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力,一個精神病患者,切下了鄭水平的腦袋。
案件到這裡,證據鏈無法閉合,似乎走進了死路。
割喉的兇器,神秘人的電話,詭異的三號腳印,案發現場的祭壇圖案,丟失的內臟。這些疑問都還沒有解決,而且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一切都告訴我,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但真相似乎已經慢慢浮出水面。
周力已經被刑事拘留,需要對他進行精神病人刑事責任能力判定。
爲了能加快破案進度,我們決定兵分兩路,對案發現場重新勘查,進一步屍檢,對已有線索進行重新整合調查。
這是一起有計劃的兇殺案,高智商犯罪。而我們對真正凶手的瞭解只有一個詭異的腳印,這顯然是不能接受的。
我和黎夢決定繼續對鄭水平的公司進行調查,首先調查的對象便是當年工廠事故的斷手員工——劉延。
劉延的家並不難找,在一個回遷樓小區。
按響門鈴,開門的是一個男人,他三十多歲的年紀,身體偏矮偏瘦,模樣倒是特別斯文,戴着眼鏡看上去知書達禮,他穿着一個深藍色T恤衫,灰色運動褲,光腳穿着人字拖。
他就是劉延,從我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就覺得他完全符合黎夢之前作出的犯罪側寫。
“兩位是?”
劉延看着我們,用一種帶着磁性的嗓音發問。
“警察。”
我向他出示證件,同時用雙眼緊緊鎖住他,觀察他任何的微表情變化。普通人和犯罪嫌疑人聽到警察兩字作出的下意識反應肯定是不一樣的,即便他有再完美的謊言。微表情是一門學問,更是一個資深刑警的特有技能。
劉延有些發愣,接着用手背扶了一下眼鏡:“兩位警官有事嗎?”
那雙手有着嚴重的骨骼畸形,手背上一道道傷疤似乎是治療骨折時鋼釘留下的痕跡。
“你叫什麼名字?”黎夢突然發問,她也覺得劉延的外表完全符合自己的犯罪側寫。
“我叫劉延。”
聽到劉延這個名字,黎夢更加堅定的認爲他就是本次兇殺案的兇手。她皺起眉頭,十分嚴肅的追問道:“鄭水平你認識嗎?”
“鄭水平?認識,他是我以前的老闆。”
黎夢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伸手摸向後腰,準備取手銬控制嫌疑人。
犯罪側寫只能作爲輔助破案的技能,不能作爲直接證據,而且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只有一個詭異的腳印,證據不足,即便抓了他,最多也只能關他四十八小時。
我急忙上前一步,打斷了黎夢接下來的動作:“我們能進去說嗎?”
兩個警察突然上門讓劉延有些摸不着頭腦,他愣了幾秒後,木訥地點了點頭,側過身子讓我們進去。
走進大門,眼前是一個偌大的客廳,最裡面餐桌上的飯菜還冒着熱氣,一個女人手足無措地站在餐桌旁看着我們。
“快吃飯了吧?”我微微一笑。
“嗯,正吃着呢。”劉延也露出笑容。
“那你先吃,吃完飯咱們再慢慢聊,我們這次來也沒什麼事,就是向你問問鄭水平新公司成立的事。”
我剛說完,黎夢就用一種十分詫異的目光看着我。警察上門調查嫌疑人,竟然不着急?按照程序不是應該直接帶回刑警隊審訊嗎?
她是一個高學歷海歸,理論知識毋庸置疑,但她還是在基層工作的時間少,警察辦案,是在無數個細節中尋找線索,並不是像書本中的理論一樣按部就班完成偵破程序。
“兩位警官還沒吃飯吧,一起吃點吧,我媳婦做菜的手藝可是一絕。”劉延十分禮貌地向我們發出一同就餐的邀請。
“謝謝,我們吃過了。”我微微一笑,禮貌回絕。
“那兩位警官請坐吧,我馬上就好。”
劉延話剛說完,妻子已經爲我們倒了兩杯溫水放在茶几上,從她不斷向劉延投去求助的目光來看,她內心很是慌張。相反,劉延表現得十分自然。
但也太過於自然了。
“我能隨便看看嗎?”
“警官請便。”
劉延重新回到餐桌前坐好,十分自然的繼續吃飯,彷彿我們兩個警察是他多年的好友一般。劉延妻子欲言又止,機械地吃着碗中的米飯,忘記了吃菜。
黎夢有些不耐煩,不知道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直接坐在沙發上。
我在客廳裡隨便走走,不時的用餘光觀察劉延的一舉一動,他拿着碗筷的雙手抖個不停,那是一種無法剋制的肌肉抖動,像是得了帕金森。
雖然他符合黎夢作出的犯罪側寫,但這樣一個身材瘦小,文文弱弱且雙手有殘疾的人,怎麼可能是鄭水平的對手。以鄭水平的身體素質來看,單手就可以把劉延拎起來。
法醫科的任秋石說過,鄭水平是被割喉,而且是一擊致命,角度自上而下。前胸的切口更是平整,他一個拿碗筷都抖的人,怎麼持刀取走內臟?就算劉延有殺人動機,但也沒有殺人能力。
沒走幾步,我看見電視櫃上擺着一張三口人的全家福。
“孩子沒回來吃飯嗎?”我隨口問他。
“嗯,孩子住校,放假纔回來。”
聽到我問話,劉延立刻放下碗筷,咽乾淨嘴裡的飯菜,微微側身,面對着我答話。
看見他彬彬有禮的樣子,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打擾他吃飯。
把照片放回原處,我發現電視櫃上還有兩尊神像。
神像青面獠牙,面目猙獰,一點也不和善。這是兩尊印度教的神,之前偵破跨國走私案的時候有過了解。
一尊是藍色溼婆的神像,溼婆大神象徵着毀滅與重生。
一尊是黑色的迦梨女神,象徵殺戮,她用鐮刀砍下惡魔的頭顱,但惡魔的每一滴血滴在地上都會復生,所以迦梨女神用盤子接住惡魔頭顱滴下的血。戰勝惡魔的同時自己會變的嗜血,迦梨女神瘋狂踩踏大地,衆生塗炭,溼婆大神便躺在迦梨女神女神身下,讓她踐踏自己,來平息嗜血怒火。
一個印度教的小典故,挺有意思。
轉身離開,走向臥室,臥室是比較私密的地方,我簡單看了一眼並沒有駐足太久。隔壁是次臥,應該是孩子的房間,牆角是一張學習桌,上面的臺式電腦還是工作,停留在一個PS界面,是一張還沒有完成的室內設計圖。
“警官。”
身後傳來劉延的聲音,他已經在沙發前坐好,妻子在收拾餐桌。
“你在鄭水平的建築公司工作多久了?”我開門見山的問道。
劉延的目光飄向天花板,人在仔細回憶一段往事的時候,目光會下意識地看向上方或斜下方。
“六、七年了吧……”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又肯定道:“六年半。”
“你主要負責什麼工作?”我停頓了幾秒鐘,纔開始問下一個問題。
“負責裝修設計。”
“你這麼高的學歷,在公司的職位不低吧。”我隨口打趣道。
聽我這麼說,他連連擺手,謙虛地笑了一聲:“警官說笑了,我哪是什麼高學歷,就是一個普通的本科畢業,由於精通電腦,在公司幹了幾年,勉強升了個總監。”
我笑了笑,又停頓了幾秒鐘,故作驚訝的問他:“你的手怎麼了?”
聽我問起自己的手,他下意識彎腰,雙手僵硬的扣在一起放在身體的另一側,似乎對自己的雙手十分不自信,想要隱藏起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又一次去施工現場,腳手架坍塌,牆體倒下把我壓在了下面,雙手粉碎性骨折……”
他沉默了一會長嘆一聲:“我能撿回條命就不錯了,現在我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我撿來了。”
“公司給你賠償了嗎?”我點點頭,表示出惋惜和同情。
“唉,賠償是賠償了,就是晚了一些,倘若他能早點賠償,我的雙手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副模樣。事故發生之後,是工友把我送到了醫院,鄭水平只是付了點住院費,連面都沒露。事故的發生原因在於施工質量問題,鄭水平眼看事態變大,控制不住,直接圈錢跑路了,我因爲沒有足夠的手術費用,錯過了最佳的醫療康復時期,雙手就這樣了。”他苦笑了幾聲。這是他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如今他能平淡的向我講出這段往事,說明他已經走出了陰霾。
劉延目前說出的答案,和我們調查的結果一致,他並沒有說謊。
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越是這種天衣無縫的回答,越讓我覺得奇怪。
這是一起經過周密計劃的兇殺案,屬於高智商的犯罪,近乎完美。若不是現場留下的那個奇怪腳印,我們將對兇手一無所知。
但我相信真相只有一個,也許就隱藏在他看似無辜的表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