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莫昭的答案讓他有點愕然了,顏慕霄遲疑了一下才笑道:"恐怕是他自己也沒學好吧,他師傅該罰。"
莫昭淡淡一笑,搖頭道:"他跟你年紀相仿,那時候我才六七歲,他拉着我躲在柴房裡教,沒多久就被人發現了,又能教得了多少?"
顏慕霄有點意外了,見莫昭垂眼站在那兒,似是有些出神了,心中多了一分不適,脫口問:"想你哥了?"
莫昭渾身一顫,擡起眼來,半晌才吐出二字:"不想。"
"既然不想,就來練劍吧。"見他的反應,顏慕霄下意識地不想再追問下去了,只是又捉起他的手,就着握劍的姿勢拿捏起來,正要開口解釋,卻見莫昭微微地皺起了眉。"怎麼了?"
"沒什麼。"莫昭冷聲迴應,一邊掙開顏慕霄的掌握,有點生硬地揮動着劍,倒也有了點模樣。
顏慕霄這才滿意一笑,退開幾步,伸手把竹劍要了過來:"我給你示範幾個基本動作,你看仔細,一會試着重複。"
莫昭沒回應,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顏慕霄微挑了眉,手腕一抖挽了個劍花,手中竹劍外刺,半路陡轉,一氣呵成地舞出一路八式劍法。末了回劍轉手,高喝:"第二遍。"
莫昭還是沒做聲,看着他的目光卻已經多了幾分專注。
眼前這個舞劍的男子,跟平時不一樣。
瀟灑跳脫,眉目靈動,這才那江湖稱頌的青年俠客吧?
正自出神,眼前青影一晃,竹劍被拋到面前,他下意識地伸手接過,便聽到顏慕霄爽朗的聲音:"來試一次吧。"
看着那人臉上不同以往的笑容,莫昭突然有了一絲緊張,握着竹劍的手微微地冒汗,模仿的動作生硬得連自己都覺得丟臉,卻還是不願讓他失望,硬着頭皮往下打。
"不錯嘛,手擡高一點,對,就是這樣。。。。。。再來一遍吧?"
隨着顏慕霄一聲聲的指點,莫昭的身體才慢慢地放鬆下來,動作也逐漸流暢,眼前卻漸漸地有些模糊了。
"昭!"哥哥從後面抱住他時,他被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哥哥這才連忙鬆了手,"不怕不怕,是我。"
"嗯。"不知道怎麼去表達自己的安心和歡喜,他只應了一聲,張眼看着哥哥。
哥哥湊近來,神秘兮兮地道:"昭,我教你劍法好不好?"
"劍。。。。。。法?"生硬地重複着陌生的字眼,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劍法。"哥哥用力地點點頭,把一直藏在背後的一柄木劍拿出來,一邊說着一邊走到院子中央,"喏,你看着。"
在那之後的很多年,他總能夢見那一天哥哥舞的劍,飄逸如風,纏綿如水,陽光照落下來時,哥哥像是會微微發亮的。
很漂亮,很漂亮。
所以那時候哥哥問他"要學嗎"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忘了過去種種教訓,忘了將來的種種後果。
對他的答案很滿意,哥哥笑得眯起了眼,拉着他的手一溜小跑躲進柴房了,纔像偷了腥的貓兒似的豎起一根指頭:"噓,只能偷偷地教哦。"
"嗯!"
哥哥便把那木劍遞給了他,一邊揀起一條細巧的柴枝,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演示了起來。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生怕看漏了一個動作,到時候哥哥嫌他太笨,就不教他了。
"來,試試看!"好不容易舞了一遍,哥哥額上已經滲出了汗來,笑容卻很燦爛。
他慌忙站起來,緊緊地握着劍,動作僵硬地重複着記憶中的動作,到後來實在記不起來,站在那兒,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沒關係,我再打一遍,不要哭啊。"哥哥沒有生氣地走掉,而是更溫柔地安慰他。
於是心中暗自下了決心,這一次一定要記清楚,好好地模仿。
好不容易把動作都記下來了,模仿着打的時候卻覺得力不從心,亂成一團,哥哥卻還是很開心,跑過來一把摟住他:"對了,就是這樣!昭最聰明瞭!"
傻傻地笑起來,那時候的他只覺得哥哥的懷抱就是他的全部。
"來,再來一遍。。。。。。"
可惜哥哥的話沒能說完,第二遍也沒能打,柴房的門被撞開了,哥哥被拉走了,說是父親要見哥哥,他被完全忽視了一般關在了柴房裡。
哥哥會捱打嗎?爹會打他嗎?都是因爲自己要學,哥哥纔會被帶走的,哥哥會生自己的氣嗎?
在柴房裡餓了一晚,恍惚地想着相同的問題,第二天被人從睡夢中吵醒,沒來得及睜眼就捱了一頓藤條。
等半個月後再見到哥哥,他們誰都沒再提起學劍的事了。
"昭,莫昭!"顏慕霄一聲輕喝喚回了他的思緒,他只是麻木地揮動着手,一劍一劍地刺出去。
顏慕霄的聲音裡蘊了微怒:"夠了,別再打了!"
聽出顏慕霄的怒氣,卻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莫昭只是順從地停下來,放下手,眼中空洞。
過了很久,才感覺到溫暖的指頭拭過眼底,然後便聽到顏慕霄宛如嘆息的聲音:"之前也不聽你說,只當你只是一個人。。。。。。好了,別哭了,就是想家也沒什麼,如果你想你哥,改天把他接過來小住就好了。"
改天把他接過來小住就好了。
就算是安撫的話,也不留一絲空隙,不是放你走,不是帶你去見他,而是讓他過來小住。
只可惜,他不想家。不,他何來家,何來想家?
搖頭輕笑,莫昭擡頭:"我不想。"
"還嘴硬!"顏慕霄笑罵,語氣中透着習慣的寵溺,叫莫昭聽得難受,表情也瞬間地消失。
"不想就是不想。"
顏慕霄嘆氣,正要說話,目光卻是一凝,走近一點,伸出了手。
莫昭幾乎是下意識地一躲,見顏慕霄一臉錯愕,才反應過來,便見顏慕霄伸手撫上了自己的手臂,所觸之處,有微紅自衣上滲出,便是前一日因爲顏慕霄而重新破裂的傷口。
"疼嗎?"顏慕霄的聲音不知爲什麼有點遲疑。
莫昭哼笑:"疼又如何?早知道會疼,你就會手下留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