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江怔了一怔,剛纔只道白酒辛辣,憋着氣一口吞飲沒有品嚐,聞言舔了舔嘴脣,果然覺得有些說不上名目的味道,苦澀中夾雜着清甜。
欲要追問,胖子又叫道:“兔崽子們還不起來,要跪到天亮麼?”
原本面面相覷的趙全能等人站了起來,對於師叔這稀裡糊塗的轉變他們一頭霧水,但好歹事有轉機,趙全能又作了一揖,說道:“師叔,弟子有眼無珠……”
“這回你討罰酒喝也沒有了,小能子我問你,你有多久沒見過我?”
趙全能掐指默算了一會兒,回道:“自弟子20歲那年,師叔離開隱山派,至今已經有14年3個月零6天。”
“竟有14年了麼,爺還以爲不過三五年?”胖子撓了撓頭,似乎有些尷尬,問道:“算術倒是掐的準,若是路上忽然撞見,你還能不能認得爺?”
“稟師叔,弟子絕不敢相認,十四年光陰荏苒,師叔又……變化太大,若不是師弟們引見,弟子實在不能相信,您此刻就在我眼前。”
“別說是你,恐怕你師父那呆子也未必敢認,怪不得你。”胖子說着頗有些得意,突然又冷冷叱道:“你認不出爺,那罰你是應當不應當?”
臥槽!這到底是要人怎麼回答?一邊說着認不出是理所當然,一邊又問罰得對不對,整個精神分裂自我矛盾。
趙全能無奈地回答:“弟子忘恩負義有眼無珠,罪該當罰。”
“很好,聽全有說你真元大損,給你帶了爺都捨不得喝的補酒,結果給那姓楊的帥哥搶了,還罵了爺一頓,你去給我把他揍出屎來。”
楊子江那個氣,差點要上去開打,張全有慌忙一把拉住他,做個了眼色。
趙全能正色道:“楊兄弟俠肝義膽,多次對我們出手相助,對師叔言語冒犯,也是因弟子而起,弟子願意代爲受過,任憑師叔責罰。”
胖子又撓了撓頭,楊子江心想禿頭又不長蝨子,也不知道哪來的癢。
胖子說道:“這就又尷尬了,一個代酒一個代打,好有義氣,也好,爺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們計較,狗頭伸過來,讓爺敲個腦瓜崩罷了……”
他這句不是玩笑,說着真的伸出手來做好了架勢等着趙全能,而趙全能聽見這句話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這是他想起了深藏在記憶裡的熟悉場景……
那時候他正值少年,天性頑皮,每當犯下錯誤時,師叔就會讓他自覺接受懲罰,除了打屁股之外,捱得最多的就是腦瓜崩。
想起這些不禁有些情緒翻涌,眼眶紅潤,忙低下頭掩飾,順便也湊上了腦袋,胖子毫不客氣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然後摸着他殘缺的頭髮嬉笑道:
“你這狗啃的鳥窩不如全剃了,也跟爺一樣禿瓢了卻煩惱,道士做得久了沒得意思,做一回和尚倒也圖個新鮮,你看好不好?”
要知道趙全能已經30多歲,卻像個小孩子一樣被胖子玩着腦袋,張全有等人看着這奇怪的一幕,臉上表情是哭笑不得。
楊子江心想他們先見到師叔,對他瘋瘋癲癲的行爲應該有所瞭解了。
對於胖子不知真假的玩笑趙全能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迴應,胖子也懶得理會,卻衝着楊子江問道:“帥哥,你會不會開車?”
楊子江不明所以的點點頭,胖子又說道:“你來開,我困了先睡一覺。”
“……我剛喝了酒啊!”楊子江相當無奈。
“半杯漱口而已,我上車之前喝了二斤,張全有幾個兔崽子全瞧見了,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所以你開吧,就這麼定了。”
胖子一邊說着一邊下車,鑽進最後一排座位上就躺了下來。
這TM是哪門子道理!楊子江望望張全有,發現他瞄了自己一眼,點點頭後就沒敢正視自己,大概意思是他也拿這位師叔沒辦法,師門不幸之至!
楊子江酒量不行,剛纔那大半杯酒如果是純白酒早就醉倒了,但過了這許久還沒有上頭反應,僅是肚腹間有些熱漲感覺,於是心一橫坐上了駕駛位。
上了車發現這車裡面比外面更破亂不堪,座位海綿翻出,連個腳墊也沒有,鏽跡斑斑的鐵板露在外面,鬼知道從哪弄來的報廢車。
一路上胖子師叔都鼾聲如雷睡得死沉沉,趙全能和張全有等人小聲交談着,把分開後的各種事情相互敘述,楊子江也間或參與進來。
趙全能說道:
“經我多時觀察,旱魃行蹤有固定規律,多數行動會避開遊人耳目,但此妖目前尚未完全開化,並無足夠智力可自主盤算,未估錯的話,應是受人唆使。
它將我擄入魔域卻未加以傷害,想必也是因此緣故另有圖謀,否則斷然不會捨去妖孽本能,輕易罷手,其玄火剛猛,我冒死一擊僥倖得手,錯過之後恐怕再無良策。
以其兇悍妖法,若真是被人馴化,背後定非凡夫俗子,我曾問卦演算奈何修爲尚缺火候,難尋得眉目,看來唯有師尊才能解此疑惑。”
“師叔應可相助,論修爲當年與師尊不相上下。”張全有回頭看了後座鼾聲震天的胖子一眼,無奈的搖頭說道:“只可惜,眼下這般……”
趙全能也黯然神傷,說道:“也罷,明日啓程回山,不爭這片刻,讓他老人家休息好,當年與我等有養育授業之恩,不可失了禮數。”
從他們後來的談話中得知胖子道號“沖天”,心想這名也真貼切,現在那呼嚕聲確實是“沖天”介響,
張全有和王全德找到沖天的時候也是滿腹詫異。張全有和王全德他們小時候,不如趙全能和沖天親密,但也是同門根源,受他教誨記憶尤深,而闊別多年之後,沖天道人不僅是外貌型體與印象中大相徑庭,言行舉止也相當怪異,所以起初也不敢相認。
沖天道人不把他們的到來當回事,聽他們自報山門後,竟然自己出門,不打招呼交待去哪裡,讓他們等了整整一天一夜,回來卻又除了自顧喝酒就是睡覺。
張全有二人再三嗑請,轉達師尊之意,邀請他回隱山派共商大計,也沒有得到他的任何表示,直到陳全雅到來,把趙全能失蹤的事說出後纔有所改變。
自嬰兒時期趙全能就由沖天撫養,視爲己出情同父子,聽說他遭遇不測,雖然表面上沖天仍是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嘴臉,但最終他主動罵罵咧咧趕着他們上車出發,原話是:“兔崽子們還不走,想賴着爺給你們管飯?”
他們見沖天禿頭,覺得也許是身體原因不便多問,但連道袍也棄之不用反穿俗服,言語粗鄙,一度以爲他是還俗了,於是旁敲側擊的試探。
從沖天古里古怪的言語裡,大概得知沖天並未還俗,只是性格使然,多年來獨自一人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並自詡“大隱隱於市”,實則與市井小民無異。
當然有時他還會撿起老本行,給人算算卦或者做做法事念念經之類,也就在這種時候他纔會穿上道袍做做“神棍”,這輛破車是他遊方討生活的代步工具。
平時做些什麼卻無從得知,從無名觀門可羅雀髒亂破敗來看,恐怕一年到頭也未必打掃一次,修行功課更無可能。
以趙全能等人的行爲舉止,隱山派算得上是正派,規矩嚴謹,怎麼會有沖天這種滾刀肉存在,是因爲離開後變得落魄,還是因爲本身就頑劣不堪不得不離開?
趙全能等人卻似乎有默契,大概是顧及師門隱私,絕口不提十四年前之事,沖天還在後座睡着,楊子江也不便多問。
回來後衆人連推帶叫,折騰幾分鐘沖天才醒過來,進到房裡哈欠連天,一頭倒在沙發上又睡,留下一句:“你們有事只管自己商量,天沒亮別打擾爺!”
所有人都在搖頭,趙全能投來一個眼神,表示“見笑了”。
可不是麼,丟了他們隱山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