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爲人向來謹慎,而且又是在這處處危機的時刻,本不應該像這般失態,貿然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然而當我看到面前這個男人時,卻不得不大吃了一驚。
是的,他便是我們上次出征青山界時,一同生還的武警戰士小周。當時因爲親手將瘋狂的賈微給殺死,使得他後來遭到客老太瘋狂的報復,先是被誣陷,鋃鐺入獄,後來正好碰到機會,從運送的囚車中逃脫。他的經歷,跟我有些類似,同病相憐,不過唯一不同的一點,是他爲了活命,將阻擋自己的押運軍人,給槍殺了。
我很早就看出了小周這個人,是個狠厲果決之輩,不敬權威,要麼能夠成長爲基層部隊堅實的骨幹,要麼就是一代有着毀滅傾向的亡命之徒。
他就像《血色浪漫》裡面的冷血殺手寧偉,有一股亡命徒的氣質。
與當日比,小周的臉更加黑了,留着濃密的絡腮鬍子,眼神清亮,但是總是在滴溜溜地轉動,時刻防備着四周的人。都說世界很小,不過能在這古韻古香的麗江街頭,偶遇另外一個通緝犯,我莫名地感覺到有一些詭異。
畢竟一起出過任務,也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小周顯然也認出了我,他抓着我的手,說陸哥,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我說是啊,你別緊張,我只是路過,對你並無企圖。
我看到小周的腰間鼓鼓囊囊,顯然是有槍的,而有着逃亡經歷的我,能夠明白小周這些殺人逃犯的心理,那就是兩個字“夠本”——誰也別惹他,不然有一個殺一個,夠本就行。
我往日不懼,但是現在陽毒在身,比正常人還不如,所以也只有好聲開導小周,不想讓他誤會。
誰知道小周卻是淡淡地笑了笑,說曉得,陸哥你現在的身份,跟我一般無二,滿大街都是通緝令,談不上誰抓誰。
我一愣,繼而笑了笑,說哦,原來你知道啊,那就好——他說得誇張,一路走來,我也沒有瞧見一張。
小周引着我往巷子裡面走,說現在風頭這麼緊,你居然還敢出來,膽子不小嘛。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心裡並不願跟小周有着太多的交集,想要離開。然而小周突然說出了一句話:“陸哥,你是想要尋找蕭道長吧,如果是,我倒是可以幫你。”當小周說出這話來的時候,我的眼神凝聚,瞳孔收縮,緊緊地盯着他黝黑的面容。
小周露出了憨厚而無害的笑容,說陸哥,你若是有意,請隨我來。
我心裡面頓時就感覺到奇怪,不過以小周通緝犯的身份,並不能夠將我怎麼樣,想着冒一次險,或許別有轉機,於是跟在他後面,一同前行。小周對這一片地區十分熟悉,帶着我在街頭巷尾緩行,不時地繞過古老的建築,在青石板上踏行,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他帶我來到一家木質牌坊的茶樓。
接近春節,遊人也多,不過這裡面喝茶的人,卻是屈指可數,他要了一間單獨的茶室,然後又跟夥計嘀咕了幾句。那夥計眼睛一亮,說好嘞,頂級雲霧茶,您雅間請……
在方寸淡雅的茶室落座,我望着正在燃香的小周,感覺這個曾經的武警戰士,現如今的殺人逃犯,十分不簡單。
時間有限,我也不跟他繞圈子,直接問他:“作爲一個在逃的犯人,你不應該知道這麼多信息的,我很好奇,你逃亡之後的經歷,以及你爲何會在此處,並且還知曉蕭道長的事情?”小周笑了,說陸哥,其實你應該能夠猜得到,我僅僅只是一個想幫助你、也能夠幫助你的人,所以你纔會過來的。既然是這樣,我是什麼身份,並不重要,是不是?
我點頭,說好,那麼你知道什麼,說來聽聽。
這是雅間的房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來一個明豔動人的年輕女人,明眸皓齒、笑容盈盈。她穿着服務員天藍色的旗袍,端着茶具,給我們表演了一番功夫茶。沏好之後,將兩盞茶杯放在我們的面前,白嫩的手指點了點,眼珠子有如攝魂一般的動人,然後說了一聲輕慢用,起身離開。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這個漂亮得像女明星一樣的女人,她的身份,應該並不僅僅只是一個服務員。
不過顯然小周並沒有給我太多思考的時間,他直接掏出了幾張照片和一卷地圖,然後還有幾張建築的設計圖來。我拿起在最上面的那一張照片過來看,只見昏迷的雜毛小道五花大綁,被人從車上押下來,然後朝着門中押去——照片上我認識的,除了雜毛小道,還有茅同真和徐修眉,似乎在角落交談着什麼。
另外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大片建築物和掩映樹林;另外一張,是一棟單獨的三層建築外景,是夜晚,有幾扇窗戶,散發着溫暖的光芒。
我穩定住自己的心情,擡頭望向了小周,他並沒有在意我眼中的疑惑,而是自顧自地指着茶几上面的這些,說道:“蕭道長於6日中午,被押運到了鴻賓會館,這個地方是有關部門的一個臨時駐地。爲什麼沒有安排在監獄或者是看守所,這個一來是因爲蕭道長的身份,二是條件不錯,監管的人生活質量有了保證,第三,估計應該是在此設套,等着你自投羅網。”
他瞧我面無表情,繼續說道:“我們有內線確定過了,蕭道長情緒良好,而且並沒有受到什麼不公正待遇,不過他雙手雙腳,被銬上了九十公斤的手腳鐐,行動應該有問題。看看這些,這是鴻賓會館的建築圖、地下設施管道圖以及其他,相信對你,應該會有幫助。”
看到這一切,我便知道與小周的相遇,並不僅僅只是偶然。
顯然,有另外一股勢力,在盯着我們,而並不僅只是官面上的那一夥人。見我沒有說話,小周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給你講一下背景,茅同真這個人,並不是楊知修一系的,他就是個獨來獨往的茅山道士,性格刻薄寡恩,一生無娶,專注修行,完全憑着實力,坐上的長老席位,誰也不討喜。不過他此次被楊知修忽悠下山,應該還是因爲黃鵬飛的緣故——黃鵬飛小的時候,很得茅同真的喜愛;至於徐修眉,不知道你曉不曉得,他的孫女,便是黃鵬飛未過門的妻子……”
聽到小周給我講的這些彎彎繞繞,我心中雖然在嘆息此間的複雜關係,但是更加驚疑的,是我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他居然能夠知曉這麼多秘聞典故,他顯然並不僅僅只是一個人,而是一整個團隊,在背後支持。
我雖然心急雜毛小道的安危,但是對於這種無事獻殷勤的人,我心中自然知道,他們便如同魔鬼,或許會幫你完成一些事情,但是他所要索取的,遠遠不是我所能夠給予的。
爲此,我不由得再次對面前這個年輕人確認道:“小周,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小周望着我的眼睛,誠懇地說道:“一個想要幫助你的人。”
他不說,但是我心中大致有了答案,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直接詢問道:“你們打算如何幫我?”
小周笑了,說道:“你決定什麼時候行動,我們便幫你潛入,然後引開看守的高手,讓你將蕭道長給救出來。”我又問:“你們需要什麼報答?”小周表現得義薄雲天的樣子,搖頭說道:“不用,我只是因爲跟陸哥你有着相同的經歷,所以纔會出手相幫,並非心有所求。”
我伸出手,與小周緊緊相握,眼角拼命擠出了眼淚,說道:“謝謝!”
道完謝,我與小周商定好了聯絡方式,然後我起身,與他告別。
出門時我看到走廊盡頭,那個美麗的曼妙女郎,雙手捧在心間,衝我微笑,儀態萬千,看得我心中一團火。離開茶館,我低着頭走過好幾條街,仔細確定了身後沒有人跟隨之後,打了個的,折回了加藤亞也宅院附近。
剛一回去,我就看到加藤亞也正在門口,焦急等待着我。
她的小臉兒,顯然有些過於緊張,見我進來,問我怎麼樣了?
我怕人監聽,拉她到庭院角落,將我剛纔碰到的情況,跟她講明。加藤亞也聽完後雀躍,說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我苦笑,說若真的是如此,就好了。這個小周之前跟我雖有交情,但是萬萬沒有到這個份上。我的懷疑,是小周已然加入了某個組織,所以纔會如此費盡心力拉攏我——他現在也是一個修行者了,我雖然行不得氣,但是炁場感應,卻並沒有丟失。
聽到我說的話,加藤亞也捂着自己的嘴巴,說什麼也不敢相信——這便是加藤亞也的可愛之處,單純,不諳世事,心性並沒有被太多世俗的東西給污染。
我們又聊了幾句話,突然加藤亞也小心翼翼地問我,說陸桑,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適?
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嘆息,相比之以前,我現在根本就是一個廢人,而且身中陽毒,命在旦夕,時時刻刻都處於高燒的病魔掌控中。我難過,頓時感到頹喪不已,整個世界都灰暗下來。而見到我這般樣子,加藤亞也竟然比我還要傷心,晶瑩的眼淚立刻充滿了眼眶,然後滑落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忍不住了,大聲哭喊起來:“陸桑,織田老師說依你現在的病情,可能活不到元宵節了……”