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三面懸崖的山坳裡,我再一次跌坐在滾燙的沙石上,正午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刺着我的皮膚,熱浪一陣一陣的撲打着我的臉,我低頭望望那腰間的灰色布袋子,一邊伸手摸了摸裡面的荷花香囊和發出“窸窸窣窣”聲音的信箋,一邊隨手拿起身旁的一粒小石子,奮力把它拋向遠方。
我看見小石子在三四米遠的地方蹦了一下,便不見蹤跡。我嘆了一口氣,打開一壺涼開水,猛灌了一氣,心裡的燥熱和鬱悶總算平和下去。我把頭俯向手腕裡埋藏起來,心裡直嘀咕,周永樂的遺骨怎麼找啊?都過去那麼多年了,真要找得到,恐怕只有菩薩顯靈了或者得到他們的鬼魂相助纔有可能實現得了。找不到也就算了吧,我心裡想,猛然間又瞧見阿慧那哀怨的眼神,我一激靈,便站起來開始仔細搜尋起來,握着小鐵鏟,像考古隊員一樣,刨着沙土,凡是遇上骨頭,我就把它們撿起來,裝到我背上的竹簍子裡。
就這樣,我搜尋了一陣子,熱得我口乾舌燥,嗓子直冒煙,頭髮都快要燃燒起來,有幾綹粘貼在我的額頭、脖頸和側臉上,溼漉漉的,我的臉像被烘烤的肉皮子,密密的掛了一層汗珠子,那些汗珠子順着眉毛滴到眼睫毛上,刺激得我差點睜不開眼睛。我感覺背心裡全溼了,儘管我才穿了一件露肩小褂,一條七分薄裙褲,但是我還是熱得要命。我決定先到山下不遠處的林子裡休整一會兒,等這陣子辣日頭過去,再來尋找。
一進入林子,一股涼氣就把我包圍起來,不久便褪盡了我身上的熱氣,我愜意的靠着一棵小樹,享受着這舒服的陰涼,慢慢擦乾了臉上的汗水。涼風拂過我的衣衫,好像擦上爽身粉似的,一會兒便吸乾了我全身的汗。我掏出幾個白麪饅頭,就着回甜的涼水,吃了起來,感覺好吃極了,比起城裡面的漢堡可樂,這個更符合我的口味。吃飽了,喝足了,眯一會兒吧,我想着想着,就睡了過去。
正當我睡得香甜的時候,我感覺有人在使勁的搖晃着我的肩膀,嚇得我立即睜開眼,擋開那人的手,翻身就爬了起來。一霎那,我睡意全無。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男一女。女的我認識,她就是我們一起從魔窟中逃出來的那個農村少女,叫阿秀,她一見我醒來,便上前拉住了我的手臂,笑着叫我“香姐姐”。男的我不認識,二十多歲的樣子,眉清目秀,我恍惚在哪裡見過。只見他穿着一件薄薄的淺藍色警用短袖制式襯衣,帶着一頂藏藍色的警帽,上面鑲嵌着發亮的銀色警徽,雄壯威武,英姿勃發。我認真瞧了瞧他的警銜,從那藍灰色的劍型肩章上面綴釘着的二枚銀色四角星花來判斷,他應該是個一級警員。我不由得瞧了瞧他的面容,歷經風吹日曬的黑亮皮膚上嵌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緊抿着嘴,不苟言笑。
我剛想問找我有什麼事,這個警察上前兩步,開口問我,“請問,你是梅成香嗎?”我點了點頭。他立即表明來意,“哦,是這樣,我們有個案子需要你協助調查,麻煩你跟我去一趟鎮公安局。”我不解的望望阿秀,她瞧了瞧他,插了一句,“香姐姐,我也要去的。”說完,把我掉在樹下的外衣撿起來,遞給我。
“警官,出了什麼事嗎?”我一邊披上外衣,一邊問。
“嗯,到了局裡面,你就會知道的。”這個英俊警察盯着我看了一會兒,開始回答,之後補充了一句,“我姓李,以後你可以叫我李警官。好,咱們走吧。”
我和阿秀走在前面,李警官跟在後面小心的打量着我們,後來他向前兩步和我並排着,指了指我揹簍裡的骨頭,問我是什麼東西,我照實說我是爲了幫助一個沒有安生的靈魂,要把他的遺骨找回來,拿去埋葬,以便他能獲得重生。李警官很驚訝,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提醒我說,“這些是迷信思想,信不得的。”
我笑笑問他,“這個不犯法吧?”
他微微一笑回答,“最好不要信。”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我輕輕的回了一句,“我信,是因爲一個無法忘卻的承諾。”
他沉默了,到鎮公安局的一路上,沒有再說話,只顧悶着頭的走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
阿秀和我跟在後面。她扯了扯我的衣襟,小聲問我,“香姐姐,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很好啊!”我回答,卻見她臉上浮現出一絲愁容,便問了她一句,“你呢?還好嗎?”
她看了看我,垂下眼簾,回答說,“不太好。”說完,低着頭邊走路邊嘆了口氣。
“怎麼了?”我不由問道。
見她臉一紅,結結巴巴的說,“沒,沒什麼。”我更奇怪了,非得問個清楚。她咬着嘴脣,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講述起她的事來。
原來,前一段時間,有人來她家裡給她提親,那小夥子挺不錯的,是山那邊村子裡的,家境還富裕,他們也見過面,雙方的印象都很好,這門親事很快就訂下來了。可是,沒過多久,男方家來退親了,支支吾吾的,也沒說什麼原因,不論怎麼說,非退不可,把她家裡人都給氣壞了。後來,媒人有意無意的提及她被那個惡魔哄騙搶走的事,無可奈何的給她的家人解釋,說男方聽信了一些閒言碎語,覺得女方是不是出了那點事,有問題了,他的家人心裡老覺得不舒服,於是就堅決退了婚。
她一說完,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轉,委屈極了。她挽住我的手腕,哽咽着說,“香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我根本沒出什麼事,他們憑什麼這麼懷疑我?”
我站定了,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阿秀,你是個好女子,肯定會找到一個好小夥!那個人退婚是他的損失,也是你的幸運,你想想,和這樣的一個人生活在一起,那不是幸福,是遭罪!你說,是吧?這件事你就別往心裡放了,笑一笑,都忘了吧!好嗎?”
阿秀含着淚水使勁點點頭。我轉過頭看到李警官也站定了,一言不發的看着我們,眼睛裡閃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火花。
到了鎮公安局,李警官請我們到裡間的辦公室坐下,給我們倒了兩杯茶,之後,他問,“你們認識崔子黑嗎?”我和阿秀一聽,面面相覷,都搖了搖頭。他立即從旁邊的書架上拿下一個檔案袋,從裡面抽出一張照片,放到我們面前。我和阿秀一看,渾身一震,在我眼前的這張照片上的男人分明就是那個惡魔,阿秀顫抖着聲音說,“是他!”儘管這個惡魔已經伏法,但是一見到他的照片,我們都還是會心有餘悸。
我疑惑的瞧了一眼李警官,反問道,“這個男人不是周家灣的村醫馮三嗎?這個惡魔早就被槍斃了!”
李警官答話了,“不錯!他是被槍斃了!可是他的真名叫做崔子黑,而不是馮三。”他向後靠了靠,繼續說,“現在我們懷疑他和十年前的幾樁命案有關,所以我想向你們詳細瞭解一下他在周家灣的情況。”
阿秀吃了一驚,她不解的問,“可是他已經被槍斃了啊!”
“在這樁命案當中,他是幫兇之一,主犯至今還沒有歸案。”李警官說,“我們要抓到狡猾的主犯,只有這一條線索了。”他一臉嚴肅的凝視着我們,“雖然這案子已經過了十年,但是我們仍然要徹底的查清楚,還給受害人一個公道。”
我盯着李警官看了好一會兒,感覺他似曾相識,卻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而此時此刻的他,正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眼睛裡竟然閃爍着點點晶亮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