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從沒有做過這麼不切實際的夢。
護士看着她的神情,猶豫再三,終究還是不忍心,點點頭,爲她提着血袋讓另一名同事推來了輪椅,扶着齊珊兒坐到輪椅上,自己則在背後爲她推車,前往婦產科。
經過掛號、排隊,等到齊珊兒見到醫生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了,她坐在走廊上,可以看見周圍不少大肚子的女人,身邊有丈夫的陪同,每一個人臉上都散發着慈愛的光輝,偶爾笑着摸摸自己圓鼓鼓的肚子,彷彿裡面藏着她的命,如捧珍寶。
齊珊兒沉默的坐在一旁,沒有出聲,可是一雙眼,卻如同雷達般注視着周圍的一切,她無法理解,這些孕婦爲什麼會露出這般神聖而美好的表情。
既然那麼深愛着自己的孩子,爲什麼還會忍心將他們丟掉?
如果一開始就不歡迎,又爲什麼,不肯讓他們胎死腹中?
無法理解,真的無法理解,自從得知自己有可能懷孕後,齊珊兒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矛盾的狀態,思緒渾渾噩噩着,神色極爲恍惚。
“下一位齊珊兒。”當揚聲器裡傳出她的名字,護士輕輕推搡了她一把。
“該你了。”
看着大開的辦公室房門,齊珊兒心底漫上一層恐慌,彷彿那是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猛獸,正等待着將她吞入腹中!
“咱們進去了啊。”護士推着輪椅,沒有注意到齊珊兒矛盾而掙扎的表情,他們很快進入了辦公室,一名披着白外卦的醫生,正微笑着坐在裡面。
“請問誰是病人?”她公式化的問道。
護士急忙指了指明顯在神遊的齊珊兒,“是她,她就是齊珊兒。”
“懷孕幾個月了?”醫生定眼看着她,大概這又是一位不敢相信自己懷孕了的幸福女人吧?她心底如斯猜測着。
齊珊兒眼眸一閃,瞬間回過神來,“不清楚。”
醫生和護士明顯愣了,怎麼可能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否懷孕呢?再一看,她的臉上哪裡有初爲人母的喜悅?明顯是一臉的茫然與渾渾噩噩。
“你多大了?”醫生循循善誘的問着。
“二十二歲。”齊珊兒這次倒沒有敷衍她,老實的說道。
“有什麼懷孕症狀出現嗎?”
“剛纔她在診治時,子宮被檢測出有新的生命體徵,應該是懷孕的徵兆。”護士急忙出聲解釋,一句話帶過了發生在急診室裡的種種。
醫生了然的點點頭,“那麼去洗手間進行尿檢吧。”
尿檢?
齊珊兒只聽說過,那些碰軟性毒品的人,纔會接受這樣的檢查,沒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遇到這種事,進入洗手間,按照醫生的囑咐,開始做着尿檢。
當那白色的驗孕棒上,驟然浮現出兩條紅槓時,她整個人猶如雷擊般,徹底愣在了原地,立馬翻開說明書,仔仔細細的將上面的詮釋看了好幾遍。
兩條紅槓是中標的意思。
這不可能!
齊珊兒握緊手中的驗孕棒,拒絕去相信自己懷孕的事實,“幫我再買一個這個。”
她指了指手中的驗孕棒,向護士啓口說道,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注意,她的話裡有幾多淒涼,幾多絕望,聲線帶着絲絲顫抖,聽得那年輕的護士心都揪在了一起。
“你等等。”將血袋刮在洗手檯旁的鐵鉤上,她快步跑出洗手間,在藥房買了一盒驗孕棒,遞給齊珊兒。
她再度實驗了一次,看着白底上緩慢暈染出了兩條紅槓,整個人已然失去了語言的功能,腦子裡昏昏沉沉的,什麼也記不起來,彷彿在做着一場夢,毫無一絲真實感。
懷孕?
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她的身上。
怎麼可以出現在她的身上!齊珊兒雙眼瞪得猶如銅鈴,眼球中佈滿了血絲,她死死握着輪椅的扶手,咬着牙,一字一字緩慢的開口:“打掉它,馬上給我打掉它!”
護士錯愕的望着明顯有些神志不清的女人,難以接受,這樣的話居然是從一個年輕媽媽的嘴裡說出來的,“齊小姐,你先冷靜一點。”
“我要打掉它。”齊珊兒雙眼猩紅,滿腦子不停的重複着這句話,這個孩子絕不能留。
她到現在還記得,身爲孤兒的自己是如何在孤兒院中生存下來,又是如何在一次次嚴苛的訓練中活下來的,她的命,是在槍林彈雨中拼出的,闖出的,她怎麼可以擁有自己的孩子?
她這輩子註定了將一生血腥,註定了將一生孤苦,怎麼可以……
握着扶手的手掌,甚至被沿角割破了皮肉,身上的傷口再一次撕裂,黑色的西裝上,已經浮現了大塊大塊的凝固血塊,可她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只是恍惚的看着那顯示着兩條紅槓的驗孕棒。
眉宇間透着絲絲絕望,絲絲瘋狂。
“齊小姐,你先冷靜,這個孩子你是要還是不要,等冷靜了再說,好嗎?”護士在一旁勸解道,身爲一個醫療人員,她不忍心看着一個年輕的媽媽親手扼殺了自己孕育的生命,那太殘忍了。
對,她需要冷靜!
齊珊兒點點頭,五指一鬆,驗孕棒叮噹一聲落在了地板上,護士急忙推着她往外走,走廊上,有一對夫妻,男士正小心翼翼的攙扶着自己懷孕的妻子朝着洗手間走來。
“老婆,你小心點,別摔倒了。”
“你是擔心孩子吧。”
“哈哈,哪有,大人小孩我都擔心,對了,我昨天已經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
他們的談話聲逐漸遠離,到最後已經模糊不清,齊珊兒無法理解這對夫妻話裡的幸福與喜悅,她也無法理解,爲什麼他們會如此期待一個孩子的降生。
明明,是會被拋棄的啊。
當她被推入病房,三張大牀上,已經住了一個人,也是一名孕婦。
護士將她攙扶到牀上,細心的蓋上被子,“你有什麼需要按一下牀頭的鈴聲,就會有護士過來幫助你了。”
齊珊兒愣愣的點頭,顯然還沒有從自己懷孕的這個消息裡回過神來。
等到護士離開,她依然是一副迷茫、恍惚的模樣,手掌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這裡面住着一個小孩,她的孩子。
哈!
一聲淒涼的笑聲從她的紅脣中吐出,身爲一個殺手,卻壞上了自己必須殺死的目標人物的孩子,多麼可笑又可悲的事實。
該殺還是該留?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齊珊兒一向冷靜、理智的大腦,此刻根本無法冷靜,只要一想到肚子裡多了一條生命,她就忍不住抓狂。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馬上將孩子除掉,在組織還不知道的時候,秘密打掉孩子,然後繼續過她孤身一人的日子,遊走在生與死的邊緣,繼續在地獄中生存。
可是,總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讓她將孩子留下,她甚至恍惚地聽見了那一聲聲清脆的啼哭。
似有一個嬰兒在說着:“媽媽,不要拋棄我,不要殺了我。”
“fuck!”齊珊兒煩躁的抱住腦袋,嘴裡咒罵一聲,語調帶着幾分哽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孩子……
她的孩子……
“年輕人,有什麼難關過不去呢?”隔壁牀的孕婦一邊撫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邊老神在在的嘆息着,“堅強一點,凡事往前看,再大的風浪都會過去的。”
雖然她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女孩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身爲母親,她無法看到她這麼困擾,而坐視不管。
齊珊兒茫然的擡起頭,看着她凸起的肚子,看着她一下一下溫柔的撫摸着自己的腹部,喃喃的問道:“你有孩子了?”
女人低下頭,臉上浮現了慈愛的光暈,“是啊,已經六個月大了。”
“只有你一個人?”她似乎沒有看見女人的家屬。
“恩,親人都車禍去世了。”女人說得很平靜。
“那它的父親呢?”齊珊兒怔忡的問道。
女人彷彿想起了什麼,嘴角的笑黯淡了幾分,但下一秒立刻又鮮活起來,充滿了活力,“也在車禍中過世了。”
“可孩子……爲什麼你還會留下它?”她無法理解,留下這個孩子,只會拖累她,只會讓她的生活更苦,可她爲什麼還要留下它?
“你不是媽媽吧?”女人瞭然了,能夠問出這樣的問題,看來她也正在爲這類事所苦,“只要一想到這是他和我的孩子,是我們唯一的血脈,我就不忍心拿掉它啊,它在我的肚子裡,是我的一塊肉,我怎麼捨得。”
捨不得……嗎?
齊珊兒痛苦的閉上眼,可有些時候,捨不得也要舍。
她緩慢的擡起手,按響了牀頭上的響鈴,很快,就有護士急急忙忙進入病房,還是剛纔的那一位,她不解的看向齊珊兒,只見她此刻雖然容顏蒼白,但眉宇間已然多了幾分決然與堅定,心頭咯吱一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她頗有些不安的問道,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似的。
齊珊兒嘴角勾起一抹極其淺淡的笑,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幫我掛號好嗎?”
“啊?”護士一臉錯愕,她該不會……
“我要打掉孩子。”
是的,她必須要打掉它,這個孩子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它不是她預料中的存在,她的人生中,不該有任何的拖累,像她這樣的人,怎麼可以有孩子?那隻會讓她生活在痛苦與絕望中,她現在的環境,已經連自己也無法保存,要怎樣纔可以保護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