到船上去驗。
當晚,他們上了那條船,藉着昏暗的馬燈,韓策拆開了一個箱子,仔細查驗了那批步槍,日式的,不是新槍,不過顯然做了保養,防鏽塗了黃油。
“不用看了,槍沒問題。”船老大操着粵語說道。
“好,咱們這就啓程。到粵西狠狠幹他一下!”黃興用力揮了下手,示意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