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漸到了年底,長安新年的氣氛也開始濃厚起來,家家戶戶豎起了杆子,大門上貼上門神和桃符,當然,最熱鬧的還是長安三大商業中心,尤其是西市,這裡的商品大都涉及民生,臨到新年,各種貨物琳琅滿目,每個店鋪前都堆得大包小包,必須要買的米和麪粉,還有油鹽醬醋,還有茶酒糖奶酪,更少不了各種肉食。
幾家牲畜大店前擠滿了長安百姓,基本上都是買羊的顧客,夥計放一羣羊出來,客人們紛紛涌上去挑選,挑中了便牽着羊去付錢。
買不起整羊的,則跑去肉食店買羊腿、豬肉或者鹿肉,買上七八斤,足夠一家老小除夕夜大吃一頓了。
三粗店前依舊排滿了長隊,一般過年不再買粗貨,都想買點好的,一年到頭就等過年好好享受一番了,所以在三粗店前排隊的,基本上都是買糖。
今年糖算是奢侈品,中下層人家買不起細糖,能買上一兩斤粗糖,也能讓孩子們高興一夜。
粗糖的價格依舊是百文一斤,實際上會一斤多一點點,多稱半兩左右,也省得扯皮。
今年大家用的基本上都是銀錢,一枚錢價值一百文,正好買一袋糖,不像剛開始銀錢稀少,大家都收藏起來,現在銀錢比較常見,市場上的流通也就多了。
‘噹啷!’一枚銀錢扔在秤的銅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收錢的夥計有時候懶得看秤了,銀錢收多了,他也成了高手,光聽聲音他就知道錢有沒有問題,用他的話說,白銅的聲音比較脆,和銀子落在銅盤上的聲音不一樣。
白居易扔下一枚銀錢,拾起一包糖,連忙快走幾步,追上前面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子。
“紅袖,等一等我!”
走在前面頭戴帷帽,身穿厚實長裙的嬌俏女子自然就是名滿長安的施紅袖了,他們兩人已從詩友進化爲情侶,儘管母親陳氏嚴厲警告過他,但被愛情之火燒昏頭腦的白居易已經不管不顧了。
施紅袖挽住他的胳膊,淺淺笑道:“過年了,白郎怎麼不買兩斤細糖?”
“細糖三百文一斤呢!更好的霜糖要五百文一斤,太貴了,沒必要那麼奢侈。”
“回頭我送你幾斤細糖,倒不是我買的,是劉側妃給天籟樂坊發的年禮,每人五斤細糖,好像還有一隻羊,你也牽過去。”
“你自己不用?”
施紅袖搖搖頭,“我自己用不着,我喜歡霜糖,不怎麼用這種細紅糖,至於發一隻羊,我就怕它進了院子,我就得給它養老送終了,明天你過來趕緊把它牽走,我嫌它有氣味。”
“要不留給你母親。”
“我給你說過的,我母親在相州呢!這麼遠,我怎麼送過去,反正姑母也不會要,你若再推三阻四我可就生氣了!”
白居易現在知道了,施紅袖的父親是個老儒生,考了十年科舉,就是考不上,最後鬱鬱而終,她母親和兒子住在一起。
施紅袖原本也是和兄嫂母親住在一起,怎奈嫂子不喜歡她,她十二歲就來投奔長安的姑母,姑母也是天籟樂坊的女先生,是個寡婦,無兒無女,便視她爲己出,教她音樂讀書,她的天資聰穎加上父親從小對她薰陶,施紅袖終於成爲長安出名的才女。
其實朝廷也會給朝廷每個官員發一隻羊和五斤棉花,作爲過年的福利,但白居易不好拒絕施紅袖的好意,便笑着答應了,“小生遵命,那明天我到你那裡去順手牽羊!”
施紅袖在他手臂上輕輕掐了一下,抿嘴笑道:“還順手牽羊呢!你以爲自己是賊,想偷香竊玉?”
白居易嘻嘻一笑,“是有這個想法誒!”
“做夢吧!你不把我娶過去,休想碰我一下。”
說到嫁娶,白居易撓撓頭,“我再勸勸老太太,她一心想讓我娶一個官宦人家女兒,可我不喜歡。”
施紅袖低下頭小聲道:“白郎可以告訴伯母,我已經不唱歌了,只教孩子們彈琴,我的學生都是清白人家的孩子,連潘相國的孫女也是我的學生。”
“你真不唱歌了?”
施紅袖搖搖頭,“我本來就不是專門唱歌,只是自身喜好而已,既然我心有所屬,自然就不能再拋頭露面。”
“那你唱給我一個人聽,我喜歡聽你唱歌。”
“好!白郎喜歡,我以後就唱給你聽。”
白居易陪施紅袖買了點香粉,就送她回去了。
雖然白居易說是要給母親提及婚事,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就害怕說了以後,母親反而知道他和施紅袖的事情,會嚴令他們斷絕往來,這件事令白居易十分苦惱。
今天是休日,白居易上午沒有去弘文館,和施紅袖分手後,他無處可去,便來到了報館。
報館已經將晉昌坊那片土地買下來了,上個月開始動工建造,要到明年夏天才能建好新館。
牛車在報館門前停下,白居易跳下牛車,摸了十文錢給車伕,他轉身剛走到門口,卻見薛清從裡面出來。
“我正在到處找你呢!”
薛清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笑問道:“你小子到底跑哪裡去了?趕緊老實交代。”
“你找我做什麼?”白居易岔開話題。
“今天休日,在家實在無聊,想找你喝酒呢,你沒吃午飯吧?”
“還沒有呢!”
“那就正好了!我們喝一杯去。”
薛清拉着他向斜對面的明珠酒樓走去。
兩人在二樓坐下,薛清叫了酒菜,給他斟滿一杯酒,笑眯眯問道:“聽說你追美成功,是嗎?”
“談不上追美吧!我和紅袖只是水到渠成,很自然的。”
“算起來我應該是媒人吧!怎麼樣,什麼時候求婚,我可以替你出場。”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和她恐怕是有緣無份。”白居易一臉苦相。
“爲什麼?”薛清愕然地望着他。
白居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嘆口氣道:“我母親不同意!”
“爲什麼不同意,難道因爲她唱歌嗎?可是她已經不唱了啊!”
“你怎麼也知道她不唱了?”白居易不解地問道。
“虧你還是報館的人!”
薛清啼笑皆非地指了指他,“難道你自己從不看報紙嗎?”
“報上有登嗎?我怎麼沒有見過?”
“等一下!”
薛清起身跑去櫃檯翻找報紙,片刻,他拿來一份報紙,翻到第三版,指着最下面道:“你看看這個!”
白居易湊上前細看,上面寫着:‘紅袖絕唱,一代名伶謝幕!’
“這是什麼時候的報紙!”
他翻到正面,竟然是四天前的報紙,四天前,施紅袖確實是去天棚唱歌,沒想到那是她最後一次唱歌。
白居易心中忽然沉甸甸的,如果他們最終成不了,紅袖的付出代價也太大了。
“她已經不唱歌了,你母親還不肯答應?”
白居易搖搖頭,“不光是唱歌的問題,我母親嫌她和我不是門當戶對,她總想讓我找個宦官人家女兒爲妻。”
“也對啊!你是進士科第四名,憑你的條件,確實可以娶一個名門世家的女兒,可問題是,你自己想不想娶施紅袖?”
“我想的!”
白居易毫不猶豫道:“如果沒有母親反對,我會毫不猶豫娶她爲妻。”
薛清狡黠一笑,“那事情就簡單了,讓你母親不反對就是了。”
“你有辦法?”
薛清得意洋洋道:“你想想我是誰,我請大姐收她爲義女,你母親還會反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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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王妃!”白居易驚呆住了。
“你覺得不可能?”
“我不知道,王妃怎麼可能答應?”白居易一時心亂如麻。
“除了我,還有世子呢!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求一求母親,我大姐會不答應?再說,劉側妃也會幫忙的。”
白居易心中忽然亮堂起來,如果是王妃真的肯出面,那自己母親絕對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了,他憂慮的心情竟然一掃而光。
“不過有一點我要說清楚。”
薛清肅然對他道:“我大姐一是一,二是二,她心地善良,或許會幫助你們,但她絕不會替你在晉王面前說好話,你小子千萬別以爲自己仕途可以沾光,你想要往上走,還得靠自己的努力。”
白居易點點頭,他自己的仕途也不想靠任何人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