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夜幕初上,寨子裡到處都有星火點點,這種居於深山中的傈僳族村寨是沒有通電的,倘若是在平時,寨民們早早地就休息了,你若行於寨子中,或許還能聽到有此起彼伏的那種原始聲響,然而此刻,有着大量外人的駐紮,寨子就顯得有些熱鬧,在穀倉斜對面的打穀場上,有篝火點燃,然後那些在這一大片區域搜尋的士兵開始返回了,找老鄉買了些吃食,就在打穀場上面用起餐來。
風中有食物那種濃郁的香味,我和雜毛小道正流着口水羨慕着,便聽到倉門那裡有動靜,頓時低伏在房樑頂上,不敢動彈,
一個削瘦的身子出現在了門口,是那個麻桿老頭兒,我聽吳臨一叫他老胡來着。
他出現在門口,然後朝着黑暗中打量了一會兒,然後沉聲喊話,說我知道你們在這裡,出來一下,有事情跟你們說。我和雜毛小道都沒有動,過了十幾秒鐘,老胡快速回頭瞅了一眼,然後將門輕輕關攏,壓低聲音說道:“別藏了,這穀倉少有人進入,但是灰塵中卻有鞋印子,要不是我將這些給你們悄悄弄亂,你們早就被發現了……”
我和雜毛小道從黑暗中悄然出現,一前一後,將他給夾在中間,雜毛小道默默不語,而我則低聲問道:“爲什麼要幫我們?”
老胡見到我們出現,不悲,不喜,而是慘然一笑,說來感謝你的不殺之恩唄。
見我沒有說話,他倒是咧嘴笑了起來,說你凌晨說得刻薄,不過也是罵醒了我。其實我這些年來,除了手段不斷純熟之外,修爲並無寸進,估計這就是跟我甘於平淡和屈服強權的心態,有關係。之所以過來找你們,主要有三件事情,第一件,剛剛得知,西北局的簫應忠對你的案子提出了質疑提案,現在進入重申階段,不過你逃了,而白露潭又離奇失蹤了,不知道是哪方人處的手,一時間暗流擁擠,現在各方鬥得厲害……
我點頭,回頭瞧了一下雜毛小道,他聳聳肩,說我大伯這個人,一般不會這麼衝動的,看來他這次是動了真怒。
我點頭,蕭家大伯跟我交流不多,但是我知道他最是喜愛老蕭這個大侄子,而我又是老蕭地生死兄弟,跟蕭家來往頗多,他自然有怒氣追究。我於是不多說,問第二件事情呢?
老胡告訴我,說第二呢,是告訴你們,李騰飛手上有面銅鏡,能夠對標記的人定位,所以很容易找到你們——不過你們藏身在這裡,他卻沒有提及,想來那鏡子效用有是有,但也不算大。他們幾個主事人正在討論,猜測你們並沒有逃遠,而是就在這附近藏匿起來了,決定這幾天對幾個重點區域,開始進行排查……
我們面面相覷,難怪追兵總像牛皮糖一樣一直甩不掉呢,原來竟然是李騰飛的那鏡子。此番要不是雜毛小道提前佈置了一個隱匿身形和氣息的小陣,只怕此番,我們便如困籠中,甕中捉鱉了。
“第三個問題,”
老胡嚥了一下口水,說道:“你們倘若能熬過這幾天的抓捕,部隊協助的人手,可能就會撤掉,而我們也即將回去了,接下來追蹤你們的,可能就由李騰飛和茅同真,以及楊知修派過來的團隊接手了。”
說完這些,老胡從兜裡面掏出兩坨熱乎乎的酥油餈粑,說你們也累了一天,吃了這個,然後早些休息吧。最好還是趁早走,剛纔茅同真跟李騰飛聊天的時候,他說總感覺這村寨怪怪的,好像有人窺視一般——他的感覺真準!在明天,還要進行一次更加徹底和嚴苛的搜查,整個村裡村外,犄角旮旯裡,都會重新掃一遍,所以你們這裡……不安全了。
我接過老胡手中的酥油餈粑,聽到他關心的話語,有些感動,剛想跟他說兩句感激的話語,他的雙手一擺,說別的不多說,你們若是被抓了,別供出我老胡頭就行,這……最實在。
我和雜毛小道都不由得笑了,敢情這老傢伙還在擔心這件事情呢,不過也正因爲如此,才顯得他爲人坦白、真實。
我以前看電影的時候,記得一句臺詞,大意說的是:“如果一個人,能夠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懼,那麼他定然是自己世界的王。”這句話也已經應驗到了老胡的身上,到了13年的今天,有門道的人可以去打聽一下西南局有數的十餘名在職高手,而胡仁權的大名,一定就在其列。
這話扯遠來,回到09年冬天的那個寒冷的夜晚,我和雜毛小道啃完老胡送過來、還有餘溫的酥油餈粑,感覺體力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地恢復。修行者也是人,餐風飲露的生活,只適合那些修煉辟穀的山中老道,或者小妖朵朵這樣兒的,像我們這高劇烈運動的逃
亡之旅,如果不及時補充食物,定然會越來虛弱無力,再也走不動的。
老胡的話語,讓我們都不由得警惕起來,此行有高人,算法推演厲害,我們設局藏納了氣息,他們竟然還能夠推斷出我們所走不遠,若是拖到了明天清晨,他們在用梳子一般的方法篩選一遍,我們未必就有今天這般幸運了。
逃,我們必須逃,逃得遠遠的,不然等到了天明,就走不脫了。
我和雜毛小道很快就達成了共識,不過逃也要講究方法,追兵已經將這裡建設成了大本營,但凡有何異動,大批高手轉瞬就至,而雜毛小道的血虎紅翡沒有三天時間,是不可能再喚出來,沒有了血虎,我們如何低檔住那柄飛劍除魔的威力?
而除此之外,更加恐怖的,是戰士們手中的槍。
幾十把自動步槍的掃射,我們又不是地仙,哪裡抗得住這金屬風暴?
我們蹲在穀倉頂端的觀察孔裡,瞧了一下四周,但見在寨子外圍,每隔五米左右,便有一個持槍軍人在警戒。看來茅同真等人也在懷疑我們有可能就潛藏在寨子中,所以防範纔會如此嚴格。
看到這些,我不由得嘆氣,早知道就不進來了。而且,倘若要是我們不留手,對我們威脅最大的這些軍人,其實是最脆弱不堪的,無論是肥蟲子,還是火娃,還是兩個朵朵,只要我們悍然不顧,這幾十號人不說全部死光,只怕也不剩多少——這也正是那個幕後者的用心險惡,就等着將我們給逼反,弄出投名狀來。到時候,他便可直接調動高層力量,將我們給果斷碾壓。
只是,這些普通的軍人,何其無辜?
最後,我們商定了,讓肥蟲子和小妖朵朵先行,將西邊守望的戰士給迷住,而我們則從那裡突圍。至於如何對付李騰飛的除魔飛劍,雜毛小道卻也有辦法——就在穀倉對面的那棟吊腳樓,茅房後面有根晾竿兒,上面搭拉着幾塊黑乎乎、溼嗒嗒的棉布,這是主人家的女兒來了月事。
山裡人沒有衛生巾,便用吸水的棉布做成類似的物品,而且可洗乾淨,反覆利用。
這黑乎乎的東西,便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下宮血,陰穢過甚,專破觀想意念所練就的法寶,只要沾上一點,那飛劍就得罷工幾日。
09年十二月的川南是十分寒冷的,空氣又才潮溼,那種寒意是凍到了骨子裡,麻酥酥的,就像有螞蟻在爬。我們熬到了下半夜,除了少數暗哨和巡邏人員,其他人都已經在老鄉騰出來的房間裡安睡。黑夜裡面一片靜謐,寨子裡只有幾處地方的燈火,還在亮着。
我喚出了朵朵和肥蟲子,讓兩個小傢伙收斂聲息,去將西邊路上的暗哨給迷倒。
我們的時間,只有短短十幾分鍾,過後巡邏隊就會路過,發現異常。所以我們逃跑必須迅速而果決,絕不拖拉。
我們深呼吸,待小妖那裡傳來了安全的信號,便從穀倉的氣窗處,如狸貓一般地滑落而下,雜毛小道健步如飛,朝着茅房後面的那個晾衣杆衝去,而我則張首四望,確定安全之後,朝着房屋的陰影處隱去。
趟了這麼久的江湖,我倆多少也有了些默契,一旦行動,神經就繃得緊緊,如離弦的弓,朝着西面疾行,健步如飛,悄無聲息。
小妖朵朵和肥蟲子打頭戰,已然迷暈了好幾處暗哨,我們一路摸過去,倒也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因爲地處深山,這莽莽羣山中其實還是有一些譬如野豬般的猛獸,所以這寨子周邊,也是修得有柵欄的,不過陳年日久,修繕不利,已經是漏洞百出,我們沒有走大道,而是專門從房前屋後的陰影奔走。
然而即將走到寨牆邊緣的時候,雜毛小道卻停住了腳步,蹲伏身子。
我跟在後面,往前看去,有一張發黃的紙人兒,被貼在寨牆的漏洞口,正隨寒風飛舞着。
這還不算什麼,藉助着遠處微微的光瞧去,只見那紙人兒頭上的一對眼睛,似乎活過來一般,正骨碌兒四處瞧,打量着周遭的一切。雜毛小道沉聲告訴我,這是茅山宗外門的手段,叫做紙鬼引燈術,可以用來監督敵手,只要我們一出現,茅同真那個傢伙,立馬就能夠知曉。
我不由得惱恨,問你可有解脫之法?
雜毛小道搖頭,說這是外門的伎倆,實用,但非大道,我因爲很早就被逐出了師門,類似的東西,倒是沒有學會多少。
我們兩個愁眉不展,正想着另外找尋出路,突然感覺身後不對勁,扭頭一看,竟然有一朵幽幽盛開的鬼火,懸浮在半空中,裡面有一張臉,正在冷冷地瞧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