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劉氏,後有李翠兒這麼一折騰,常相逢她們回到荷花巷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徐氏上了年紀操心就多,一直等到她們回來纔算是鬆了口氣,“怎麼去了那麼長時間?遇到巡夜的差爺怎麼辦?”
“叫大娘操心了,我們路上遇到個熟人,拉着多說了兩句,您快去歇着吧,”常巧姑看到徐氏爲她們操心很是感激,有這麼一位熱心的老媽媽在妹妹身邊,她也安心了許多。
第二天一大早常巧姑就走了,畢竟她已經嫁人了,在外頭過夜不太好,何況家裡還有生意,常相逢則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明奕從開張那天走後便沒有再來,常相逢反而心裡偷偷鬆了口氣,這孩子實在太叫她有壓力了。他站在她身邊,熾熱的眼神一看她,她心裡就燒的慌,那口白牙一晃,她怎麼就有些犯暈,常相逢覺得自己現在是越來越適應這具十五歲的身體了,連少女的小花癡都開始有了。
“相逢,”這天常相逢剛做完熱豆腐生意,想喘口氣再去擀麪條,就看到竇恆背了個褡褳過來。
“姐夫你咋來啦?有事?”這都九月了,竇恆不用再下鄉去賣涼粉了,不過東門的涼粉常巧姑還保持着,因些家裡並不輕閒。
“嗯,我想看你忙不忙,不忙的話跟我到匯寶樓一趟成不?”竇恆有些不好意思,前兩次都是常相逢陪着的,這次他原本是自己去了,可是跑了兩次了,都沒有結出錢來。
“出啥事兒了?令狐家不給你結錢?”常相逢放下手中的扇子問道。
被常相逢一語中目,竇恆黑臉一紅,撓撓頭道,“嗯,也不知道咋啦,兩次去都沒見着胡掌櫃,也沒有見到他們東家,我這心裡有些犯嘀咕,要說這最後一個月,涼粉定出去的少了一半兒,也沒有多少銀子,可是咱們是小本兒生意,那邊佔海跟二和還等着呢,”
錯誤令狐儼那小心眼兒在打擊報復?常相逢解下圍裙,“走吧,剛好現在沒事,我跟你轉一圈兒去。”
“大東家,常姑娘跟竇師傅來了,”匯寶樓的夥計輕輕敲了敲令狐儼的房門,稟報道。
終於來了,令狐儼微微一笑,想叫夥計再說不見,旋即又覺得有些小氣了,“你叫他們稍等,我這就回去。”
“大東家有客人?”正在跟令狐儼回事的銀莊掌櫃有些訝異,這樣把自己丟下起身就走的事他還是頭一回遇到,心道指定是匯寶樓來了大主顧了。
“呃,也不是,有樁事要談,”令狐儼多少有些心虛,輕咳一聲道,“你先去忙吧,等江南羅家來人了,我見見就是了。”
常相逢捧着茶在匯寶樓的賬房裡等了好一陣兒,纔看令狐儼施施然的進來。
“相逢見過大東家,”
“坐吧,沒想幾個涼粉賬,竟然勞動常掌櫃親自跑一趟,”令狐儼伸手請常相逢坐了,“賬我不看了,竇先生去跟胡掌櫃兌銀子就是了。”
“啊,好,謝謝大東家,”竇恆連着兩次沒見着人,沒想到這次這麼順利,怔了一下才拿了賬本跟胡掌櫃出去。
“令狐東家這是跟我又話講了?還是方子的事兒?”叫自己坐下卻讓竇恆跟胡掌櫃算賬去,看來這次令狐儼還是衝自己來的了。
令狐儼的目光落在常相逢身邊的寶藍比甲上,如果他看的不錯,這料子應該出自江南彩織坊,除了令狐家的鋪子,整個豫西沒有別家能有這料子,“方子其實對常姑娘已經不重要了吧?依我看,現在這形勢,你將方子一次性賣與我們令狐家,然後你得了銀子置下田產,於你於明奕纔是最好的選擇。”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於我於明奕纔是最好的選擇’?有什麼話令狐東家直說便好,相逢愚笨,聽不得人拐彎兒說話,”常相逢面色一凜,這是又換了路子開始拿自己跟明奕說事兒了?
“現在全城都知道了校場街龍宮小吃家的女掌櫃是個前世行善後世得到神仙眷顧的有福女子,你怎麼還能再拋頭露面的做小生意?不如趁着這個風頭將方子賣給我,我也不要你再到我店裡掌勺,我再給你請兩位大戶人家出來的教養嬤嬤,你有了傍身的銀子,再學好了大戶人家的規矩,將來也能給自己掙個好前程不是?”
“令狐東家眼裡的好前程應該是冒充個大家閨秀啥的,然後嫁個好人家吧?要不要我再給你幾個方子,你找個有頭臉的掌櫃啥的,叫我認個乾親,”常相逢並不討厭令狐儼,可是這丫跟自己從來不在一個腦回路上。
“你不用跟我這麼夾槍帶棒的說話,其實我很欣賞你,別說是你一個女子,就算是男兒,站在你的處境,也未必能走到現在的地步,”令狐儼收斂心神平靜的看着常相逢,他已經發現了,這個丫頭是個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加上又是明奕心愛的女人,自己對她客氣一些也是給明奕面子。
“可你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如果你真的聰明,就應該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正是你收身退到臺後的最好時機,”令狐儼看着常相逢,心裡挺惋惜,她若是男子,自己真要跟她好好相交一番,最後能請到身邊做自己的左右手纔好,“你有頭腦,有心機,更有一般男子都比不上的心胸,若你爲男子,必然會做出一番功業來,可是常姑娘,你是個女兒家,又正當花信之期,你難道在一輩子都過這種日子麼?於女人來講,嫁人生子纔是你們最終的歸宿。”
雖然令狐儼找自己來說這種話實在是有些唐突,但常相逢知道他確實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的,只不過他眼中的“自己”,是那個處身永安的常相逢,“我知道令狐大東家的意思,其實您給我指的路不論現在把誰叫過來,都會說那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大東家,你不是我,他們也不是我,”常相逢淺淺一笑,“我若說我不是一般的永安女子,希望你不要用看一般永安女子的眼光來看我,我不賣方子給你,或許有一天我手裡的銀子多了,我會聽你的意見請上個教養嬤嬤好好教教自己的規矩,但那絕對不是爲了討好誰,攀附誰,只是爲了我能更好的融入這個世界,叫自己走的更遠。”
見令狐儼只是不語,常相逢又道,“我再說的直白一些吧,我從來不會把命運交到別人的手裡,我相信一句話,我命由我不由天,至於什麼嫁人生子,我將來肯定會,但是前提是,那個男人不會只把我當做打理家事,生兒育女的工具,我有我自己的事業跟天地,他要娶我,首先要認同我的生活。”
女人家嫁人之後打理自己的嫁妝在永安也是常事,可是令狐儼卻明白常相逢說的絕不是這個意思,“你的事業跟天地到底有多大呢?”令狐儼下意識的問道。
“這個我還真沒有考慮過,我現在的事業很簡單,就是經營好我的龍宮小吃,將來未必開不了龍宮酒家,再以後麼?買些田地?買條船?像大東家一樣下南洋?”常相逢搖搖頭,“我只能告訴你我沒有具體的計劃,而且天地的大小跟生意的大小沒有多少關係,我也不想過一輩子爲金銀奔波的生活,我要的只是一種生活態度,和一個可以接受我這種生活態度的人。”
說完這番話,常相逢也不等令狐儼再說什麼,向他一福道,“令狐大東家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幾個月我們的小生意也是得了你的照顧纔有今日,以前我誤會了你的苦心在言語上對大東家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大東家見諒,若你真的對漿麪條的方子有興趣,我也願意拿出來,只要你只用在自己的酒樓裡,其實大家也沒有多少衝突,我願意分文不取。”
常相逢下樓時看到竇恆已經在匯寶樓門外等着她了,因自己出來耽誤了不少功夫,再不回去麪條的生意就會受影響,便不跟竇恆多囉嗦,直接將自己準備把漿麪條的方子送給令狐儼的事情說了。
“你說的有理,令狐大東家到底救過你的命,而且這三個月也多虧了人家,其實說句難聽的,人家那樣的大生意人,都通着官府呢,若是真要咱小老百姓的東西,咱一直捂着也是招禍,只要他們還叫咱賣麪條,給他就是了,”竇恆怕常相逢心裡不舒服,又安慰道,“你想想,大家知道了令狐家的酒樓也賣漿麪條,也高看咱們一眼不是?”
“我是怕姐夫你心裡難受呢,誰知道你比我還大方呢,行了,我已經跟他家說了,想學漿麪條,就叫他們的師傅來就是了,我絕不藏私,不過你回去好好跟我姐說說,雖然咱們教給了令狐家,可是其他人家萬萬不能傳出去的,不然反而將令狐家給得罪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你姐那兒我也會去說的,”竇恆其實最怕姨妹這種炮仗性子不肯向令狐家低頭,現在她是真的願意,自己也就放心了,至於妻子那裡,常巧姑從來都是最好說話的。
跟竇恆分別之後,常相逢就荷花巷趕,現在她是生意大過天,就算不是大集的時候,漿麪條什麼時候出鍋,她一般也不會叫食客們等太久,尤其是這陣子上門來吃麪條的人越來越多。
“相逢,你可回來了,快去熬漿,麪條我都擀好了,”一看到常相逢回來,徐老太鬆了口氣,“你看這店裡都大堆的人了。”
“好好,我這就去,”常相逢看着一人捧碗槐米茶坐等吃麪條的食客們心裡訝異,這幾天來吃漿麪條的人多的奇怪,她小聲叫過徐老太,“大娘,你過去跟他們聊聊,是怎麼知道咱們這個攤子的?”
“嗯,你先下面去,我也正想打聽呢,有些人我聽口音兒根本不是咱們城東的,”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這來吃麪的一開口就明顯不是東城這片兒的,“看看他們是怎麼知道咱們的麪條的。”
“再問問他們知不知道東門的漿麪條攤子,”常相逢又囑咐道。
等中午的客人都走完了,常相逢跟徐氏纔算輕鬆下來,“大娘你快回去歇着吧,下晌的事兒你也不用管了,多歇會兒,有鎖住幫我就成。”
“我歇歇,你不累?我們這種年紀,沒出嫁前在家裡做活,出嫁了,侍候公婆,照顧夫婿,撫養子女,沒有一天消停的,現在這點活,根本不算啥,倒是你,年紀小骨頭還沒有長成呢,可別累壞了,”一個多月下來,徐老太真是越來越喜歡常相逢了,能幹,爽快,對人也沒有那麼多的心眼兒,對她跟鎖住也像一家人一樣,壓根兒沒有什麼東家跟夥計的講究,因此沒有女兒的徐老太也將常相逢當女兒來疼了。
“我有勁兒着呢,”常相逢使勁兒晃了晃手裡的錢匣子,“大娘你聽聽,一聽到銅錢響,我渾身都是幹勁兒啊,”
“你這丫頭,敢情就是個財迷,”徐老太被常相逢給逗樂了,笑着點了點她的腦袋,“我跟你說,剛纔我問了好幾撥兒客人,都是說聽戲文裡講了善女游龍宮的故事,都想來嚐嚐這龍宮裡出來的麪條。”
“戲裡講的?啥意思?哪裡的戲?”常相逢這下迷茫了,什麼時候自己這番“經歷”都被編成了戲了?令狐儼沒跟自己說啊?
“我也不知道,說是城裡都在演呢,好像是摺子戲,”徐老太從開始給常相逢幫忙,外頭的事情就很少打聽了,“肯定是誰聽說了你的事,編成戲出來唱了唄,反正對咱們的生意只有好的,不過這些人哪兒的都有,倒不全是城東的。”
“這樣啊,”聽徐才太這麼說,常相逢想起來了,這陣子小春來常跑她的小吃店兒吃麪條,也說過自己這個游龍宮的故事排成戲不錯,“那天春來姐說過我講的事能演出好戲來,估計是四喜班的功勞,改天我請他們吃飯,對了,春來姐喜歡大娘你醃的韭花,我裝一罈子給他們送去。”
令狐儼沒有拿到方子,應該不會這麼快的爲自己造勢,看來這是託了四喜班的福了,想到這兒,常相逢眼前浮現出明奕那張笑容燦爛的臉,這傢伙倒是有一陣兒沒來自己店裡了,想想也是,他好像馬上就要去京城了,以後只怕一年都見不着他了,常相逢甩甩頭將心中的那麼感傷拋在腦後,他想開了,放下了,比啥都強。
至於自己欠明奕的,常相逢澀然給了自己一個微笑,有些東西裝在回憶裡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