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讓那些好事的武林人跟着自己,李師道身形加快,轉瞬間便甩開跟蹤,獨自一人來到長安郊外的玉鶴庵。
昨夜剛下了一夜大雪,廟門外堆積着一層厚厚的雪。
李師道踏步而上,舉手推門,跨進玉鶴庵,院內鋪雪已給掃作七、八堆,院內樹木積雪壓枝、銀霜披掛、素雅寧靜。
在其中一個像小山般的雪堆旁,一名眉清目秀乍看似沒什麼特別,身穿灰棉袍的女尼正手持雪鏟盈盈而立,容色平靜的默默瞧着他。
她看來只在三十許歲間,青絲盡去的光頭特別強調素淡的玉容,如同靈秀山川起伏般的清麗輪廓以及雙眼中那彷彿蘊藏着廣闊至無邊無際神聖而不可度量的心靈天地,給人一種超凡脫俗的聖潔感。
(不愧是能讓我那便宜父親掛念二十多年念念不忘的佳人,即便落髮出家仍是風采絕世無雙……)
李師道心中微微感嘆,淡然出聲道:“是梵齋主當面嗎?”
女尼輕輕放下雪鏟,合什還禮道:“若貧尼沒有猜錯,這位定是宋師道施主,到這裡來是要找小徒妃暄和貧尼的吧。”
她說這話,已然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武林最神秘的勢力,對正道武林有着非凡影響力的慈航靜齋當代齋主——梵清惠。
李師道頷首:“梵齋主猜的不錯。”
“唉!!”
梵清惠低聲嘆了口氣,道:“施主請隨貧尼來。”
兩人來到庵堂接客處坐下來,梵清惠親手炮製了茶水,端上來放於李師道面前,這才輕輕坐了下來。
梵清惠看着李師道喝了一口茶水,柔聲道:“宋施主此次拜訪玉鶴庵,是向李家正式宣戰的吧。”
“梵齋主說的不錯。”李師道輕輕點頭,放下茶杯,“天下紛亂已久,百姓民不聊生,是時候終結戰亂了。”
梵清惠突然問道:“宋施主以爲拿下了李家,就能奪得天下嗎?”
李師道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梵齋主有什麼高論要說麼?”
“高論倒是沒有,一點淺見倒是有,如果能給予宋施主啓發,那不僅是貧尼的功德,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氣。”
李師道哂笑一下,卻也不拒絕:“梵齋主請說。”
梵清惠深吸一口氣,整理一下思緒,同時暗道:這個青年人比當初的宋缺更加行事肆無忌憚,若無法在這裡說服他,那就只有兵戎相見,生靈塗炭了。
“打天下與治理天下並不等同。宋施主相比也知道,那嬴政與楊堅,均是把四分五裂的國土重歸一統的帝皇,無獨有偶,也均是歷兩代而終,可見他們雖有統一中土的‘天下之志’,卻或欠‘天下之材’,又或欠‘天下之效’。”
李師道輕輕“哦”了一聲,不多作表態。
梵清惠見了,雙目亮起智慧的採芒,便繼續說道:“‘天下之志’指的是統一和治理天下的志向和實力,‘天下之材’是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天下之效’是大治天下的效果。遠的不說,只說楊堅此人,其登位之後,革故鼎新,開出‘開皇之治’的盛世,且循序漸進的平定南方,雄材大略,當時天下能與之相抗者,唯你父親宋缺一人而已,但以宋缺的自負,仍要避隱嶺南,受他策封。楊隋本大有可爲,可惜敗於楊廣之手,爲之奈何?”
李師道點頭道:“所以,梵齋主以爲李世民比其他人更有‘天下之志’、‘天下之材’,更有可能達到‘天下之效’嘍。”
梵清惠輕嘆道:“我們自然是沒有資格挑選未來的明君,只是盡力輔助符合自己心願的英明之材,希望能爲受苦的百姓作點貢獻,以我們微薄的力量加以支持和鼓勵。現在統一天下的契機如同施主所說已經出現,就決定於施主一念之間。”
李師道嘆道:“若是之前聽到齋主的這番高倫,我定是會息手退出江湖的,但在我父與寧道奇決戰之前,我受了承載着他遺願的家書,裡面念念不忘的仍是‘漢人恢復山河’的大願,身爲人子,不得不盡力。”
“此舉只是愚孝罷了!”梵清惠急道,“聽施主剛纔關於黎明百姓的說辭,顯然是關懷衆生之苦的有識之士,爲何因爲你父一人的心願就將黎明置於水火之中。施主仁慈,於心何忍呢?”
“就如同你們深信李世民能夠成爲一代明主一樣,我也深信我父親能夠成爲領導百姓崛起,建立盛世大國的英主。”李師道站了起來,“今日與梵齋主一番對話獲益匪淺,然道不同不相爲謀,宋某告辭了。請梵齋主代我向李家傳個話。”
梵清惠神色暗淡,輕輕嘆息:“請說。”
“三日之後的午時,我在躍馬橋約戰李家。期限爲三天,只要有任何一人能夠擊敗我,這場渾水我就徹底退出;而如果沒人能夠擊敗我,李家就必須讓出佔領的地方,歸順我宋家。若是不從,自由我的刀來問候!”
語畢,李師道拂袖而走。
“請等……”
梵清惠神色變換,看着李師道逐漸遠去的背影,萬般言語最終只是化爲一聲嘆息,她知道,這場血戰是避免不了的了。以對方能夠斬殺“武尊”畢玄,之後還能斬殺“魔帥”趙德言,輕鬆從******大軍中離開這點來看,己方就算能勝也得付出難以想像的慘重代價。
不過,梵清惠終究非常人,她迅速收拾心情,心裡開始盤算起來:“寧道兄與宋缺一戰身負重傷未愈,能夠正面交鋒之人,就只有他了……”
★★★
自古以來,神州大地,武人輩出,江湖風雲變幻,強者如雲,江湖史上出現了無數驚才絕豔的人物,無數可歌可泣的傳說。在武林人的心目中,頂尖絕世高手的分量比世俗的皇帝還要有威懾力,這也正是古今皇帝爲何將武林人列爲重點監視對象的原因之一。
到了進來這個時間段,三大宗師分別是“中原第一人”寧道奇,“高麗第一人”傅採林,“東、突、厥第一人”畢玄。這三大宗師成爲無形中三個民族的精神支柱,代表着民衆的期望和信賴,一方戰勝另一方的必定會大大主張一方的士氣,弘揚民族的榮譽感和自豪感,甚至能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可惜三大宗師自持身份,又因爲身擔重責,絕不輕易與另外兩位大宗師開戰,使的三方都沒有徹底揚眉吐氣的自豪感。
但現在李師道卻在大軍之中擊殺了畢玄,大大助長了漢人的微風,引得無數武林人欽慕自豪。而今這個新的大宗師公然邀戰佔據半片天下的李家的消息已經傳開,立即就令整個中原武林再次沸騰。
現今天下局勢已經明朗,李家與宋家以及寇仲各佔半邊江山,寇仲是宋缺的準女婿,可以說天下的一半都在宋家手裡,而李家卻分成了三份,慈航靜齋爲首支持的李世民,魔門支持的李建成,以及擁有最大朝中勢力以及最小武林勢力的李淵。
也就是說,李師道的邀戰無異於邀戰天下,對武力最爲崇拜的武林人頓時一個個的瘋狂了,不顧一切的趕往長安。
在短短的三天時間當中,長安的外來人流量達到了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值,每天消耗掉的生活物資和用品就令供應方差點出現供應不及的場面,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即便官方貼出告示,也無法阻止武林人的熱情。
這一戰沒有人知道答案,只知道這次戰鬥將會是武林有史以來影響最大的一戰。宋師道贏了,李家自然不會蠢得真的把天下讓出去,但是名聲和威望卻是一下子臭了,在這方面便再也無法與宋家相提並論;而宋師道便是輸了,也依舊是雖敗猶榮,畢竟他的對手可是正邪兩道的精英,再強的武者也只能飲恨。
長安的氣氛隨着時間的接近而呈現出越來越詭異的靜謐,壓抑與火熱兩股相互衝擊的氣氛隨處可見。
這一日,正是決戰之期。
李淵早已發佈禁令,嚴禁百姓出門,嚴禁百姓觀看決戰,諭令百姓將門窗關得嚴嚴實實,尤其是躍馬橋一帶的居民,被強制勒令遷移到了別的地方。從早上開始,往日熱鬧的西市福聚樓四周就被重兵圍得水泄不通。
大街上一片安靜,除了安安靜靜來往的武人便沒有了任何其他的人。
福聚樓已經被有身份的人搶佔了,李家的各個主事者,軍事將領,以及一些各地豪門的代表,都在這裡。
武林人習慣了風餐露宿,有不少人早一天就在躍馬橋四周佔座等待,吃喝都在這裡。如今決戰之期到來,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安然的找了箇中意的地方,等待着決戰的雙方出現在空無一人的躍馬橋上。
這一次的戰鬥乃是千古未有的江湖盛事,也是自古以來第一次牽拉最大,影響範圍最廣的大決戰,沒有任何一個武林人願意錯過。
一些有關係或者冒充武林人的文人墨客都已經悄悄準備好了紙筆,準備將這一日的決戰記載下來,即便事後被人禁止傳播,他們也能以此爲真相的憑證。
很多人都在猜測,面對宋師道這種能夠斬殺“武尊”畢玄的大宗師,李家將會派出什麼樣的對手應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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