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東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們兩個都知道,這件事情有些大蹊蹺了:店子裡面除我和他外,一個人都沒有,廚房裡面的水龍頭突然滴下水來,滴答滴答作響,這是什麼情況?
我已經有了職業性的習慣,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坯布,箭步就衝到了一門之隔的廚房,黑乎乎的房間裡面,有一種奇怪的響動,我的黑暗視力已經增強了許多,凝神看過去,只見那洗菜的水龍頭處,滴下水,然後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那池子中蹲着。
那東西有兔子那麼大,一團,毛茸茸的,一見我進來,立刻往櫃子處躲去。
我哪裡能夠讓它逃走?隨手拿起桌子上的一隻盤子,猛地一擲,那瓷盤便化作一道白光,嗖地一下,射到那在空中跳躍的黑團上去。然而讓我吃驚的是,那瓷盤子居然透體而過,砸在了竈臺上面,哐啷一聲響,摔成粉碎。
我心中一陣狂叫,我卡奧——居然是靈體。
也就是鬼咯?
是鬼我就更不怕,作爲一個見慣了世面的人,作爲一個有身份證的人,我前跨一步,左手扶着下丹田蓄力,右手扣成劍指,只指那空中逃竄之物,大喝一聲:“齊!”——諸位,莫瞧我逢妖遇鬼,來來去去就只有“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此九字真言,慣常的套路,似乎沒有一點兒長進,果真如此乎?其實不然,我前面也說過,此九字,每一個字都有着獨特的涵義,代表着人世間一切之規則,《抱朴子》也曾言:“祝曰:‘臨兵鬥者,皆數組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闢。”
此九字真言練至簡至道之處,可闢除一切邪惡,無往而不利。
這便是十二法門中禁咒一章中最精粹的所在。
“齊”,五元素之控制,代表着自由自在地使用超出本體範圍的能力,這是藉助天地的力量。隨着我這一聲頓喝,導引集中場域於這鬼物身上,它渾身頓時一震,從空中跌落下來。我身形如箭,跨步,然後抄手將其捉在雙掌之間,因爲詛咒手章的緣故,一下子緊緊抓牢。這時,燈光亮起,阿東一聲“啊”,倒把我嚇了一大跳。
我看着手中這鬼物,暗道一聲:“呃……”
這廝長得真算是鬼界中的無鹽,只見它一身癩哈蟆皮,像被潑了硫酸,翻滾着水皰,黑乎乎一團,沒有眼睛,周身都是毛,像公仔,然而這毛滑滑膩膩,十分噁心;它擁有了一張超乎尋常的大嘴,幾乎佔了這個肉球身子的一半以上……
我想起來這廝是什麼了?
貪食鬼。
此鬼名列三十七鬼種類之中,死前因爲飢餓而亡。死後對於食物的執坳怨念,使得它不肯離開人世,魂歸幽府,便終日在人間漂泊。一般這種鬼,它沒有家人,也無人供奉,食不得香火,便餓。有的鬼餓,便餓着,日日受苦,有的卻不是。人鬼殊途,鬼留於人間本來不易,而且每逢初一十五都有陰風洗滌,心志便受磨礪,渾沌了,有食氣的,有食水的,有食血、食吐、食糞、食發、食肉、食嬰兒便……各種都有,但這貪食鬼都不肯將就,執念得很,它只吃人類的食物。
但凡是雞鴨魚肉、果子米飯,它都吃。
它吃也不去,但是食過的物品卻會少了很多味道。如同嚼蠟,這成語便是用來形容被貪食鬼吃過的東西。貪食鬼哪裡都有,但是成型如此的,卻是並不多見。我手裡這隻在掙扎,力道大得出奇,而且還張嘴來咬我。我哪裡會讓它得“嘴”,使勁捉住它,我這雙被矮騾子藍血詛咒過的手,對於靈體來說有奇效,但凡是我思慮調動的,都有腐蝕靈體的力量,沒過一會兒,它嗚嗚地哀鳴起來。
我扭頭看着阿東,他渾身發抖,扶着牆,額頭上似乎有冷汗冒出來。
見他這麼害怕,我對他說出去吧,這裡我來應付。他不肯,還朝我靠來,說一起有安全感。我一腳踹開他,笑着說走吧,外面大街上都是行人,我現在做的事情不能夠給外人看到,你迴避一下,我搞定了過來叫你。他猶豫了一會兒,點頭說好,讓我小心一點兒,轉身便跑出了去。
阿東剛走,早已不耐煩了的小妖朵朵便跳了出來。
一出來,她便飄在空中,看着我手中的這個大嘴鬼怪,使勁地吸了一下鼻子,說好香啊。我奇怪,放在鼻子邊聞了一下,無色無味,跟空氣幾乎沒有什麼區別啊?小妖朵朵對我嗤之以鼻,笑我傻,懂不懂啊?人分七魄,氣魄在喉輪,享一切味道香聞,想要聞到這超脫人世之美味,需修喉輪,方可。
她得意地說着這貪食鬼,是靈體中一道美物,爲何?
因爲這等樣子的貪食鬼,一般都存在於這個世界50年以上的光景,渾渾噩噩,逐食而居,有吃的便吃,無吃的,便躲在櫥櫃的碗筷中休眠。它嚐盡了世間酸甜苦辣的一切味道,使得本身的靈魂都尤其鮮美,每一點兒,都是堪比人蔘。
我不理她,讓她翻譯一下這貪食鬼哇哇叫個啥?
小妖朵朵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然後也唧唧地跟這鬼怪說了起來,兩人用奇怪的音頻開始進行了一種溝通,過了一分鐘,小妖朵朵苦着臉對着我說,它說它餓了,這個地方好多天沒有開火了,它餓得不行,只有喝水……我說哦,還有呢?小妖朵朵說這貪食鬼死在了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餓死的。那個時候,講政治不講肚皮,它還是個小孩子,一連好多天沒有吃飯,然後就死了。
我說就這麼簡單?
她點了點頭,說這貪食鬼本來不在這裡的,後來被旁邊的邪物給吸引過來了。
那布包中的東西,對人類晦氣遭災,但是對鬼物卻是有着無比的吸引力,能夠躲避大部分的陰風洗滌。它在這裡待了三個多月,沒有害人,只是偶爾嚇一嚇值班的店員而已。我點了點頭,讓小妖朵朵告訴它,我要將它給超度了,歸於幽府,免得自此停留太久,最後磨滅了人性,化作厲鬼。
它其實聽懂了我的話,又開始奮力掙扎起來,大嘴四處亂咬。
我心裡有一點兒不忍,因爲它除了將食材變得寡淡無味之外,並沒有禍害過任何人。但是人鬼殊途,它的存在已經完全乾擾到了這裡的正常生產秩序,還不如將它超度入幽府,塵歸塵,土歸土,自去其該去的地方,又或者自有一番境遇,這也說不定。
我意已決,便不再像娘們一樣猶豫不決,當下就拿出最後一張“回度往生咒符”,點燃,然後念起了超度的咒法,那貪食鬼掙扎了一陣,被我詛咒之手灼燒無力,符紙燃完之後,悄無聲息。我手中的靈體漸漸變透明,濁的往下落,而清的則往上飄,空氣裡傳來了一聲淡淡的哀嘆。
這聲音似有似無,過了一會兒,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骯髒的小男孩,眼珠子黑得發亮,朝我鞠了躬,然後往樓頂升去。
空中留着一團五色光,縈繞在小妖朵朵的手上面。
她拿在手上端詳了一會兒,張開嘴巴,大啃了一口,眼睛都眯了起來,好像在品嚐着人間美味。肥蟲子一陣嫉妒,又怕被小妖朵朵彈屁股,於是飛到旁邊,小心翼翼地吃一點兒遺漏的光團,一邊吃,一邊吧唧嘴巴。一霎那,它的黑豆子眼中綻放出了駭人的神采,彷彿打了雞血,朝着小妖朵朵搖尾乞憐。
爲了吃的,它向來就是這麼沒有骨氣。
兩個小傢伙你一口,我一口把這五色光團給吃完,我問小妖朵朵,說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她用靈活的舌頭舔了舔紅潤的嘴脣,然後回味無窮地說這是貪食鬼遺留下來的天魂。這天魂自帶着它化身爲鬼之後,幾十年來所吃過美味的濃縮精華,哪怕只是一點點,都能夠讓靈體,感覺到食物所帶來的最大的快樂。
說完,她舔了一下手掌,說以後只怕再也沒得吃咯。
肥蟲子也是一陣傷悲。
原因既然已經找到,一切都開始往好的地方發展,我買來了制符的一應道具,爲苗疆餐房的四處都畫了鎮宅的符籙。因爲已經有了無數次的失敗,所以成功的機率便大了很多,也不用再靠着金蠶蠱這小東西的血來加持,自有法力。除此之外,我將十二法門中的道門法子發揮,弄了很多風水驅邪的佈置,散放各處,並且很好的融入裝飾之中,並不突出醒目。
籌謀了大概半個多月,苗疆餐房終於於五月末開張了,因爲阿東宣傳到位,頭幾天的生意出奇的火爆。
除了宣傳之外,這個餐廳的主題應該也是圖新鮮的顧客們所選擇的一個重要因素吧。
廚房有李師傅和阿東從家鄉里挖來的蔣師傅坐鎮,口味地道正宗不說,而且還具有獨特的風味,一時間多了不少的回頭客,引來了無數老饕追逐。直到後來阿東他婆娘也過了來,生意也開始步入了穩定期。
而我,則在閒暇之餘,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這件事情,說起來跟被我超度了的貪食鬼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