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恩怨

三、前朝恩怨

顧老也許是這個凡塵俗世上除了我父親之外唯一還認得我的人。

“姑娘一向可安好?”在雙林寺山下的茶樓中,顧老與我相對而坐,他雙眼炯炯有神,慈藹地望着滿臉哀傷疲憊的我。

“還好。”我低下頭,不讓顧老看見我眼中盈滿的淚水。

“母親呢?”顧老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話。

“母親,”我語氣中頓了一下,“母親一年前就病逝寧古塔了。”

“唉,紅顏薄命,漢槎也是仕途坎坷、命運多舛啊,”顧老語氣中有掩蓋不住的淒涼,“想當年漢槎簡傲自負,不拘理法,他九歲作《膽賦》,十歲寫《京都賦》,少年時即聲震文壇,我與你父親,還有尤侗,計東結拜於‘慎交社’,當時梅村兄曾言,‘江左三鳳凰,陽羨有陳生,雲間有彭郎,鬆陵吳兆騫,才若雲錦翔’,……唉,往事不堪回首啊!”顧老眼望窗外,思緒幽遠,回憶着意氣風發的當年。我望着他飽經世事的雙眼,有一種物是人非般的感觸。過了一會兒,顧老轉過頭望向我,彷彿看穿了我現今的窘迫一般,“姑娘過得不好吧?”

我一時語塞,低下頭不說話。

“我現今於宰相明珠家課館,最近南歸省親。我與你父親是至交,理應照顧他的孤孀。你要是無處可去,與我一同北上,如何?”顧老不忍看我如此孤苦無依,試探着問我。

我一時想不透徹,平心而論,如今的我實在是不知該何去何從。我不置可否,轉而問他:“顧老爲何會認得我?”

顧老微微一笑,說:“你出生那年正是‘南闈科場案’事發,當時我在鬆陵,曾去故園看望過你的母親。你出生時眉間有一顆桃紅色的硃砂痣,女子此等相貌的可不多哦。”

我若有所思的緘默不語,師傅說過的話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他說,怡心,你面帶桃花,女子此等相貌於人於家不利,難道,我真的是父親、母親、玉嫂、師傅……所有與我有關係的人的禍星嗎?

半晌,顧老見我陷入沉思,乾咳了兩聲。

我回過神來,思量了一會兒,問他:“顧老,當年的‘南闈科場案’,是怎麼一回事?”

顧老心有餘悸,“此事說來長矣,”他又陷入沉思,思緒彷彿又回到了十八年前,而後顧老緩緩道來,“‘南闈科場案’發於順治十四年十一月,江南主考官方遒等取中的舉人方章鉞,系少詹事方拱乾第五子,與方章鉞聯宗有素,天下士子譁然,集體到文廟去苦廟,毆打簾官。有人還寫了《萬金記傳奇》,諷刺考官徇私舞弊。先皇帝大怒,次年十一月定案,正負主考官方遒,錢開宗及十八房考官具正法。並把已取中的舉人押赴京城,在太和殿前重新接受檢查和複試。你父親被捲入其中。”顧老說到此處便又沉默,似有隱瞞。

我見他不願往下說,心又不甘,追問不捨:“父親爲何被捲入其中?”

顧老見我緊咬下脣,懇切地望着他,懷着迫切想明瞭真相的希望,頓了一下,復又說道:“你父親也在被取中的舉人之列。當時你父親的同鄉和同窗好友沈盛師與你父親一同赴考,未能中舉,也許是嫉妒之心作祟,也許是另有隱情,不知何故誣告你父親賄賂考官,偏偏你父親少有雋才亦傲岸自負,赴京接受檢查和複試時,被戴上枷鎖,又有夾棍繩索在旁伺候,憤然拒絕複試,交了白卷。雖說後來審無情弊,但仍然被責四十板,家產籍沒入官並流放寧古塔。真是士途忐忑啊。”顧老說完,臉上有無限的悲傷,“記得當時我二人的師友梅村兄賦詩云‘生男聰明慎莫喜,倉頡夜哭良有以。受患只從讀書始,君不見,吳季子’,感人心魄啊!”顧老一邊述說,一邊望着窗外的陰空,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我終於明白了父親獲罪,我家破人亡的原因,但是事情的真相卻給了我沉重的一擊,我根本不能相信聽到的一切,父親的同鄉?沈盛師?宿世恩怨並沒有明瞭,反而更加複雜。

“沈盛師?是江蘇鬆陵的沈員外?”我戰戰兢兢地問。

“嗯,如今他應該還在故里。科場案之後,江南兩社士子對他仇恨遠之,他也沒有走上仕途,彷彿是棄文從商了。”顧老不知我爲何會這樣問。

我苦笑一聲,玉嫂被沈府家丁打得滿身是血,還死死抱住母親骨灰的樣子,我狀告沈家卻無果,被五十兩紋銀打發的情形,一一在我眼前浮現,命運真是愛捉弄人,我不禁冷笑道,“果然是怨怨相報。”

顧老不明就裡,叫了我一聲,“怡心姑娘——”。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佛語有云,回頭是岸,倘若不肯回頭的人,難道就讓他一直橫行世間!”我語氣中充滿憤恨不平,放在茶桌上的手不自覺得緊緊握成了拳頭。

“怡心姑娘——,”顧老見我有些異樣,拍了拍我漸漸握緊拳頭的手背。

我一時從憤怒中驚醒,顧老詫異地望着我。

“怡心姑娘,前朝舊恨而已,心放寬些,”顧老爲了平衡我的心境,安慰道。“姑娘若暫無安身之所,可先隨我回南京明相行在,再作打算。”

我漸漸按耐心緒,想想如今也無去處,便點了點頭。



我與顧老一起來到了南京。

南京不愧爲六朝古都,不過也不愧是紙醉金迷之地,浮世繁華,人生百態在這裡竟皆展現,多少帝王將相,懷故國感興亡,改朝換代;多少才子佳人,青熜馬油壁車,生離死別,果然是畫堂暖閣近酒家,秦淮風月憶繁華。時值三藩之亂,吳三桂據守湖南,清軍與吳軍在江西、湖南時有激戰,不過兵荒馬亂也沒有影響南京的歌舞昇平,我想就算不在秦淮岸上住,也能看盡金陵歲歲春。

武英殿大學士,宰相納蘭明珠的行館就在南京的烏衣巷。

這是一處僻靜的園林所在,雖然不是極盡奢華,但也是亭臺樓閣錯落有致,綠樹繁花安插其間,鳥語花香,別有一番風致。顧老說,大學士明珠慕其才名,聘他爲其長子納蘭容若授課。

“納蘭容若?”我低頭尋思,似曾相識。

“容若才思極高,詩文書畫無一不工,且精鑑賞,尤擅填詞,真是風度翩翩一俊才!”顧老言語間不無誇獎之意,嘖嘖稱讚,“我和他與其說是師生,不如說是忘年之交。性情極投,相見恨晚啊!”說起納蘭公子,顧老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過了一會兒,顧老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話,“我在你父親被充軍時曾承諾必定全力營救,然而十幾年過去了,一切努力始終無用。兩年前我寓居北京千佛寺,環顧四周冰雪,想起當年的諾言,想起遠在天邊生死未卜的好友,寫下了兩闋《金縷曲》,容若看後深爲感動,曾允諾我以援救漢槎爲己任,”隨後,顧老轉過頭望着若有所思的我,“姑娘放寬心,容若謙謙君子,答應過我的事,一定會辦到的。”

我望着顧老誠誠懇切的目光,恍惚之間有一種安心平穩的感覺,就像以前面對師傅,就會覺得有所依靠,內心平靜。

顧老領着我前往客房,“姑娘暫且住在此處,再作打算,”顧老一邊走一邊對我說。

“樑汾,此去家中可好?”從園邊的水榭中遠遠走來一個人,待漸漸走進時,見他身穿一件灰府綢長袍,手拿一本詩書,和顧老差不多年紀,雙目沉着穩靜,倒是一看就知在宦海浮沉多年,陳腐極深。

“大學士明珠?”我心裡暗暗地想。

“勞中堂大人掛心了,家中一切安好。”顧老躬身施禮,緩緩地說。

中堂大人走近了,看見顧老身邊的我,先是眼神詫異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後轉過臉問顧老,“樑汾,這是……?”

顧老恍然大悟,“這就是我年前提起過的故友吳兆騫的女兒,怡心姑娘,”顧老試探着說,“如今孤苦無依,所以我暫且帶她到南京,再作安頓。”

我躬身施禮,“中堂大人萬福。”

“哦,吳兆騫……”明相嘴間低語,若有所悟,一會兒,他隨即說到:“老夫有要事,姑娘請便。”然後轉身離去。

待明相走遠,我十分詫異地問顧老:“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中堂大人爲何會在南京?”

顧老嘿嘿一笑,“中堂大人與我一同南下,爲何事就不是老夫該過問的了。許是朝中要務。”

我望着明相遠去的小路,點點頭。



晚膳過後,我百無聊奈,收拾好行裝以後,我披上外衣,輕輕地推開了房門。也許只有人在江南,才能在這入冬的時節,看見庭院森森。天色已然黯淡了下來,我緩緩踱步來到後花園,眼前,是夜神輕吹無音笛的光景了,那麼千萬裡之外的白山黑水之上,月亮是否也已經升上了塞外關山?我遠在邊關的父親,大漠孤月之下,你是否安好?是否在思念母親含羞帶笑,善解人意的面容,展露憂鬱的微笑。而今,我在江南故鄉漂泊,你也許還不知道我是否還在人世吧?冬日帶着徹骨的涼意漸行漸遠,眼前的庭院,雖然林木繁盛,但是也已透出了悽清蕭索之意,讓人心中憂悶,難以釋懷。

我雙手交叉相疊放於身前,緩步來到園中湖上水榭,對着身下的一萍湖水,我俯身照去,水中那個面若桃花肌似雪,滿臉愁苦淒涼的女子,真的是我嗎?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彷彿我此刻紛亂蕪雜的心境。她真的是那個雙林寺中心如直水的怡心嗎?我只知道,塵緣未了,物是人非。我蹲下伸手拂亂了凜凜水波,讓那惱人的身影碎成了片片悽楚的無奈,而今我能做的,還有什麼?

“姑娘身世悽苦吧?”一個厚重老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吃了一驚,木然回首,看見明相於我身後站立,還是白天的那副打扮,只是如今面對細看,才發現他眉宇間總似乎藏有玄機,深不可測。

“中堂大人萬福。”我躬身施禮,沉靜地說。

明相端詳我片刻,而後若有深意的說:“江南水鄉果然風情萬種,想不到吳漢槎竟然有你這樣姿色的一個女兒。”

我不明就裡,沒有說話。

“姑娘往後有何打算?”明相走上前,於我並排站立於湖邊。

“俗世漂泊,隨波浮沉。”我悠悠道來,眼神迷惘地望向前方。

“言語中頗有禪意嘛!”明相戲謔地說,“不過悲苦了些。”

半晌之後,明相見我沒有說話,復又說道:“樑汾對友情誼致深,曾央求容若救你父親南歸,如今又收留於你,可見他二人友誼非一般哪。”

聽見明相這麼說,我忽然悲從中來,“父親有顧老這樣的朋友,也是三生有幸。”

明相忽然暗歎一聲,又說:“但僅憑樑汾兩首詞曲,一句話,要救你父親並不那麼容易。姑娘可否願與老夫做個交易?”

我大吃一驚,不知明相爲何會這麼問我,茫茫濁世之中,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無權無勢的弱女子,有什麼本錢跟他做交易?

“姑娘難道不想救你父親南歸?難道不想報了這家破人散的世仇?”明相進一步問到。

我瞬間沉默了,在我平淡的往昔之中,是不存在宿世恩怨,人世糾葛的,但自從下山之後,我卻真真切切的經歷了家破人亡、親人離散的悲痛,命運的車輪無情地流轉,不讓我反抗的把我推上了一條彷彿早已鋪設好的路,該如何進退已經由不得我。

“什麼交易?”我試探着問。

“做沈家的媳婦。”明相一字一句,清楚地說。

我彷彿被人當頭一擊,久久不能清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家的媳婦?沈盛師?害我父親充軍塞外的沈盛師?

明相見我滿臉詫異驚恐的表情,緩緩地說:“當年‘南闈科場案’事發之時,老夫任鑾儀衛麾使,你父親被沈盛師誣告,繩捆索綁押赴京城檢查複試,事情經過老夫一清二楚,”明相說着往事,與顧老毫不一樣,帶着超然事外、坐看風雲的語氣。“當今聖上即位時,老夫改任內務府郎中,之後與沈盛師素有往來。”

聽到這裡,我心中隱隱有一股說不出的憤怒,彷彿被人當作棋子一般,玩弄於鼓掌之中。

明相併沒有發現我表情的異樣,仍然自顧自地說道:“後來老夫查到,科場案事發之時,沈盛師與吳三桂就有往來,他誣告你父親,彷彿和吳三桂有關。”

天哪,怎麼又扯上吳三桂,事情於我越來越複雜,讓我不知道該從何理清頭緒,從何接受。

明相繼續說着:“如今三藩之亂已近四年,吳三桂扼守湖南,與我軍在江西、湖南激戰兩年,嶽樂部一度進攻長沙,勒爾錦部亦曾渡江南下,進入湖南,但在吳軍有力反擊下,均未成功。長沙、嶽州等各戰略要地,仍在吳軍手中。吳三桂爲減輕湖南戰場的壓力,分散我軍兵力,十六年四月間轉移至衡州,並派軍由宜章進攻廣東韶州,並分兵進攻南安,以牽制江西清軍。皇上令將軍莽依圖、覺羅舒恕分守韶州、南安,同時令徵南將軍穆佔與喇布部會合,集中兵力進攻衡州、永興等湘南各地……”

明相滔滔不絕地說着,這一連串的軍事作戰方略於我猶如聽着天書,我懵懵懂懂,轉頭望向他嚴肅認真的表情,試探着問:“這些形勢是否與中堂大人來南京有關。”

明相望向我,點了點頭。

“那與沈家又有何關?”我繼續追問。

“吳三桂已成強弩之末,敗勢已定。皇上雄才大略,所採取的對策是,堅決打擊吳三桂,決不給予其任何妥協講和的機會,而對其他的叛變者則大開招撫之門,只要肯降,不咎既往,以此來分化叛軍,削弱吳三桂的羽翼,從而孤立吳三桂。因此江南富庶之地,是我朝廷主要的賦稅基地,決不能爲叛軍佔領,我清廷立國沒有百年,根基不穩,江南之地有許多經歷了揚州三日、嘉定三屠的明朝遺老、文士秀才被吳三桂‘興明討虜’所惑,三藩之亂期間與吳三桂不無聯繫,沈盛師就是其一,爲了穩定江南基地,必需剪除這些吳三桂的羽翼。”明相眼中飽含大任在肩、胸有成竹的氣勢。

“那要我嫁入沈家又有何用?”我不理解這一切於我有什麼關係,我在這其中又能有什麼作用?

“除去沈家也要事出有因,而今正值叛亂時期,朝廷總不能濫殺無辜吧?”明相望向我,反問道。

“那是要我找出沈家與吳三桂素有聯繫的證據,好讓朝廷有理由把沈家勾連獲罪,除去三藩隱患。”我恍然大悟,原來我真的是納蘭明珠大人的一顆棋子。

“姑娘果然冰雪聰明,”明相不無讚歎地說,“此計一舉兩得,姑娘既可報了世仇,又可助朝廷除去隱患。於姑娘也無害,到時候老夫自會幫姑娘與沈家撇清關係,也會奏請皇上赦你父親南歸。”明相信誓旦旦的保證。

“中堂大人打算怎麼將我嫁入沈家?”我苦笑一聲,果然不愧是足智多謀的當朝宰相,用人用計深思熟慮,看見我的那一刻想必已經有了走我這步棋的打算了吧。可是於我,真的就甘心爲人所擺佈,犧牲自己,做一次明相手中的制勝法寶?

“這個姑娘不用擔心,老夫收你做我的隔房侄女,改名換姓向沈家提親,我與沈盛師素有交往,何況姑娘此等相貌,沈家不會不願與老夫結親的。這樣一來,姑娘與老夫有親戚關係,沈家獲罪時姑娘自可全身而退。”明相步步爲營,精打細算,穩操勝券。明相說完後,轉過頭看着我,等待我的答覆。

我立在那一片寂靜的湖邊,此刻覺得周圍安靜的可怕,連夜鳥鳴叫的聲音都聽不見了。我雙眼木然的望着面前隱隱泛着微波,卻漆黑一片的湖面,感覺似乎陷入了混沌人世的巨大黑幕之中,我想走出去,雙腳卻被牢牢地固定在原地,不能移動半步。師傅說得對,俗世宿命,冥冥之中均有安排,真的是誰都逃不過的。

許久之後,我黯然地說:“中堂大人容我考慮一下。”

“姑娘儘快。”明相語氣中並無催促之意,彷彿早就胸有成竹,平靜的說出了這四個字。



我不知怎麼回到的客房,一路上我如墜夢中,整個人恍恍惚惚不能醒來。我坐在客房之中,望着桌上的燭臺一點一點地燃燒,白色的蠟油一滴一滴地滴在桌面上,彷彿我心中正在流淌的青淚,而眼睛卻乾澀得一滴眼淚也流不下來。窗戶被冬夜的寒風吹得呼呼作響,窗外夜深如墨,搖曳的樹木猶如經書之中地獄的鬼使,讓我在不覺之間緊皺眉頭,我想起母親入葬那天陰雨綿綿、陰風悽悽,我想起玉嫂死命地抓住我的手,要我答應她要救父親南歸,不會忘記家仇,我想起鬆陵縣衙外的瓢潑大雨,猶如利刀剜割着我的心,往事一幕一幕涌上我的心頭,竟然是那麼的清晰深刻。面對命運,我竟然是這麼的無能爲力,不能逃避,也許我的出生就註定了會過這種漂泊無依、充滿隱恨的生活,那麼雙林寺的十六年時光,對於我又算什麼呢?

恍惚之中,我心瘁入睡,似乎又回到了雙林寺的大殿之上,大殿上油燈的微光隱隱閃現,清燈古佛前,我看不清佛主的臉,“怡心——”然後聽見師傅輕聲呼喚,我緩緩的回過頭,看見師傅慈藹的臉龐,他手持念珠對我微笑,我聽見他叫我“怡心——”,然後身影漸漸模糊,我想叫住他,可怎麼也開不了口,心中充滿了絕望,驟然從睡夢中驚醒。

醒來已是初晨,嫋嫋冬日晨暉斜照在園中林木之上,將林木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我從迷夢中驚醒,心中充滿了愁傷,師傅於夢中沒有告訴我去路,那麼於我,是不是隻有跟着宿命的腳步漸行漸遠呢?不去沈府,父親不能南歸,命運於我根本沒有選擇,只有服從。

這天清晨,我來到明相主房,告訴他我的決定。

“好,姑娘果然是明理之人。”明相喜笑顏開,其實他早已料到我必會答應。片刻之後,明相又說,“不過,此事需瞞着樑汾,不然容若也會知道,他二人都是一根筋,太過迂腐,不明事理,必會壞事。”明相不無擔心地說。

我點點頭,現在的我無所適從,只有全憑明相安排。

“還有,姑娘嫁入沈家後,此事不宜久拖,必須三個月內解決。”明相又交待我說。

“三個月?”我十分詫異,沒有想到如此倉促。

“對,三個月。姑娘不必苦心收集過多證據,只需一件,便有理由獲罪沈家。形勢緊迫,必須如此。”明相望着迷惑不解的我,堅決地說。

我思慮片刻,咬咬下脣,點頭允諾。



三日之後,我拜別顧老,告訴他我要回故鄉尋找遠親。顧老千叮萬囑叫我多加保重,往後若有困難儘管去找他,望着顧老和藹可親的面容,我的眼淚情不自禁地往下流,師傅,如今的我是否已墜入罪惡的深淵了呢?

接着,明相將我安排別院,改名納蘭文惜,替我這個遠房侄女向沈家提親,沈家很快允諾。

康熙十七年戊午,正月十五,我納蘭文惜出嫁之日。

母親,你從未想到,有一天,你的女兒會這麼出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