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易逝,煙花易冷,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熱鬧過後,一干江湖人等都開始各自散離,散落一地雞毛。而這時候回頭過來,去找尋那兩名易容者,卻是早已不見了影蹤。
經過這一檔子事情,嶗山和龍虎山兩邊都沒有了一決雌雄的心思,雙方在各自商議一番之後,本着和平友好的外交原則,相互拱手致意,那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讓人誤以爲他們好得跟穿了連襠內褲一般。
唯一讓人有些傷感的,是慈元閣的那名中年男子,被打撈上來的時候,他半邊腦袋都沒有了,渾身盡是又深又重的咬痕,皮肉給冰寒的湖水泡得發白,模樣那叫一個慘。好在那條作惡的湖蛟也是急於多傷人命,所以並沒有急於將其一口吞入腹中,好歹也是留了一具屍體,回去找殯儀館畫畫妝,也算是給家人留了一個念想。
說到影響,如我們這般的修行者,能夠見到湖蛟的其實也都不多,更何況是旁邊的那些普通人,想必又是一番沸沸揚揚的古怪傳言。
不過這些都不關我們的事情,那酒樓倒也十分機靈,立刻弄來了些乾燥柔軟的毛巾,還熬煮了滾燙的薑湯,給這些跳下湖裡去的那些人服用,並且領着他們去洗熱水澡,十分周到,那對漁家祖孫凍得發暈,然而此刻也是強忍着寒冷,過來給那位死去的慈元閣修行者磕頭謝恩。
瞧見這副場景,我不由得想起了前些天社會輿論上對於大學生跳進糞坑中救老人,結果自己被淹死的討論。很多價值觀比較功利的人認爲一名大學生,要比那農家老人對社會的貢獻大,然而他們卻沒有想到,同樣是作爲一個生命,雙方都有着同樣的價值,唯一能夠區別的,那就是救人的,比較偉大。
我們默默地朝着那名死去的中年人鞠躬,而慈元閣的少東家顯然心情也不是很好,含淚抱拳,在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後,帶着屍體開車離去——黑色大奔,果然是好有錢的土豪。
此番講數,虎頭蛇尾,不過能夠瞧見那湖蛟出水,倒也沒算白來一次,那酒樓的點心填不飽我們餓了一天的肚子,雜毛小道又才與洛瞎子重逢,自然要喝頓小酒,以示熱絡,於是我們在附近又找了一家酒店,單獨開了一個包廂,然後點了些當地有名的菜餚,用起晚餐來。
前番忌憚外人在場,爲了避免暴露身份,雜毛小道卻不便跟郭瞎子談及太多,現在只有我們四人,說話也沒有了那麼多顧忌,雜毛小道跟着洛瞎子坦白,說此番前來,的確也是爲了那真龍,不過我們卻並不貪圖那真龍的任何物件,只是爲了救治三叔的病,想找到真龍盤踞的巢穴中,那萬年生聚的龍涎液而已。
洛瞎子跟小叔不熟,不過卻是認識三叔,一番問詢之後,他摸着頷下鬍鬚,點頭嘆息道:“剛纔在樓上之時,我還想勸你們,說這真龍乃是天地孕育的靈秀之物,是集大氣運於一身的吉祥瑞兆,輕易不要對其下殺心,要不然天機莫測,氣運逆轉,說不得便立刻倒了黴,死在這洞庭湖中。現在聽你們這麼一說,我倒是放了心,不過你們此行依舊危險,那龍涎水通筋活絡,蘊積華靈,普通人一滴便可益壽延年,修行者得了,全身的奇經八脈、大小週天立刻暢通無阻,也是許多人追逐之物……罷了,左右無事,我幫你們算一卦吧!”
見這菜餚都還沒有上來,頗多閒暇,洛瞎子從身邊百寶囊中掏出了兩片凹型龜殼,幾把碎米,口中作禱告狀,好是一番祈願,過了一會兒,把碎米往龜殼裡面一撒,然後將龜殼不斷旋轉,手指飛速掐動,一袋煙的功夫之後收定,停下所有的動作,默默心算着。
我瞧他這門手法有點兒像祝巫卜卦,不過似乎純熟許多,想來這鐵齒神算劉的門下,自然有着獨門的手藝。
過了兩分鐘,這瞎子咧嘴笑了,環顧一圈,說在座三位都是圈內中人,也懂得許多老朽不明之事,那你們且瞧瞧這卦象,到底是什麼意思?
雜毛小道凝目一觀,猜疑地問,說是不是“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那洛瞎子點頭,說是,又不是,此番希望猶在,只需多加努力,或許能夠達成目標,然而這一路阻撓,頗多艱險,各種絲線纏繞,宛如亂麻,使得你們此行如同行走於懸空之繩,稍不留意,便有跌落萬丈深淵的危險,倘若沒有一刀斬斷亂麻的鋒銳,最好還是遠遠逃離的好。
話說到這兒,我們便知道洛瞎子有規勸我們離開的意思,不過三叔病情危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斷沒有因爲些許危險就抽身離開的道理,於是拱手道謝,也不多言。
此時那菜餚陸續上來了,什麼幹炸鰍魚、罐燜八仙、龜羊湯、桂花蹄筋……一干色香味美、香氣撲鼻的地道湘湖菜上了桌,餓了一天的我們便也沒有再多說話,一番風起雲涌,卻是毫不客氣。我們吃得爽利,可惜這洛瞎子卻是個吃素的居士,也只是就着些青菜豆腐,匆匆用完餐後,也不與我們久留,扛着旗幡離開。
望着這個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跟雜毛小道說道:“老蕭,你這個忘年交,屁股似乎坐得有點歪啊?”
雜毛小道皺着眉頭,點頭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公有制慣了,難免覺得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是自己的,這也難免。小叔的眉頭從洛瞎子離開之後就一直沒有舒展過,這會兒也只有點頭長嘆,說算了,別說了,畢竟咱們也都算是一邊的,惹不起我們總躲得起吧,儘量別招惹便是了。
包廂裡面飯菜頗多,我們也不浪費,叫服務員打了包,然後要了些泡過了的茶葉渣,又去旁邊便利店買了包瓜子,然後返回了住處。
回來之後,沒二十分鐘,出去打探了一天消息的虎皮貓大人也趕了回來,朵朵這邊小心地給它伺候着吃喝,虎皮貓大人抖了抖羽毛上的寒霜,告訴我們,說這一天逛下來,倒也沒有發現太多有用的線索,只是發現這大湖之中,頗有些古怪,湖面波瀾不驚,而湖底之下則是暗流涌動,越往深處,越讓人感覺不對勁。
我們把今日發生的事情說給它聽,大人磕着瓜子,點頭說對了,那尋常都少有見到的水猴子公然出現,襲擊生靈,而那湖蛟想來也是長年居於洞庭湖的茫茫深處,今朝卻也給逼到了近岸,如此看來,它是給驅逐出自己的地盤了。
到底是誰,能將那種水行精怪逼得四處流竄?
如此想想,只怕這真龍在洞庭一帶開始活動的消息,應該是確鑿無疑了。想到這裡,我們感覺這一天的收穫還是蠻大的,不但瞭解了參與此事的各路豪雄都有哪些,而且還確認了真龍的存在。
夜深了,小叔因爲新裝的左臂還在適應期,故而早早睡去,朵朵在我旁邊盤坐練功,而我和雜毛小道卻毫無睡意,在這條件簡陋的招待所裡談話。說起了洛瞎子剛纔的話語,雖然他話中有話,另有含義,但是此番前來一觀,其實也頗有道理。
想這龍虎山、嶗山、慈元閣等等一干江湖門派,各路散人如同過江之鯽,還有那天下十大高手的一字劍、邪靈教妖人,甚至是大內高手,諸番人等,一時間風雲雷動,究竟誰能夠吃得乾的,誰能夠撈得稀的,誰陪着太子讀書,誰又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這一切錯綜複雜的關係,將這本來就疑雲詭異的洞庭湖,給直接攪和得渾濁之極,果真讓人惆悵啊。
雜毛小道盤腿在牀上,將雷罰平放於腿上,我們聊了一下局勢,瞧見那雷罰的劍鋒之上,隱隱有光芒流溢,我便說這雷罰瞧着似乎越來越厲害了,怎麼回事?
雜毛小道像撫摸愛人一般地摩挲着雷罰劍身,點了點頭,說殺得厲害角色多了,心便有所悟,劍也有所進,這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一事,問我要震鏡一觀。我掏出那面銅鏡給他瞧,雜毛小道摸了一下自己往日的作品,手指順着破地獄咒的符文遊動,突然發癲,說讓我照他一下。我疑惑,說這玩意只針對邪惡力量,別的什麼,甭管是照人照貓還是照狗,都沒有用。
雜毛小道不管,偏讓我試,我便舉起震鏡,朝着雜毛小道兜頭照去,藍光籠罩,雜毛小道的臉色變幻莫測,我收起震鏡,問他如何?雜毛小道舉起一隻手指,說一秒多鍾,瞬間酥麻,氣行運不得——你的鏡靈顯然已經修爲打進,可以照人了。
聽得雜毛這般說,我不由得心中大喜,仔細回想,應該是在三亞破媚魔鏡陣之時,人妻鏡靈吞噬了許多鏡魘所致。
雜毛小道的修爲算是比較高深了,倘若旁人,說不定更久。
這件事情讓我歡喜,心中的煩惱也一掃而空,當下又是諸多實驗,自不必提。第二日清晨我起牀來,洗漱完畢,出門準備買些早餐,結果剛剛到了一樓門口,卻瞧見有一個年輕男子正在衝着我露出六顆潔白牙齒,盈盈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