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又何必明知故問。
莫昭躺在牀上,直到藤月嫵憤然出門,他臉上始終沒興起一絲波瀾。
不是不難受,只是也並沒有想象的難熬,這樣的失望他一直在嘗,日子久了自然就麻木了。
既然不是放不了手,那就離開吧,逗留再離開,換一處地方,待到待不下去,再換,現在跟過去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顏慕霄的呼吸聲始終離得很遠,到最後都沒有走過來看自己一眼,就走了出去。
慢慢閉上眼,莫昭再沒一動,彷彿又沉沉睡去了。
一直到傍晚,銀杏端着清粥藥湯走進房間,他才猛地睜開眼。
"公子醒了嗎?先喝點粥,再把藥吃了吧。"
莫昭點點頭,接過了清粥,頓了頓手,問:"你……知道一個叫祺御的人麼?"
銀杏愣了一下:"祺少爺?"
莫昭微微皺了眉:"他是什麼人?"
"祺少爺是谷主的師叔,在谷裡輩分最高。"
這一次莫昭是徹底愣住了,雖然看祺御無所事事的模樣也能猜到他身份不低,可是那個人……居然會是百花谷中輩分最高的人,實在讓他很意外。只是銀杏臉上的敬意分明不假,他也只能暗暗記下了,不再說話。
他不說話,銀杏倒是開了口:"公子見過祺少爺嗎?"
莫昭慢條斯理地喝着清粥,聽出銀杏語氣裡的半分羨慕,不覺有點奇怪了:"怎麼?"
銀杏也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公子不知道,祺少爺平日極少在谷中走動,要見上一面很難。"
想起祺御的惡作劇,莫昭又蹙了眉,輕道:"這樣的人有什麼好見的?"
銀杏沒聽出他話裡的厭惡,只一個勁地說下去:"祺少爺溫和靜雅,學識淵博,待人寬厚,若能跟他見上一面,交談片刻,也能獲益不淺吧。"
莫昭捧着碗的手微顫了一下,幾乎就要脫口問出"谷內可還有同名同姓的人"來了。
聽銀杏的話,跟自己所認識的祺御,實在如何都想不到是同一個人。
"公子能碰見祺少爺,也是一種緣分吧。"銀杏笑着道,一邊將他手裡的空碗接了,把藥換過去。
莫昭只哼了一聲,沒有迴應,匆匆把藥喝下,便不再理會她了,銀杏多少知道他的xing子,也識趣地沒再說下去,只在收拾好東西走出門口時,纔想起什麼似的補了一句:"祺少爺就住在南邊的蘅宣苑,如果公子要找他的話,可以去那裡。"說罷,也不等莫昭回應,便快步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莫昭愣了一下,纔想起要否認,銀杏早就走遠了,他只能作罷,怏怏地坐在牀上。
"小替身,要找我嗎?"
窗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莫昭一驚,猛地回過頭去,就看到祺御乾淨利落地跳了進來,坐在自己牀邊,蹺了二郎腳,笑得很惹人嫌。
莫昭皺了眉一臉嫌惡地看着他,冷哼一聲:"‘溫和靜雅‘?"
"過獎。"祺御笑着挑眉。
"‘待人寬厚‘?"
"好說好說。"
莫昭瞪了他一眼,懶得再說了。
祺御笑嘻嘻地湊到他臉前:"小替身,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啊。"
"誰要求你了!"莫昭低吼了一句。
祺御嘖嘖搖頭:"是嗎,那我走了。"說着,站起來像是真的要走了。
莫昭一怔,身體微微繃直,遲疑了半晌,終於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喂。"
"嗯?"祺御一臉無辜。
"我有事求你。"生硬地說完一句話,莫昭臉都綠了。
祺御笑出聲來:"說吧。"
"我想走了。"
祺御愣了一下,斂去笑容:"什麼?"
莫昭自嘲一笑:"你不是勸我離開麼?我想通了,現在就想走了。"
"好,我放你走。"祺御沉默了很久,才站了起來,輕拍了拍他的頭,"離開了這裡,便把事情都忘了吧。"
"我從不記往事。"莫昭哼笑一聲,聲音裡透着淡淡的灰心。
祺御怔了一下,見他慢吞吞地從牀上爬下來,不禁皺眉:"你正病着,還是多待幾日,等病好了再……"
"沒關係,我撐得住。"莫昭打斷了他的話,把衣服一一穿好,擡眼看他,"怎麼走?"
祺御看了他很久,才嘆了口氣,沒再說話,指了指窗外:"南邊,我的院子後有一條山道。"
祺御只把他帶到山道口,莫昭也不在乎,見祺御回到院子中點了燈,便再不停留,轉身走入了那狹小的山道。
開始的路很窄,行走間能將自己的呼吸聽得清晰,只是漸漸就寬敞了開來,兩側山壁被一片平緩的山坡取代,向前看去,天地一線,黯淡的星光要落到了地上一般。
莫昭也不辨方向,只是直走,風吹在身上,他便微微地顫抖起來,臉上卻始終一片平靜。
不知走了多久,不遠處的草叢傳來一陣極輕的聲響,莫昭緩了腳步,張眼看去,只覺眼前一花,再看清時,兩個人影已經飛快地逼近了。
"誰?"低喝一聲,莫昭下意識往後閃去,明晃晃的刀自臉上半分削過,那刀上寒氣幾乎要滲進皮肉裡來,沒等他站穩,又是一刀劈來,來勢洶洶,分明是要取他xing命。
莫昭咬了咬牙,自反手一格,哐啷一聲,那一刀被格開,一柄匕首掉在了地上,他的人也往後退了幾步。
以自己蹩腳的功夫,跟眼前這兩人比起來,根本不堪一擊。意識到這一點,莫昭又幾個起落往後躍起,一邊問:"你們是誰,爲什麼要殺我?"
那兩人根本不答,只是揮刀向他,莫昭拼盡全力地往後閃去,卻還是慢了一步,其中一人的刀自他手臂邊上橫拖而過,留下一道長極深的血痕。
知道再問也徒勞,莫昭往左虛晃了一下,趁那兩人往左邊擋時,向另一邊連退幾步提氣就跑。
他的輕功與一般人不同,看似左右飄忽,轉眼卻已經走出極遠,一時間那兩人倒也沒能追上,莫昭心裡卻暗暗叫苦了。
畢竟還在病中,體力不比平時,剛纔又捱了一刀,如今時間一長,血流得多了,人也開始有點迷糊了,就算仗着一身輕功逃開,使盡全力也不過拉了那兩人十來步的差距,如此下去,怕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早知如此,還真該聽祺御的話。
忍不住想到這,莫昭居然笑了出來,眼前的景象越發模糊了,身上的疲累卻像是在一點點地消失。
逃不了……會死吧?
一個念頭閃過,莫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腳上卻不由自主地慢了半分,突然開口:"你們是要殺我的吧?"
那兩人沒有理會他,見他慢下來,追得越緊,一人在前,揮刀便向他劈去。
到底有一點距離,刀去得慢了,莫昭低頭避開,笑道:"你們真的是要殺我的吧?"
那兩人的表情都有點錯愕了,不知他要耍什麼花樣,卻聽到莫昭幽幽開口,話語裡帶着一絲戾氣:"如果是的話,就別砍錯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轉身迎向了兩人,兩人措手不及,只能揮刀,卻看到莫昭閉眼微笑,不躲不閃,好象就是要撞到刀口上。
反正註定逃不過,又何必多撐這許多時候,受那百樣的苦?
刀鋒冰涼,觸及身體時那寒氣便已入骨,莫昭閉着眼,卻只聽到兩下清脆的響聲,身上刀尖一顫,劃過半寸傷痕,便哐啷落地。
他腳上一軟,直摔了下去,被人緊緊地攬入了懷中。
"你想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